第29节(1 / 1)

我闭上眼迎接朱厌的指爪,同时运足法力,打算在它戳中我双目的那一刻,与它同归于尽。

“阿妧。”

沧濯已经在我心底留下深至此的烙印了么,我竟然会幻听到他在喊我……

预期的痛没有落在我眼上,我讶异睁开眼,一片深蓝衣摆罩住我大部分视野,扬起衣袂滑落之后,入目是沧濯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眉目皆冷,一手扶住我乏力而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凝出耀眼火花抵挡住朱厌的兽掌。

从小到大,我清楚自己修习法术,是水神的徒弟,我的使命是保护族人,哪怕受了伤,我也不会吭声,只独自在黑暗中承受。

这是我习惯了的事。

可原来世上有一人,会不顾一切护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其实无比脆弱,很想躲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阿妧,别怕。”

他声音清朗又温存,在我眉间落下轻如飞羽的一吻,起身捡起我扔在地上无力使用的夏禹剑,催动法力,火光照亮漆黑天幕,携着足以压迫到人喘不过气的力量覆盖山林。

有一瞬间我恍惚觉得,使起夏禹剑的沧濯,他就是远古传说中的天神,有开天辟地之势,高大伟岸之姿。

金光劈下,熔在滚滚三昧真火里的夏禹剑划向只能无能怒吼的朱厌,根本不同它讲道理,一剑把它劈成两块肉泥,“滋滋”冒着腥气,转瞬化为一滩脓血。

我微微挪动身子,脸上、肩上的剧痛立即蔓延至全身。

沧濯抬袖拭去夏禹剑上的污血,平放至我掌心,带着薄茧的指尖抚上我疼痛的左脸,仿佛手指尖捧着绝世难寻的珍宝,轻柔又留恋,令我觉得身体上的痛被心底撩起的痒全然倾覆。

他俯身抱起我,向林外走去,我发顶抵着他下颌,神智因重伤有些模糊,定是他怀抱太过温暖,使我忍不住犯困……

“阿妧,别睡。”沧濯哄我似的说。

“唔,”我眼皮子打架,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那你跟我说说话吧。”

“被妖兽分离后,我找了你很久,幸好赶上了,差点……”他抱着我的手臂有点颤抖,好像在尽力遏制情绪。

“沧濯,我的脸是不是很难看。”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眼里只有你一人。”

真是个笨拙的人,连骗都不会骗我,但是……我嘴角不自觉勾起,他总能戳到我心窝子里,这样简单的言语,比任何一句夸赞都令我心动。

走了约莫一炷香,我恢复了点力气。

“沧濯,”我揉了揉朦胧的双眼,不敢置信瞪大眼睛,“你!你怎么又走回来了!”

沧濯脚步一顿,道:“这段路……不太认得。”

除了不周山,还有你认得的路么!我心底暗暗怒吼。

等我重新指挥他走出骨山的迷雾森林,天色已全暗,沧濯不敢延误我治伤,使了瞬移术到部族门口。

门前并没有见到应有的守卫,我皱起眉,示意沧濯放下我,借着他手掌的力气步履蹒跚走向村落内。

眼之所见是惊心动魄的狼藉。

稻田东倒西歪,没剩下几株完好无损,耒、耜、锄头丢在路上,砸碎陶片散落各处,火盆倒地点燃数团烈焰。

一路上都没碰到族人。

怎么像是……被洗劫了似的?

走到卧房前,我看到度辛了无生气倚墙半卧,银白色战甲血迹斑斑,竟比我还要狼狈。

心头突突直跳,我弯下腰轻轻摇了摇度辛肩膀,他缓缓抬起头,我这才松了气,正要询问发生了何事,度辛紧紧攥住我胳膊,力道之大几乎像要捏断我骨头。

他双眼布满血丝,流下的泪水在脸上冲刷掉两道血污,暗哑嗓音哽咽不止:“阿妧,你终于回来了,还……赶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三次元有点忙,明后两天还要去外地给表姐当伴娘,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按时更新,只能尽量啦……下周应该会回归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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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我咬紧牙关,强忍住身上伤口的疼痛, 挣脱开沧濯的搀扶, 跌跌撞撞向绫儿的房间奔去。

夜风隆隆刮过我破烂衣衫,我抱紧双臂,妄想抵挡入骨寒凉。

“一年前被我们打下的巢氏部落, 有数十人逃脱, 他们借了颛顼的兵, 趁今夜你们都不在偷袭了部族……绫儿她, 为了护族中孩童,身中数刀,药师用灵芝替她吊着一口气,她在等你回来……”

忽明忽灭的火光把床上奄奄一息的倩影照进我眼中,我脚下再也站立不住,扑倒在床边,绫儿听见声响,艰难睁开眼, 那双向来爱笑的眼睛, 此刻失了焦距,晦暗空洞的想要辨别我所处方位。

我握住她冰冷的纤手拼命哈气, 可怎么捂也捂不热……

“阿妧……”她一张嘴,血立刻顺着嘴角滑下,“死前能见到你,我很满足了。”

泪水在脸上肆虐,我呜咽着语无伦次:“绫儿, 不会的,我会治好你的。”我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攥紧药师的衣摆,小心翼翼问道,“药师,有办法救她的对不对,要什么药材,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取来。”

他眼中有恼意,沉默片刻,终是哀叹一声,掰开我的手:“你若不擅自离开,度辛又岂会独木难支,巢氏岂能轻易攻破屏障,绫儿姑娘岂会药石无医?”语尽,甩开衣袖摇头离去。

医师言如沉钟狠狠砸在我心间,双耳仿佛灌进了铅水,嗡嗡难止,沧濯似乎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又或者没说,我没能听清。

如果不是我违背师父的命令,私自去追朱厌,绫儿就不会成现在这样……

是我害了她……

“阿妧,你别听他的,这不怪你。”绫儿呕出一口血,渐渐声如蚊蚋,我凑到她唇边,如兰气息擦过我耳朵,却也不带一丝温热,“是敌人狡诈,不怪你……你还记得我们九岁时候么?那时,我不听大人的话,自己跑上山玩,被狼群围困,如果不是你及时找到我,用法术击退狼群,我早就死了……这次亦然,你杀了朱厌,就是救下了更多族人的命,阿妧,你一直都把大家保护的很好。”

“所以,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够了,我相信你的判断,从小到大都相信你。”她扯动嘴角,露出淡淡微笑,“来生,再和你做姐妹,好不好?”

“好。”

“那时候你可得让着我,像这辈子一样。”

“好。”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绫儿涣散目光忽然集中了一瞬,向我身后望去,是沧濯的方向,她气若游丝轻唤了声:“阿妧,沧濯他……”

再没了声息。

我不知她想说什么,也不知她到底喜不喜欢沧濯,没说完的话,究竟是想倾诉潜在心底对沧濯的不舍,还是希望沧濯能够照顾好我。

她把自己最后的时间,都留给了我。

我想记住绫儿的面容,但泪水遮挡了视线,即使伸手抹干净,仅看得清一瞬,便再次模糊不清。就像绫儿消逝的生命,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无法留住。

在这世上,无法预料的是前程,无法挽回的是过去。

我伏在绫儿身上,哭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中,我仿似陷入了一场无边梦境。

梦里,我和绫儿变回了小不点,我俩亲人都去世的早,互相扶持着长大,我自小调皮,屡屡和度辛胡闹,绫儿每次都怯生生的在师父面前替我求情,我被罚跪,她会偷偷带烤鸡来看我……

我根本不想醒来,就这样一梦千年,多好。

绫儿的稚嫩脸庞渐渐化为波纹,荡漾无痕,倏尔景色变换,我一愣,这是……不周山?

可这不周山,与我熟悉的一点也不像。我躺在鬼哭坪的草地上,身前站着的男子徐徐转过身,他面带嫌恶的看着我,容貌和沧濯极为相似,只不过要比沧濯显得年少些。

“放我下山。”他瞪视我,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等我心情好了再说,快些练三昧真火,太阳下山前练不会,我就把你扔进妖狐巢穴,给小白他们加个餐。”我挑眉,翘起二郎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笑嘻嘻道。

这是我?!

我怎么可能这么贱兮兮的说话!还一副……不得体的模样!

不对,不对。

脑中忽有撕裂疼痛,眼前景物皆破碎成片,我以为自己会疼到失去意识,却不想生出了微末力气,醒转过来。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沧濯见我睁眼,满是疲惫的眼睛倏尔一亮,我又忆起梦里那个倔强冷漠的少年,恍惚之间,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那是梦么?为何真实的仿若发生过?

“绫儿……绫儿呢!”我抓住他伸来扶我的手,满怀希冀问道,所盼不过一句:你做了噩梦,绫儿还好好的在房里睡觉。

“她……”沧濯垂下眼眸,沉吟半晌,随即反手握住我,定定道:“她死了。”

“不、不会的,我要去看她。”我甩开他翻身下床,这样剧烈动作,肩头包着白布的伤口又绷裂洇出血色。

沧濯小心避开我的伤处,牢牢制住我身体:“绫儿死了,三万年前就死了,而你呢?也要死在这缥缈虚无的幻境里么?”

他声音不大,也没有什么起伏,但落在我耳中有如千斤,我震惊看着沧濯平静无波的墨眸,硬是从中读出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焦急。

“你在说什么?”心头疑惑与诧异太多,我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墨墨迹迹挤出五个字。

“你在不周山上与那只厉鬼缠斗后坠落天维幻海,我虽立即追随你跳下,却还是没能拉住你,那时我想着……就这样和你死在一处,于我而言亦是幸事。”

“可我没有死,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不周山,和你做山主时完全不一样,我找了你很久,不知找了多少白昼和黑夜,终于……在猎洞里见到你。”沧濯眸中泛起沉痛。

“那时候我才明白,这里是三万年前的不周山,属于你的上古,而你因为天维幻海的法力失去记忆,变成了彼时的阿妧。”

他说……我是三万年后的人?这也太荒谬了!

拍了拍身下床板,发出“咚咚”声响,我轻笑一声,反问道:“这是假的么?你闻到的每一缕花香,摸到的每一块木头,见到的每一个人,他们是假的么?你现在告诉我,这是幻境?我该如何相信?”

沧濯摇头:“我无法证明,天维幻海,的确有如现实。阿妧,我不愿看你沉缅于过去,但我会陪着你的,等你……消除了心中执念。”

我绕开他走到门口,扣着门板的指尖发白,暖阳悬空,明光照进门扉落在我泪痕干涸的脸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却比寒冬更为冷漠:“你等的不是我,是你口中的山主。”

说完,我大步离开了房间,身后之人说没说话,我已经不是很在意,心头倒是添了点黯然销魂的惆怅,我突然觉得,先前的同生共死、缱绻温柔仿佛都成了一场笑话,我和沧濯之间,隔了遥远的距离,有三万年之远。

倘若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那所爱跨了无尽岁月,岁月可有痕迹生?

压下芜杂情绪,我盯着脚下蜿蜒曲折的黄泥路,每落一步都留下一个脚印,好似要让泥地记住我来过一般。

信步走到小广场,村里已经打扫干净,除了地上有火灼烧过的乌黑印子,全然看不出曾经受过一场浩劫。

而高台之上,绫儿的尸体置在正中央圆木搭成的床板上,太阳一落,火葬仪式便要开始。

日光仍盛,我抬手遮在眼上,这才看清高台前几位族人围拢其中的两人,是师父和飞廉。

我被师父唤到一旁避开众人,他面对我时,面上即使再严厉,眼中总是带着笑的,是以我常常不把师父的责骂放在心上,然此刻,师父眼睛里只剩冰冷。

“我说的话,你全当作耳旁风了。”师父侧目看了我一眼。

我无法反驳,尤其在绫儿的尸体面前。我预感到接下来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叱骂,于是乖乖在日光不达的阴暗角落抱膝坐下,背后倚靠着高台,仿似借此便能贴着台上的绫儿,感受到她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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