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宁脸上青红交加,还在纠结要不要下马,按说不撕破脸的话是要下马的,但是现在下马的话又觉丢脸。
刘宁说:“你小小年纪,如何能当四品官儿?定是信口胡说,你可有官印在身?”
忽听那小丘陵上的郭延锦朗声喊道:“无须官印,她就是孤身边的正四品官儿!回京后,孤还要升她的官儿!”
她是正四品没有错,只不过不是少詹事的正四品,而是东宫正四品良媛。
这下听到“孤”的自称,刘宁等一行人知道他是太子,思及王继仁让他们“迎回”太子,没有说要撕破脸,他终还是下了马来参见太子。
赵清漪见他们下马来,心底松了一口气,心想也是王继仁倒霉遇着了她,本来以他这样的情况,他让人来“迎回”太子没有错。
做人留一线,他也多条退路。但是遇着了她这个武艺高强,又有钱又会传销的主,那留一线就是让她反客为主了。
郭延锦不顾众多护卫的阻挡,在他们下地参拜时上了骏马,从山坡左侧奔驰下来,而周桢带着二十几骑严阵护卫在周边。
刘宁等人还没有上马,心中动过骤然发难的擒住太子回去的念头,但是他又想着太子既然出面了,也就不急。等太子实在不听劝,他下了坡来无险可恃,自己难道还不能“诛杀奸臣”“迎太子”入太原城吗?
只可惜情势瞬息万变,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便是史上成事的大英雄都是如此:项羽妇人之仁放走了刘邦、曹操放走了刘备、隋文帝没有杀掉姓李的连襟兄弟李渊,就失去了机会。何况一小小致果校尉乎?
赵清漪看到郭延锦,但想他到底是有把握而弃地利呢,还是相信她呢,还是不放心她,之前还依着山坡踞守,现在却跑下来。
郭延锦二十几骑绕过两百精锐大军,与赵清漪等人汇合,王冲以下的差吏纷纷恭敬跪倒磕头:“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郭延锦一派人君风度,目不斜视,语气淡而有威。
“谢殿下!”
郭延锦看看刘宁等两百将士跪倒已久,凤目冒着寒芒,朗声道:“尔等也平身!”
“谢殿下!”
刘宁率领骑兵平身,刘宁道:“太子殿下,请您移驾,随微臣回太原。殿下莫要被奸臣蛊惑蒙蔽,王将军对大周一片忠心,殿下不要误会了他。”
郭延锦骑在高头大马上,抓着缰绳,居高临下看着二十米远的刘宁等人,目如天狼星一样,君威天成。
赵清漪护在他身边,郭延锦道:“孤若不随尔等去太原,尔等想如何做?”
郭延锦薄唇微勾,目光杀机一掠而过,旁的将士还就罢了,刘宁心头猛跳。
刘宁道:“殿下!微臣不敢冒犯殿下,只求殿下谅解王将军的一片忠心,不要听信奸人构陷。还请殿下三思!”
“三思?”郭延锦冷笑三声,说:“孤可什么都没有说过,也没有听到过王继仁的事,王继仁何至于说有人构陷于他?”
刘宁不禁回答不上来,郭延锦昂然道:“孤来河东视察,原为今年异常天气所致的水患,查清各府、州、县的账目,与王继仁这一地节度使毫无关系,武将无令不得干涉地方,孤并未调动太原军来调查此事,王继仁何必私自调军?”
刘宁道:“殿下,是将军听说您有危险,特来保护殿下!”
郭延锦说:“孤没有危险,尔等可放心回去了,孤要回京,尔等可是要拦着孤,还是说尔等要屠弑储君?”
刘宁背脊不禁湿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见太子殿下不就犯,他没有别的选择,别人有退路,他是王继仁的女婿,这些年王继仁干的事多有他的手笔。刘宁想到现在太子就这么点人,他现在的人马多得多,而岳父那的人更多。
刘宁朗声道:“河东的儿郎们!你们看到了,太子殿下被奸人所蛊惑,定要我们河东血流成河!为了我们妻儿家小,诛尽奸臣,救出太子!”
郭延锦真是不下来经历一些事就不能亲眼看到传说中的人心之险恶,此时看到他们被煽动上了马,但是他自有一股宁死也不屈的气概。
郭延锦目眦欲烈,当下从马上取下弓,熊臂挽弓,一箭射出,正射中了刘宁的战马,刘宁的战马嘶啼倒下。
对方也带了五十名弓箭手,郭延锦还是忌惮的,立马喝道:“婉妍,杀了那乱臣贼子!”
要说从前他对赵清漪的武功和心性还有所怀疑,这一回出来,他真的大开眼界,毫无怀疑了。
他要下山来,也是看中死中有一线生机,只要大周气数未尽,现在大义就在他这边,像赵清漪都能煽动布政使手下的差吏反水一样,这些人现在未必铁了心一样跟王继仁犯上大逆。
赵清漪接过弓箭,运起内力,刷刷刷连珠三箭。
一箭射中刘宁身边的一个士兵,他为刘宁挡了箭;一箭射中刘宁身边一个很是精悍的武官,他正要取箭来射她,但是她快了一步,正中他的心口;最后一箭射向了往后逃的刘宁,一箭穿透他的后脑勺,箭矢从他的脸破出。
这三箭,赵清漪使了巅峰的九阴玄功,箭羽带着雄厚罡风,旁边的将士都有所感应,这实在是非常人可及。
对方阵中被当场斩首夺势,一时混乱如麻。
两百来人,跟来一个致果校尉,一个致果副尉,一个陪戎校尉已经是很高配了。
致果校尉刘宁和他身边的副尉已死,陪戎校尉虽然也是和王继仁牵扯极深的人,此时却是怕了,怕被赵清漪的箭射到,连忙躲入人群之中。
赵清漪持弓打马到郭延锦马前,以防他们射箭伤到他,赵清漪朗声道:“叛逆刘宁已经伏诛,尔等若放下武器投降,殿下可以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倘若顽固附逆,朝廷大军一到,火烧龙城,诛尔等九族!”
王冲这时要表现了,用河东腔调说:“河东的兄弟们!小弟我也是河东人,本是布政使府衙的差吏,但是我也知忠君报国,大逆不道必遭天谴。太子殿下宽仁,只诛首恶,兄弟们拿刀箭犯上,对你们有何好处?此时弃暗投明还不晚,我们都是弃暗投明的人,殿下也一视同仁。兄弟们刀口下求口饭吃,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犯这大罪,陪上全家的性命!”
王冲身旁的差吏也喊起来:“河东的兄弟们!投降太子殿下,咱们护送着殿下返京,殿下说了不追究咱们跟着叛逆的过错了!”
“是呀,兄弟们,那个知错就改,扇下大燕子呀!”
“王大牛!你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什么扇下大燕子,是扇没了燕子!”
“李小虎,你也就识得自个的名字,能比我强?是扇下大燕子!我听人说过!”
“是扇没了燕子!”
赵清漪明明还挡在郭延锦前面装逼的,一副神来杀神,佛来杀佛的架子,只是忽然气氛就变了。从来都是她破坏绝世美男装逼的,现在居然有人来破坏她装逼,岂有此理!
郭延锦也是一派王八之气,但是听到这里只有强忍住不要笑出来。
但是东宫的侍卫好些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东宫舍人李昭忍不住说:“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那个叫李小虎的差吏对王大牛说:“我说是扇没了燕子!”
王大牛不服气地说:“你也不对,这位大人明明说是‘扇没大燕’!”
东宫舍人李昭转开头,一副“我心已死,你们自己玩”的表情。
这两个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以这样的智商也能混在基层公务员里的,但是赵清漪不能让他们坏了事。
赵清漪道:“太原军的兄弟们!今日,你们不投降,我们与你们厮杀一场,定会各有死伤。但你们所犯下的谋逆大罪王继仁可会给你们兜着?他日王师一到,北有燕云大军、西有秦川大军、南有京西北路大军,东有太行山,王继仁不过瓮中之鳖。他不是王师对手,定然推诿,拿你们背黑锅投降王师,以表忠心。你们为他甘犯谋逆,赔上九族之性命,所为何来?”
那些马屁差吏也纷纷附和:“是呀,所为何来?”
“放下刀箭,快快投降!”
郭延锦实不想那些差吏又闹笑话,朗声道:“尔等久在王继仁帐下听命,只怕有把柄在他手上,但只要今后不犯王法,效忠大周,效忠皇上,孤千金一诺,过往之事,一概赦免!”
赵清漪道:“今日投效殿下,实是弃暗投明、重新做人的千载良机!尔等子孙也就前途无碍,若能在殿下跟前立下功劳,封妻荫子,大丈夫岂不快哉?尔等若真要与殿下死战,那便放马过来,先在小爷手上过几招!”
但见一个士兵放下了长枪,一连几个士兵也放下了刀,那督军官慑于郭延锦的天威和赵清漪的箭,不敢杀投降者。因为赵清漪的箭虽然不多,看到之前的人的死状,她绝对可以射杀顽固抵抗者。
不一会儿,那两百来人都放下兵器,跪下求饶了。
曹敬跟在郭延锦身边,看看那年纪也太轻的少年,暗想:这传说中的国士无双,应当如是!
第459章 目标与手段
这郭延锦一招概不追究从前旧罪,有领头羊带头投降,余者纷纷效从,而督军官们一开始不敢出头杀领头投降太子的人,到后来是大地变色,几个督军官也抵抗不住大势。
这就是人心,扭转人心,可夺势也。
郭延锦看着他们投降,此时的胜利比在京都受到百官朝拜还要爽快,但想太祖皇帝和世宗皇帝当年便是这样扭转乾坤的真英雄。留在京都锦衣玉食,受再多的帝王教育,有时还不如自己干一场。
赵清漪又让王冲清点这回顺来的钱粮,王冲还正是表现的时候,把大部分的银钱都点清楚,不一会儿,报到赵清漪这里。
此时就算运粮队的人会偷偷私藏一点,此时赵清漪不追究细节,郭延锦当然也不追究。
赵清漪简单汇报给郭延锦,有所暗示,郭延锦便在赵清漪的护卫下去“阅军”,看望那些新降部队。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正了正他的帽子,温言问道:“小兄弟,你几岁了?”
那年轻的士兵哪里会想到这位堂堂大周储君,未来的皇帝这般和蔼可亲,满脸通红,回答:“十……十九。”
太子笑道:“这么年轻,娶媳妇了没有?”
那士兵道:“前年娶了,去年生了个儿子。”
太子朗朗笑道:“你可比孤强,孤还没有儿子。”
那士兵憨憨地笑着,而他身边的将士们都是心中一热,看向太子的目光柔和亲近不少,崇敬有加。
太子走到一个身材结实高大的士兵身前,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这身子骨,是个好兵!”
“赵季青”说:“殿下,他打不过我。”
太子说:“但他比你高,比你壮,若得名师指点,许能成为一员猛将。”
“赵季青”说:“我曾得名师指点,他没有。”
太子叹道:“可惜了。”
那个高壮士兵也不禁跪了下来,说:“殿下……小人有罪,小人冒犯殿下。”
太子扶起他,说:“孤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前事概不追究,不许再提。”
“殿下!”身边不少将士都跪了下来,激动地流下泪来。这两百人当中便是少数奸诈之徒,一来改变不了大势,二来也没有这个胆,三来谁说他们就不想改换门庭攀太子这个高枝了?
郭延锦看着他们伏倒在地,也就席地而坐,声音温和:“都起来,不要跪了,大家都坐着说一会儿话。”
众将士哭声渐止,也就席地而坐,郭延锦道:“大家多是河东人,河东百姓受苦了,朝廷用人不当,识人不明才至如此,这是朝廷的过错。孤原不想劳师动众,才只身前来,没有想到差点落入生死险境。但是孤见到你们,孤就有信心了,那些为霸一方的叛逆奸臣便是有歹心又能如何?毕竟百姓们心底明白,底下的将士们也明白。真心与朝廷作对的人,真心要谋害孤的人,真心要为祸百姓的人毕竟就是那么几个。如你们这样的,当初投军有些是朝廷征兵入伍,有些就是为了这口军粮,更有人便是想精忠报国的,与叛逆奸臣原不是一路。朝廷多少官员,在那庙堂之上,偏听偏信或闭目塞听,哪里能看到你们不过是身不由己。你们今日差点与孤兵戎相见不是你们的过错,而是朝廷没有看到你们的内心、你们的无奈,现在孤看到了,朝廷也就看到了。”
底下将士无不声声哀动,泣泪不止,又说“感念殿下恩德,寸功未建,羞愧无地自容”,又有言“殿下但有所差遣,无有不从”云云。
赵清漪在一旁看着郭延锦霸戏,这些她当然没有细教过,此子自学成才。
赵清漪心想:太子果然是悟性极佳,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只不过是年轻,长期身在京都,阅历有所欠缺。要说诚王郭延铮善于隐忍,善于卖身节哀(让节操悲哀),是个皇帝胚子,这太子郭延锦也是皇帝胚子。
作为一个领袖,擅于搞思想建设、擅于赏罚分明、擅于严明规矩都是王道之法,卖身反而又是次一级的手段了。
郭延锦看着他们激动哭泣了一会儿,也不禁落泪,发出仁慈一叹,又命赵清漪去拉来一两马车,车上是两个大箱子。
王冲带着二十个人过来,将那两大箱子打开,足有四千两的黄金,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郭延锦说:“你们不与孤动兵,忠义尚存,便是有功,孤要赏你们。你们每个人定还有家小,每人拿十两黄金回家去!”
说着,郭延锦手一挥,赵清漪朝王冲等人点头,他们就拿出一锭锭十两重的黄金去分给那些投降将士。
二十多个人去给两百多人分黄金,很快就给每个人都分到手了。
郭延锦看着他们都分到了金子,又说:“孤要先走了,定还会回来的。”
当下便有大半将士伏在地上痛哭,一个将士道:“殿下,请您收留我,我愿为殿下驱使,做牛做马不论!”
又一个道:“殿下恩德宽仁,殿下既然此行尚有危险,我怎能舍殿下而去?”
“殿下,请你收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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