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而1976年,拥有一辆自行车还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就乔巧所知,整个红星大队,也不过两三辆,连县里革委会主任下乡视察,骑的都是自行车。

可一个物品既然值得炫耀,得到它就有难度。这时吃饭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肉要肉票,买自行车除了一大笔钱,也少不了工业券及自行车票。一辆自行车,以乔巧的工资,不吃不喝要攒近一年。

钱还是次要的,自行车票只发给单位,一个单位一年也不过几张,所以展示自行车的发展也是工业进步的一个表现,乔巧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可以。

可怎么表现呢?她不断想十一有什么特殊的,后世在这个时刻会有什么,突然,她眼前一亮,那当然是激动人心的安安门前阅兵啊。

乔巧的脑海里有了个灵感。

第17章

这天下班后, 胡斌见乔巧还不走,反而拿出了画画工具,催她说:“乔巧同志, 知道你一心扑在工作上,不过也要爱护身体。”这样一个好用的属下, 他可不像她有什么意外。

“胡组长, 我有一个想法想向您汇报一下。”乔巧给足了胡斌面子与尊重。

侯华不亏姓侯, 猴得很,当即就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了。乔巧这才说:“我看到了《工人日报》上的征稿启事,想画一幅表现咱们自行车行业的画去参展, 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胡斌眼睛一亮, “行,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你只管说,我们单位的绘画材料你只管用,有什么不够的地方我还可以申请经费。”反正得奖了是他领导有方, 是自行车厂的光荣,没得奖最多不过出笔材料费罢了。

乔巧找他就是为此,这时候讲究集体主义,她自己掏钱画一幅, 以个人名义参展,即使得奖了,说不定还说她无组织无纪律,个人思想严重, 不如直接以单位名义参展,还能获得支持。

“这幅画会大一些,除了绘画的纸墨颜料,我想用下咱们这张大桌子。”这样才好铺展开。

“这都没问题,你专心只管画,如果时间不够了,单位的工作你只管交给我与侯华,我们能自己做的,就不用你来干,我们宣传组隔壁办公室还有一间是小仓库,如果你嫌这里不静,也给你腾出来好专心作画。”

“谢谢胡组长。”

事情就这么说定,乔巧开始了她大幅画的制作。

另一边,洪学兵忙过手头的项目,终于请下来假,买了张回去的火车票。

他舍不得买带座位的,只买了站票。在火车上不敢多喝水,饿了就吃口自己带的干粮,等下火车后,嗓子火辣辣地疼,腿也要僵得不会打弯了。

再乘车到了县城,从县城走回家已到半夜了,是又饿又渴又累又困,想着终于到家了,他可以看看爸爸怎么样了,再吃顿热饭,好好睡一觉,休息一晚。

洪老头听到声音出来开门,见到是他,劈头就问:“你怎么回来了?我原来不是和你说了,一年回来一趟就行了,现在回来,得浪费多少钱嘛!有那个费用,你寄回来多好!”

洪学兵心里一下子凉凉的,没有嘘寒问暖,没有人关心问他怎么样了,只是觉得他回来是浪费了钱。

突然他觉得这一幕怎么似曾相识,乔巧去燕京时他说的第一句话不就是“你怎么来了?”当时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才斥责他后就一口气咬定要离婚。

洪老太也出来了,打了个呵欠堆了个笑脸,“学兵,别怪你爸脾气不好,这段时间他经常被人□□,这是好不容易才被放了回来,你回来了看看能不能找人免去他的□□?摘去坏分子的帽子?现在天晚了,先去睡会,明天早上我们再商量看怎么办?”

原来乔巧在的时候,哪怕他半夜回来,也会去倒个热水让他喝,给他洗脚,他这边洗着,她还会去做碗热面或者煮个鸡蛋水。

那时他习以为常,不以为然。

可这次,一个责备他浪费了钱,另一个就让他快想办法去解决难题。没人问他嗓子为什么沙哑着,也没人问他一句这么晚了,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

他忽然觉得,没了那些关心,哪怕是夏天,这个家还是冷冰冰的。洪学兵忽然又想起了乔巧说过的那句话,你没觉得爸妈待你和志兵是不一样的吗?

一个想法浮现心头,如果是志兵大晚上回来,爸妈也会这么对他吗?

洪学兵心里忽然有一丝不平来,他省吃俭用,匆匆忙忙赶回来,图的是什么?

“妈,我晚饭都没吃,一直到现在。”

“梁上挂的篮里有馍,对了,那个白面的是给铁蛋留的,他小,吃不得粗粮,你别动。干了一天活,我一把年纪累死了,先去睡了啊。”说完两口子就去睡了。

留下洪学兵拖着僵硬的腿,伸手摘下挂在梁下面的篮子,里面有两个白面馍,其他的是黑褐色的窝窝头。洪学兵拿出来一个,因为被吹得久了,窝窝头硬得像石头一样,吃着磨得嗓子更疼了。

家里连热水都没有,洪学兵去灶屋缸里舀了碗凉水,这才就着把窝窝头吃了下去,也吃下去了满肚子的苦涩。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两口子叫醒了。

洪老头叹气说他被人□□,让洪学兵赶快想办法,解除他坏分子的身份,免于被□□。

这时天还没亮,家里的座钟显示才四点钟,洪学兵在火车上熬了两天一夜,昨天又半夜才回来,几天没有好的睡眠让他头疼欲裂,听洪老头这么说,只得苦笑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他只是燕京一个机械制造厂的工程师,哪里管得着这里的情况。就是他有能力,可洪老头是被全大队的人捉奸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又怎么可能敢循私舞弊?

洪老头一下子就黑下脸,“白供养你上学这么久,一点儿本事也没有?”

原来只是抱了万一的希望,听洪学兵说没办法,洪老太开始关心起另一个问题。

家里的钱一下子少了那么多,问洪老头他还不承认,反而指责是她拿了,两口已为此发生了好几次争执了,现在洪学兵回来,洪老太忙说:“你爸被拉去□□,家里一下子少了一个大劳动力,挣的工分更少了,生活越来越难过,恐怕今年分粮时还要倒找大队钱了。学兵你有工作,看能不能帮衬下家里?”

洪学兵更难过了,原来他怎么眼瞎了一样,一门心思全用在家里边,没对乔巧有一点儿的关心呢?

原来每次回来,洪学兵都很主动拿钱出来,今天他突然起了个念头,“乔巧去和我离婚了,她又逼着我给了她钱,说不给就去单位宣传我爸的事,我现在除了来回路费,也没钱了。”

这下子像捅了马蜂窝,洪老头骂了洪学兵及乔巧半天,这次连洪老太也没在中间缓和,只不轻不重说句洪老头心情不好。不拿钱回来,还白浪费来回的路费,挨顿骂也不亏。

还有乔巧,富农出身的人,还要和洪学兵离婚,就得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被一群男人轮着使用才行。

洪学兵表面上平静,却想到乔巧的一番话,“做佣人还有佣金呢,我辛辛苦苦做牛做马,还承了你家天大的情一样。”

可父母对他还是这样,对尚是外人的乔巧呢?

他们骂他还可以,他们生养了他,可听他们骂乔巧,让他忍不住说:“不要骂了,是我对她不好!”

这一声吼让洪老头两人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半响洪老太才说:“学兵,你大声训斥我们我就不说了,谁让你是我们儿子呢,可乔巧出身富农,我们平时可没有对不起她,现在家里出了事她就嫌弃你,这种女人会有什么好结果?”

原来他一直听父母说乔巧家里成分不好,嫁过来没人打她,他也从来没看不起她,是她高攀了。

他也是这么认为,现在再听,却是那么刺耳。那么乔巧又是怎么在这样的家里待了好几年的呢?

洪学兵心如刀绞。

他萌生了去找林慧芳去问问情况的念头,他想知道别人眼中的她是什么样。等他劈柴挑水干完一堆的活,又把洪老头送到公社再返回时,直接去了林慧芳家。

另一边,乔妈妈也接到了邮递员送来的信,在签收的地方按了个手印,她忙拿着信让乔立念。

乔立很快读完了信,说:“我姐在自行车厂找了个工作,但只有工资,没有粮油关系,让咱们问问红星大队的支书林慧芳,有什么方法能让她也跟着分粮。还有就是她和洪学兵分开了,想把户口迁回来。”

乔巧走之前就说过这事了,乔妈妈及乔立心里都有了准备,虽然女儿离婚让她有些担心,但能找到在自行车厂的工作,还是让她挺高兴的,她和乔立及儿媳妇林盼儿商量,“你姐在自行车工作,以后能想办法弄来自行车票,真弄来了,我想着把票给林支书,感谢她对你姐的帮助,你们觉得怎么样?”

乔妈妈自己拉扯一双儿女长大,待人又好,在乔家很有权威,乔立不用说,林盼儿也赞同地说:“给林支书吧,这样分粮时也能多考虑着姐姐。”

乔妈妈赞赏地看她一眼,又吩咐他们这事先不要说,就拎了一只老母鸡急着去找林慧芳了。

林慧芳见到说:把她迎进堂屋坐下,问:“你急匆匆过来,还一脸喜色,是不是巧儿有了好消息?”

女儿从洪家出来不再受他们磋磨,还找到了工作,以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乔妈妈不由露出了笑,“乔巧在自行车厂找到了一份工作,她在信中还记着你的好呢,让我赶快把借你的钱还回来不说,还说他们得到自行车票的机会很大,现在不是刚去嘛,说等她有了票就让给你送过来,感谢你对她一直的照顾。”

“我原来有个女儿没养住,巧儿踏实能干,我把她就当作自己女儿看呢。”林慧芳也为乔巧感到高兴。现在乔巧去了外面,还能想着她,她的付出也算没白费。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乔妈妈把钱给了林慧芳,这才说:“我今天来找林支书你,是有两件重要的事来找你帮忙,就是巧儿想一直在燕京工作,可现在她的户口没办法迁走,还能不能在咱们这里分粮食,二是巧儿和洪学兵过不成,到燕京后现在两人已分开了,我能把她的户口迁走不成?”

林慧芳直接说:“第一个问题好解决,我们大队去年一个人的生产价值是192元钱,原来她一直参加着劳动,工分都给她算着呢。余下的月份里,我可以做主,只要一个月交17元钱,就能继续参加大队分粮。

“第二个问题,乔巧要想迁户口的话,最好是等分了秋粮之后,这没几个月了,原来的工分在咱们大队,现在户口迁过去各方面对她不利。”

洪学兵走到院子里,就听到了说乔巧要迁户口的话,心里猛然跳了起来,如果她把户口也迁走,岂不是与自己更是一点关系也没了?

他变走为跑,跌跌撞撞进了屋。

第18章

洪学兵想, 如果乔巧户口也迁走,他就彻底与她没关系了。大步跨进屋内,他顾不上别的, 先冲乔妈妈叫了声妈,焦急地说:“能不能不要迁走乔巧户口?原来是我做得不够,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会好好照顾她, 关心她的。”

乔妈妈冷哼了一声,早干什么去了,结婚这么多年, 如果不是看女儿实在过得苦, 她也不会同意女儿离婚啊。

“学兵,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那时觉得好歹知根知底,洪老头还说你们家不会像别人家那样看不起巧儿出身,我这才同意了你们的婚事。可去了你们家之后巧儿过的什么日子?她自己挣的工分一分钱拿不到不说, 只当孝顺你爸妈了。可他们不该天天戳巧儿的心窝,连小孩都说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你自己扪心自问,生不出孩子是她一个人的事吗?”

“这当父母的,哪有支持孩子离婚的呢, 谁不是想着他们好好地过日子?你从小孝顺,这是应该的,哪怕你对巧儿有对你父母十分之一的好,今天我也会劝巧儿慎重考虑。可你对她说过一句暖心的话吗?你有体贴关心过她一次吗?”

林慧芳也说:“要说我不应该说这话, 可你父母娶了个媳妇,那跟娶个摇钱树差不多,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吃的草还是自己去找的,简直是一本万利啊。也就是乔巧性格好,换个人早就受不了翻脸了。”

洪学兵发现他竟然无可辩解,心里像被蚂蚁咬着一样疼,怪不得乔巧无论如何也要和他离婚。只好想了个办法说:“妈,我真的后悔了,就跟做了一场大梦一样,突然醒了过来。现在别人还不知道我和巧儿分开了,可真把她的户口迁走,要有不少人对你们对乔巧指指点点怎么办。”

“反正我们家是富农,受到的指点还少吗?真心关心你的人不会去幸灾乐祸,那些爱说几句酸话的,随便他们,不疼不痒的。日子是自己过的。”乔妈妈不以为然。

“巧儿将来总要成家的,不然一个人多孤单,可即使再成家,也难保证对方人品怎么样?那还不如继续选择我,现在她已在燕京工作,远离了家里这些事,我会努力对她好,弥补以往的过失。”

乔妈妈犹豫,仍是坚定地说:“这是巧儿自己的事,嫁人的时候是我给她选的,她过得这么苦我是有责任的,一在我要按她的意见办。”

林慧芳却想到另一个问题,就说:“快秋收了,放在红星大队,我可以给巧儿作主分粮食。暂时先放这里,你再写信问问巧儿这样行不?”

乔妈妈不好不给林慧芳面子,但她坚持一点,“日子是巧儿自己过的,该怎么样,让巧儿自己选吧。我这当妈的听她的。户口就是不迁,但要在上面注明两人已离婚,免得洪家再有什么事连累她。”

“行,我一会儿就为她写证明。”她还劝洪学兵,“既然巧儿都这么说了,你也答应了离婚,就放她自由吧,不然你强着不放,她心里还是怨你。你真改过,也得让巧儿看到你改过的表现才是。”

“林支书说的话在理,我就是这么想的。”乔巧妈忙道。

洪学兵无奈答应了,不过他沮丧到了顶点,整个人像干旱了许多的庄稼似的没了精气神。

林慧芳看他这样,想着乔巧他两人之所以到如今地步,主要还在于洪家人太极品,洪学兵要真改过了,说不定两人还有机会,有些可怜他,就说:“学兵,你也不要你爸让东去你不敢往西,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对待他们,大队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现在既然你能认识到原来有不足,有句话我得说下,你很可能是抱养的。”

这话让乔妈妈及洪学兵都震惊不已,特别是洪学兵,心里简直像十级台风刮过一样,他想说这不可能。

但看到林慧芳郑重的表情,他觉得林慧芳一个支书,哪用得着对他说假话。也只有这个说法,才能解释为什么爸妈对他和洪志兵那么不同。

他嗓子本就有些沙哑了,现在更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声音,“您为什么这么说?”

林慧芳沉吟下,“你父母结婚好几年都没能生育,这事大家都知道。结果他们去红安县干了一段时间活,就抱了一个孩子回来,说是你妈生的,中间他们回来,也没看出你妈有怀孕的迹象。那时是冬天,我原来也没在意,志兵出生后,他们对你和你弟的不同,让我有点儿怀疑,但让我拿证据我是拿不出来的。”

为什么父母要把这事秘而不宣?

洪学兵谢过了林慧芳,和乔妈妈走了出来,掏出十元钱要给她,乔妈妈却不收,说:“只要你和巧儿都过得好,我就没什么其他要求了。”

让了半天也没让出去,看有人来了,洪学兵不得不收回了钱,心里却感叹,自己父母与乔妈妈真是太不一样了。

在家勉强留了一天,没了乔巧的家,竟然是那样的冷,洪学兵顶着洪老头两口不满的目光,说厂里工作忙,要回去了。走之前,洪老头还说,下次不要再瞎跑了,白花路费,有那个钱,不如寄回来。

洪学兵忍不住想,林支书说家里娶了乔巧,父母觉得她是棵摇钱树,而他呢,他们是不是也把他当作摇钱树,而没当作是儿子?

他真是瞎了眼,还把唯一对他真心好的乔巧逼走了。洪学兵心里涌上了无穷的悲哀,眼里禁不住流出了泪。

此时的乔巧,已经画完了她的画。

画高100cm,宽80cm,胡斌接过,发现图画上领袖面带微笑站在安安门城楼,在阳光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高大,他目光所关注的下方是自行车排成的洪流,最前方一名骑手面带虔诚与崇拜之情,手举一面写着“领袖思想万岁!”的红旗。

整幅画人物生动,构图饱满,色彩明丽,情感热烈,胡斌不由赞了一声,“这不但表现了我们自行车在未来生活中起的作用,还表现了骑车的群众对领袖的无限崇敬热爱,这幅画我亲自送往报社,如果得奖了,我会申请厂里奖励你做的贡献!”

胡斌是难得一见的上司了,乔巧也乐意说他好话,“都是有胡组长你大力支持,我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画好这幅画。以后我会更多画些自行车厂工人的画,表现我们的发展与建设的热情。”

两人又寒暄几句胡斌带着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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