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1 / 1)

余笑还看见了她干裂的嘴唇,额头上的那一层已经不是汗,而是被烈日生生烤出来的油。

人群里又有人说:

“大老板,赶紧放人吧,你这是逼着人往绝路上走啊!”

“对呀!”

“谁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

余笑还是与那个女人对望着,她又问:

“你也这么想么?”

慢慢地,女人低下了头,她的脊椎的仿佛是扭曲的,就成了地上最无声和卑微的一团,这一团也在余笑的心里是最吵闹聒噪的,而那些“好言相劝”的声音,是她的耳朵里是静默的。

整个世界像是照在了一个荒诞的镜子里,周围吵闹的喧嚣是凝固无声又沉重的一团,直直地往余笑的身上压来,眼前的静止又伴着无数的声音在余笑的心里大声呼啸。

“啪!”

扣子崩开后掉到了地上,黑色的衬衣被余笑从身上扯了下来,毫不顾忌地甩到地上,露出了穿着黑色背心的上身,和她绑着绷带的手臂。

“刺啦!”

绷带被直接扯开了,一圈又一圈,带着陈血的绷带像是蛇蜕掉的皮叠落到地上,而那个“男人”在这个过程里,平静地看着所有人。

终于,白色的也棉片落在了地上

长长的伤口还带着血痂,血痂上沾着碎棉,两天前沁血的那一片格外狰狞,整个刀口看着就像是一把刀,插在了这个手臂上。

“你是不是以为这些人都在帮你说话?啊?!你是不是以为他们都在帮你?!”

突如其来的咆哮似乎吓坏了所有人,**辣的太阳下面,一时间只有瘦高的“男人”和“他”的声音。

“那你告诉我!你这些年受不了的时候,他们有帮你想办法解脱吗?你挨打的时候,他们有站出来阻拦那个男人吗?你告诉我!有没有人跟你说,你的日子根本不是个人该过的,你该走!你该离开他!这些人里!有没有!有没有人告诉你离开了糟糕的生活和婚姻你还能活着!?”

女人趴在地上,抬起头,看见了一双瞪大了的眼睛。

“你活不下去的时候,谁跟你丈夫说一句,让他放过你?谁跟你自己说一句,让你放过你自己?啊?你告诉我,谁告诉你!”

余笑指着自己的伤口给女人看:

“这就是你的婚姻!它差点杀了你!它是划在好人身上的刀!谁心软,谁就要流血!你告诉我这是你要的吗?”

余笑指着那些乌压压的人给女人看:

“这就是你的生活!只像一堵死人墙一样地围着你!你以为他们是活着的吗?他们都是死的,死透了,烂了!你也是!不仅你是!你也要拖着你的儿子一起去死!你告诉我,这是你要的吗?!啊?”

然后,余笑指了指自己:

“我刚刚觉得我这些天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拦下了那把刀。让你老公砍了你,说不定你的心还是个活的!至少挨了一刀你还能知道到底怎么是黑白对错,什么才是你真正该做的!”

最后,她抬起头,看着其他人:

“你们告诉我,我是不是拦错了?我是不是拦错了!”

第57章 再来一次也不怕

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了。

没有人回答余笑发出的质问。

酷热到空气都快要扭曲的天, 余笑慢慢看着这些人, 看着那个女人。

她的心口堵着一股气, 这股气成了把刀, 捅向别人, 也几乎是生生把她自己给剖开了。

也把她的思维破开,露出了其中的丝丝缕缕。

她微微弯下腰,用别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那个女人:

“是谁告诉你来闹事有用的?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外地人,不过是在赭阳做个项目?你给我跪下了, 我要是答应了也就算了, 我要是不答应你就直接把视频发出去,到时候我公司考虑到企业形象也要把我调走对不对?

……你想得挺美啊。”

歇斯底里的愤怒咆哮之后,余笑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甚至会用平静带着感叹的语气说出来。

“所以,为了你儿子,你不止要我赔上我自己的合法权益, 还要我赔上我的事业前途,甚至名声,是么?”

女人慌张地抓了一下手底的土,被烫了一下, 又松开了:“不是。我、我没有。”

余笑却只挑了一下眉头, 还笑了一下:

“你觉得我信么?”

她站起身, 看着那些人, 他们用轻蔑的、看笑话的、不认同的表情看着她。

她说:

“你们随便怎么说, 随便想玩儿什么花样,谁伤了我,我就跟谁法庭见,对了,看见我身后那个录视频的了么,他就是律师,很多事情比你们专业多了。”

这是一场一个人和一群人的对峙。

“褚经理,褚经理……我的天!你们是在干什么?!”穿着汗衫的中年男人踩着拖鞋噼里咣当地跑过来,看见这个情景,急得一拍大腿:

“你们这是在干嘛呀?”

有人说:“书记,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狗牙就这么去蹲大牢啊!”

“对呀书记,你说狗牙他老婆要离婚已经够惨了,他自己再去蹲大牢,留个老太太和小孩子……”

男人不理会那些人的话,挥开他们,走到余笑的面前:

“褚经理,您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您放心,我回去就管他们,他们都是些没见识的,净知道干傻事。”

书记的身后跟来的女老板娘急得去拽女人的胳膊,显然,她之前就是去找黄书记了:

“你就疯吧,你就傻吧!可着好**祸,你的心呢?”

女人却还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跟着村支部书记来的其他人也都在让原本在这儿的人赶紧走。

有人劝,有人拉,气氛也有了缓和。

余笑好一会儿都不说话,只看着那些人,所有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的手里又是一层层的汗水。

直到黄书记的嘴皮都有点干了,趴在地上的女人终于被人强拽了起来,她才发出轻笑,说:

“黄书记,他们只看着这个女的跪在地上折腾我这个救人的,也是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哪里傻了。”

男人连忙又道歉了一轮,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包新烟,陪着笑说:“褚经理,黄鹤楼来一根儿?”

“不用了,我不抽。黄书记,今天的事儿我同事已经录下来了,其实我也想知道,这么热的天,这么多人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真的只想看热闹,还是其实对东林改建项目有什么不满?要是舆情方面有什么问题,你可得早点跟李主任他们反映,这不是小事儿。”

没去接那根烟,余笑转身回去拿起了自己的衬衣,抖了抖上面的土。

她低着头专心弄自己的衣服,身后的那个干部可是真急了:

“褚经理,这个事儿可不是这么回事儿!东林这地改建,我们所有人都是一直盼着的,尤其是知道了要建学校、建市场,哎呀,您是不知道,我们东林的老百姓是盼星星盼月亮,怎么会有意见呢?褚经理,褚经理……”

看着穿着黑背心要走开的背影,村支部书记顿了一下,手里攥着烟盒说:

“褚经理,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严肃追究,绝对没有让好人受委屈的说法。”

余笑回头,抬着一只半的眼睛看他:

“黄书记,您这话可抬举我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今天也没受什么委屈,我就是在想,是不是其实城中村里面有人对这个项目不满意呢?”

听褚经理又说了一遍,这个在东林村里土生土长,出去开过店、搞过厂,又在十年前回来接手了东林城中村这个烂摊子的中年男人突然就在太阳地里生出了一身冷汗。

“您是说?”

“我不知道,不过,东林这块地是十几年前你们村卖掉的吧,那时候分了多少钱?”

现在的房价和十几年前能一样么?可同一块地又在十几年后二次开发起来了,会不会有人觉得自己应该按照十几年后的价格再拿一笔钱呢?

两个人的对视中,很多细节的疑问被余笑很好地传达了出去。

“褚经理!我懂你的意思了!谢谢你提醒,放心,那个……您,咱俩加个联系方式吧,我之前听说您在我们村子里逛了很久,您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您觉得,刚才哪些人不太对,您给我留个底。”

余笑只是轻笑。

看不见的,听不见的,想不明白的,那些死去的人墙,那些被举起的刀,在具体利益讨论的时候,一下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坐回到了车上,莫北担心地看着那条带着伤的手臂,小声说:

“经理,要不咱们去医院吧。”

“不用。”

余笑没有坐到她常坐的位置上,而是直接进了车子的最里面。

“我有点累,休息一下。”

“哦。”

车里立刻都安静了下来,林组长透过后视镜给司机打手势,让他开得稳一点。

坐在后面,余笑把脸埋在了手里,自己闻到了手上浓浓的汗味,是咸的。

“我应该高兴。”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应该高兴,跪在那的人不是我。”

“我应该高兴,说着那些话的人也不是我。”

“我应该高兴,我、我真的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可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余笑,你已经不一样了。”她努力抚慰自己。

你会愤怒,也会控制,会了说出自己的憎恶和不满,也终于,终于学会了给自己收场。

同时,她也在反复检讨自己刚刚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这让她痛苦到牙齿都在打颤,可她逼着自己这么做。

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忘记另一种感觉

——恐惧。

车行到一半,余笑的电话响了,是知道了消息的李主任来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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