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连海深受伤后,只有寥寥几人来过,整个听雨楼门可罗雀,她也乐得清闲,成日‘养病’。
第十五次发现自己醒在听雨楼的床上,连海深已经有一些认命了,她承认自己这荒唐的人生真的要重来一次了,不禁痛苦地呻/吟道:“......难受。”
采兰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您哪里难受,快让奴婢瞧瞧!”
可她哪里是身上难受,分明是心里难受。连海深叹了口气:“今日什么日子了?”
采兰小声说:“今儿是九月十八,新夫人......进门的日子。”
新夫人。
新夫人何莲。
连海深又叹气:“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们几个莫要去惹她。”
采兰有些奇怪,按说小姐应该是没见过新夫人的,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赠芍端着热水走进来,眉飞色舞地说:“奴婢方才从小厨房过来,李婆子又在那儿骂人,将阿菊都骂哭了呢!”
阿菊是许姨娘身边的大丫头,许氏生有辅国公连士良唯一一个儿子,在府里地位不低。
连海深接过赠芍递过来的帕子,道:“今日进门,怕是有一顿闹呢。”
采兰替她梳头,说:“四少爷在外院读书,国公爷很疼爱的,新夫人得罪许姨娘做什么?”
连海深摇头,并没有答采兰的话,侧头说:“赠芍去迎一迎,别让许姨娘在外面冻狠了。”
赠芍抬头:“啊?许姨娘来了吗?”
*
许姨娘坐在前厅,掐着手心有些紧张,听雨楼里的陈设件件都是上品,元夫人沈氏的陪嫁真的很丰厚,只可惜红颜薄命。
“大小姐到——”
许姨娘连忙迎上去行礼:“妾身见过大小姐!”
连海深坐在上首受了这一礼,点头:“姨娘请起,坐。”
许姨娘小心翼翼坐下了:“大小姐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连海深又点头,打量许姨娘的脸:“劳姨娘挂念,不知姨娘大清早儿来我这做什么?”
许姨娘小声说:“今儿是新夫人进门的日子,妾身知道大小姐未婚之身不好只身去前面见礼,特来陪大小姐一起去。”
连海深绽出一朵意味深长的笑:“姨娘是一片好意,只是这日头都没起,姨娘来得也太早了。”
许姨娘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有件事,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
“姨娘若是觉得不当讲,那就不用讲了。”
许姨娘一愣:“妾身......”
连海深有些厌烦,前世许姨娘就是这个时候告诉她何莲肚里已经揣了一个,那时她年轻气盛,差点害何莲滑胎,因此被相家退了婚,名声也就是那时候坏了。
许姨娘被她一堵,干脆不管不顾自己开口了:“大小姐这几日养病不知道,前儿个蔷薇园好大阵仗,请了林先生过来呢。”
蔷薇园一直是何莲住着的,而林先生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妇科圣手,许姨娘这话里话外直指何莲肚子,没准已经有了。
“许姨娘。”连海深歪了歪头,定定得瞧着她:“从前姨娘生茂哥儿的时候,我娘可对你下手了?”
许姨娘一呆:“不、不曾......”
沈氏出身将门,心思简单,加之她自己生了连海深以后再未有所出,素日对这些个姨娘侍妾还是可以的,当然不至于害他人子嗣。
“那姨娘如今是什么意思?”连海深站起身,她生得高挑,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姨娘:“是觉得我这把刀太好使?”
许姨娘连忙起身,大惊失色:“妾身没有这个意思!大小姐误会妾身了呀!”
“姨娘有没有这个意思,我不管。”连海深唇边含了一抹笑,轻声说:“姨娘想做什么去做就是,茂哥儿因为姨娘是被打被罚也没什么关系。”
许姨娘一下瘫软在地,看着大小姐曳地的裙摆愣愣地说:“......是她不给我活路,又不是我要针对她!”
连海深不太想管这件事,可是一想到上辈子许姨娘悲惨的下场又有些不忍心,好歹连树茂这个弟弟对她一直是很好的。
“姨娘糊涂。”连海深训道:“姨娘出身勋贵,进府早,姿色好,她是什么身份?”
“可是大小姐不知道,她、她......”许姨娘啜泣着,说:“她虽身份不入流,可却是大殿下做主送进家里的,妾身哪里能与她争辉?”
竟然是大皇子帮着过了官府明路的?
这事连海深还真没听说过,难怪当年何莲能进府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寡妇事小,实在是她的身份太过低微。
“所以这一仗姨娘未战先认输了是么?”
“妾身......”
“姨娘要知道,你现在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茂哥儿。”
连海深低头,看着她认真地说:“三人,可成虎啊。”
许姨娘猛地抬头,看见连海深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差一些忘记要说什么。
......三人成虎呢。
“是妾身一时糊涂,大小姐的话话如醍醐灌顶,妾身受教了!”
许姨娘就是心思狭窄一点,礼数还是很周全的。连海深没说什么,起身说:“时辰也不早了,姨娘既然来了,便同我去前面看看罢。”
*
长安地处中原西北,曾有十余个王朝在此立都,经过百年洗礼淘换,如今能住在长安城章台街上的全是底蕴深厚的簪缨世家。
辅国公一脉传到连士良已是第四代,他不如祖上功勋卓著,好歹也不算糊涂,凭借着世袭爵位在朝中地位中上,今日他娶填房也来了许多散臣和命妇,如今时辰还没到,大家说说笑笑等新娘子来。
“国公府好大的阵仗,娶一个寡妇罢了,不止如此还是带着拖油瓶的寡妇!”
“你们没听说啊,这位夫人还没入府就掌了中馈,早就是当家夫人了,不过缺个名头罢了!”
“啧啧,男人啊,真是......”
“听说她三十的人了还跟十七八的少女似的,又娇又美,难怪辅国公醉倒温柔乡!”
说着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揶揄的笑声,能站在院子里的都是身份不怎么高的人家,这些女人叽叽喳喳的,不知怎么说起了连士良的元配沈氏:“其实也不怪辅国公爱上这样一个寡妇,原来那位国公夫人——哦,就是安南大都护沈家的小姐,那当真是足够端庄了呢,只可惜端庄过头就成了死板,听说两人房事极少,怪不得成亲十几年就得了一个大小姐!”
“虽说寡妇再嫁实在难听,那也是她温柔小意地有本事让辅国公为她冲冠一怒。”
几个夫人说说笑笑,一回头看见站在廊下朝她们望过来的连海深,吓得尖叫了一声。
许姨娘低声说:“大小姐,咱们进去吧。”
连海深又扫了一眼堂下几个夫人,露出一抹玩味的笑,转身走了。
她一走,廊下几人才拍着胸口喘气:“乖乖,这沈氏出的女儿太吓人了吧!”
“你瞧她一副狐媚样子,指不定是什么狐狸精投胎转世来的呢!”
“听说眉尾带痣的女子不详,你瞧瞧前几日便将继母带来的妹妹弄伤了!”
“快快别说了,她外祖沈家据说疼爱这个外孙女,疼得紧呢,咱们可得罪不起!”
大厅里已经清了场,张姨娘带着两个女儿站在一边,她身后立着三个梳着妇人头的女子,那是连士良的三个侍妾,平时也是颇为宠爱的。
她们见连海深来连忙将她迎上座行了礼,连海深一一受了。
百无聊赖坐了小半个时辰,外头的热闹声才近了,几人一抬头,看见一身正红霞帔,穿金戴银的何莲被簇拥了进来。
喜婆子吆喝着:“新人入堂,扫裙角,跨火盆嘞~”
何莲被身边人帮着提裙角跨过火盆走进来,连士良站在身旁,脸上是压都压不住的喜气,他年近四十,一捧美须,是个生得端方的中年人。
而何莲听说年近三十了,却还生得十七八少女模样,确实娇美。
两人一抬眼看见坐在上首笑得明媚的连海深,都是一愣。
第4章 落水
“父亲安好。”
连海深先站起身迎上来,行了个礼,又冲何莲福了一福:“莲姨。”
何莲很快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深姐儿来了,前些日子你身子不好,我和你父亲也一直没去看你,是我不对。”
嫡女受伤他二人一次都没去过,连士良脸上有些尴尬,说:“身子可大好了?”
连海深微笑:“谢父亲关心,好多了。”
堂上都是鬼精的,瞧着三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心中各有计较,等两人行过拜堂,底下子女一一上前行礼叩拜,连海深是长姐又是嫡出,自然是她在最前面。
而她身边,正跪着脸泛笑意的连云浅。
连云浅入了连氏的宗碟记为嫡出,跪在这个位置也没错,但连海深心里还是免不了涌上来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另一边跪着连树茂,这男孩小心翼翼地打量大姐的神色,又看了看面色阴沉的父亲,灵机一动,捧着茶上前:“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他本是好意为大姐解这一围,可是不知怎地,何莲接他茶水时杯盏一歪,温热的茶水登时泼了二人一身!
“啊!茂、四少爷!”
许姨娘急忙上前,拉着儿子的手急切道:“烫着没?疼不疼啊?”
主子要入口的茶水,自然烫不到哪去,许姨娘的眼泪却戏剧般滚了出来,小心翼翼看了眼何莲,眉眼间滚动着什么悲怆的情绪,最终没敢说什么,拉着儿子跪下:“是四少爷一时不小心,求求夫人别怪他!”
连树茂在许姨娘怀里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
连海深摇摇头,心叹许姨娘真是好心机,可惜她的对手段数高多了。
“妹妹说什么话,这袍子厚着呢,国公爷,我没事。”何莲冲连士良笑了笑,手却悄悄藏进袖子。
连士良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新妻,将那小手拉出来一瞧,上面已烫红一片,登时大怒:“树茂!”
连树茂害怕父亲威严,连忙认错:“是儿子错了,儿子不是故意的!”
往常在后院许姨娘就同何莲不对付,说他不是故意的,连士良可不信。
外头全是熙攘的宾客,他也不好大发脾气,只冷冷说:“今日过后,你自回去反省!”
连树茂才十岁,哪里见过这样怒气冲冲的父亲,眼眶都通红了。
连海深努力不去看他可怜巴巴的小样子,可是这孩子前世毕竟是真心对她好的,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捧着茶上前:“拜见父亲、莲姨。”
连士良张张嘴,有些不满她不叫母亲,可连海深不给他这个机会,眼疾手快将茶送进何莲手里,又用自己的双手包着何莲的手,笑得恭敬:“莲姨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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