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1 / 1)

当地对于礼节的要求与大宣不同,且个别部族首领为女子,不存在“妻子必须对丈夫卑躬屈膝”的规矩。

细究下来,徐明初自借“除孝”为由赴京,接连数月,未曾以“王后”身份出席任何公开场合,除去拜访两位兄长、探访澜园及篱溪宅院外,几乎没去过别处。

——就连赤月行馆也不曾逗留。

若非见她成天笑盈盈的,京中人士多半疑心她与赤月国王婚姻破裂。

当下,听闻丈夫到访,对上母亲和长嫂的诧异目光,徐明初眸子微亮,摆手命人退下,随即浅笑:“二位要不要见一见?”

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明初,你这是怎么了?”阮时意蹙眉站起,“自当立即出迎啊!”

“母亲有所不知,”徐明初莞尔,“我和他约定过,在赤月国,我听他的;回大宣,他得听我的。目下在长兄家中,我便等于回了娘家,他是您的女婿而不是什么国王。您爱见便见,不想看到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老脸,咱们大可继续挑纹样。”

“不成!这……太无礼怠慢了!”阮时意肃然,低声道,“传出去,岂不显得徐家人无尊卑、无法纪?你生来任性,没想到嫁人多年,肆意妄为不减当初!”

“您瞧您,爹不在,您又训我了!”

徐明初意欲撒娇,不料小院落门外人声渐近,依稀为男子客套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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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先进入院落的是徐明礼,他官袍未褪,脸上挂着温和又略带尴尬的微笑。

身旁那魁梧男子一袭蓝色缎袍,领口缀有繁复图案,须眉隐带银丝,双目虎虎生威。

阮时意乍见女婿,唇角微掀,又暗叹他比记忆中苍老了不少。

贺若昭比妻子年长十多岁,今年四十有九,但其历经风霜,勤政刻苦,看上去竟比实际年龄大了六七岁。

偏生徐明初保养极佳,一笑一颦娇俏妩媚,与丈夫同场,外表看简直如父女。

贺若昭一见徐明初,径直绕过大舅子直奔而来,挽了她的手上下端量,皱眉道:“阿初,你瘦了!”

徐明初啐道:“胡说!我在娘家,吃得好!穿得好!怎会瘦?你没经我同意,怎跑我哥哥家里来?你懂不懂规矩!”

在场余人因他俩如平民夫妻般地对话而目瞪口呆。

阮时意愣了片刻,连忙拉上周氏,与仆役们一同行礼:“见过赤月王。”

“自家人不必多礼。”

贺若昭豪迈而笑,眼光扫过阮时意的刹那,既震惊又惶惑。

他定了神,对徐明初道:“我的秋澄小丫头呢?你们娘儿俩……究竟要呆到几时才肯回家?非要我亲自来请是吧?”

徐明初一本正经回答:“不晓得,爱呆多久呆多久,这是大宣,你管不着我。”

向来威风凛凛的赤月王在妻子面前分外柔顺,连粗犷嗓音都带着哄劝:“你俩从离家到现在,有小半年了,应早日考虑归期。”

“我在这儿,既没人盯着,也不必受那腌臜气……至于小秋澄,说不定想嫁到大宣……”

“这这这哪能成!她是我赤月国的公主!众星环绕!”贺若昭浓眉一扬,语带威严,“岂可说嫁就嫁?”

徐明初讥笑:“我当年嫁给你时,不也说嫁就嫁了?我还是你赤月国的王后呢!”

她摆明了强词夺理。

贺若昭本想说“你嫁过来才当的王后”,又不敢在妻子娘家人面前与她争辩,唯有强笑:“那你也该跟我商量商量……咱们别让兄嫂看笑话,你先跟我回行馆。”

“呵!”徐明初愠道,“我还道你是真心实意来探望我兄嫂!原来……只是想把我逮回去!”

“瞧你说的!我今儿一早抵京,由鸿胪寺卿接去宴会时,已和首辅聊了半天……”

“哦,赴过宴会、撞见我哥,才想起我们母女?”

贺若昭险些被她气懵:“我千里迢迢来这儿,是为接妻女回赤月国……”

“那你对外宣称,‘仰慕大宣文化’、‘作礼节性探访’?堂堂一方君主,睁眼说瞎话?”

“哎!非要让我在你娘家人面前丢脸?好吧!王后说了算!”

贺若昭连被怼了三回,仍耐着性子,语气带着讨好求饶且宠溺的意味。

徐明初斜睨他一眼,略有三分得意,转身给他倒了一盏茶。

贺若昭接过,一口喝完。

明明是清火祛毒的莲心苦茶,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去却像是饮了蜜。

老夫少妻对视瞬间,眼波亮闪烁璀璨星河。

阮时意、徐明礼、周氏失笑,又为他们的小小温馨而欣慰。

自徐明初早年以奇特手段接近贺若昭,并不顾家人反对、毅然远嫁后,徐家人除了常年奔走于在外的徐明裕,余人很少接触赤月国王和王后。

阮时意私下嫌女婿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总觉二人差了辈儿,心里不舒服;其后即便接受了,也曾断定今生今世无缘亲见女儿女婿一面。

何曾料想,有朝一日,硌心的尖石化成了糖,且亲眼看到小两口异乎寻常的互动?

早闻赤月王爱煞了王后,果真半分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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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礼见二人气氛缓和了不少,忙邀大家到正厅内小坐。

贺若昭在别处尚有君王架子,可自进入徐府,瞬间收敛一切倨傲,真如自家亲戚般随和。

他坚持让大家视他为自己人,切莫见外云云。

双方正相互礼让,忽闻院外喧嚣声起,夹着清脆嗓音,“父王来了?快带我去拜见!”

贺若昭乍闻爱女悦耳呼唤声,笑出半脸褶子。

他思亲心切,几欲起身出迎。

下一刻,门外白影一晃,秋澄那身雪色纱裙已如云般飘进厅中,不作任何犹豫,直接跪于他跟前。

“父王!孩儿恭祝您福寿安康!”

贺若昭急忙上前搀扶:“好孩子!你也瘦了?”

——看来,赤月王见谁都觉“瘦了”。

秋澄起初气呼呼从赤月国都城离开时,一度抱怨过父亲的不公平。

但她脾气一贯来得快,去得也快,外加时日叠砌的思念逐渐磨平了愤然,此际久别重逢,欢喜之情表露无遗。

父女相见,自是一番亲热。

贺若昭拍了拍秋澄的肩头,沉嗓温柔且郑重:“秋澄,父王让你受委屈了……父王答应你,等回赤月国,你跟你哥哥公平竞争,我绝无偏颇。”

阮时意与徐明礼眼神碰撞,均想徐明裕已在赤月国部署半载有余,即使不能保证秋澄争得储君之位,至少能保母女平安。

纵然再多的不舍,心中皆知,别离在即。

秋澄一来,原先的客套氛围顿时活跃。

她叽叽喳喳说着别后详情,还捧出一堆山水小作,问“先生”何时归,想请他过目。

贺若昭刚问了句“先生是何人”,徐赫那挺秀身姿已在门外。

如今他没再乱贴假胡子,逆着户外艳阳,轮廓一下子潋滟晴光中,叫人移不开目。

徐明礼、周氏、徐明初下意识站起相迎,又在贺若昭父女的异样眼神下坐回原位,对徐赫微笑颔首致意。

徐赫听说眼前脸生的男子居然是自己的女婿,不经意皱了皱眉,依礼作揖,问候客套后,坐到阮时意身侧。

秋澄喜滋滋给他递上一叠新绘之作。

令人惊喜的是,秋澄这孩子虽毛躁,但临摹自家外祖父的画作时,心平气和,笔法有度。

竹石、枯木等画法疏简,格调天真幽淡,意境萧散超逸,自带三分意趣。

当众人争相传阅画卷,议论纷纷,徐赫悄悄挨近阮时意,以仅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女婿跟我想的不一样。”

阮时意勾唇淡笑,没回话。

徐赫又压低嗓门:“不是说未满五十么?咋感觉……跟老洪差不多?”

阮时意笑道:“又不是我给挑的,女儿一向自把自为,她喜欢,她说了算。再说,当初她嫁过去的时候也还好。外孙女都这般大了,你说这个干嘛?有本事,你当年早点醒过来,自己选女婿啊!”

徐赫被她怄得慌,闷声不响吃自己做的栗蓉酥球,如泄愤般一口一个。

但交谈下来,他暗觉赤月王既有一国之君的风范气度,又时刻流露对妻女的宠爱,“显老”这一点,似也不重要了。

如阮时意说的,女儿喜欢,她说了算。

正谈得欢畅,忽闻外头招呼声起,“大公子、蓝大公子,二位安好。”

秋澄顺手理了理裙子,柳眉一挑:“那家伙跑过来做什么?”

徐家人知她与蓝豫立走得近,纷纷窃笑。

——蓝大公子来得可真是时候啊!逮住未来岳丈到哥们家作客时露脸,正儿八经挣一波好感!高明!

不多时,两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小青年并行而入,对尊者一一行礼。

当着长辈之面,蓝豫立没好意思与秋澄多交流,微微点头,笑意腼腆。

秋澄最初为他上次来徐府、明知她在也没多等半刻而动怒;之后又恼他只派人送去小甜糕、人则迟迟不现身;此番好不容易见着了,竟连句话也不肯说!

徐晟与蓝豫立仿佛焦灼难耐,坐立不安,时不时向对方使眼色,又偷偷瞄向阮时意,连饮茶、吃点心的动作都比往常快了许多。

阮时意直觉又出了事,却无从猜测,是关于哪一桩。

义善堂下的运作有问题?是静影的蛊毒有新进展?姚廷玉的假死被觉察端倪?雁族人卷土重来?《万山晴岚图》的窃贼已有下文?

或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最终,与徐晟眉来眼去好一会儿,蓝豫立鼓足勇气,离座向阮时意抱拳。

“阮姑娘,在下有事想和您商量,请您挪步一叙,可好?”

阮时意心下叹息。

——小甜糕啊小甜糕,你是真想变成小凉糕,才敢当着意中人一大家子之面,公然邀另一位“妙龄少女”去别处详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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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蓝豫立不至于蠢笨如猪。

“商量”时,喊上了徐晟。

三人转移至东边的偏厅,围坐于嵌有大理石的八仙桌边,屏退下人,只留了一壶茶、一盆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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