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时隔三十多年,她才勉为其难听到一句解释——沦为笑柄?

“时至今日,你还是不愿意……告知我发生了何事?”

“阮阮,能否别用对待孩童的口吻和我说话?”

徐赫语带幽怨,再看阮时意因痛苦而皱眉,柔情顿生。

他展臂伸向她:“还难受么?要不……我、我抱一下?”

阮时意往后一缩,“光天化日之下,谁要和你搂搂抱抱!”

“那就……花前月下再抱?”

他口出调戏之言,乍见对方显然拘泥且不悦,叹道:“你问的那事,不提也罢。我的确没你经历得多,但我能想象你在辛劳中沉淀,日渐淡定从容,远离浮躁和浅薄。从今往后,容我陪你一起老去,可好?”

这一刻,山青风净,草木有声。

他衣袍素雅,面如冠玉,气场一如既往昂藏俊逸,美好得如从梦境中抠出来一般。

顷刻间,阮时意竟生出回握他手的冲动,幸而,忍住了。

悄然将手抽离,她语气既带安抚,亦含感慨。

“三郎,我一直认定你很好,好得足够让我心甘情愿倾注一生。”

徐赫怆然:“可你,不要我了。”

“几十年来日复一日,我把你的一切,从心上一点一滴掏走,以容纳家族、子孙,及更多责任,再无谈情说爱的余地。倘若你亦洗尽铅华,阅尽黄昏,咱俩大可一块儿做个伴儿,像亲人那般,闲来焚香、煮茶、挂画、插花……

“我屡次拒绝你,一则受徐家重担束缚半生,向往自由自在;二则,你尚在青年,眼界超群,技法出众,又雄心壮志,理应寻一位能扶持你的良伴,助你臻超佳境。”

她因身体不适而微微蹙眉,腮边弥着浅淡粉色,檀唇轻抿,略带病态的娇容倍加惹人怜。

偏生她的语调,平和不起涟漪:“三郎,我们……回不去了。”

徐赫深深吸气,忽然咬牙,强行伸臂,将侧身的她紧紧锢在胸前。

阮时意太久未与男子贴近,心下慌张,奈何腹痛下浑身乏力,挣脱不开。

却听他怅然低喃:“阮阮,我睡了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能接纳我的,唯独你一人。”

阮时意被他以奇怪姿势抱住,周身不畅,自是半分旖旎臆也无。

幸好二人所处位置偏离山道,前方有灌木阻隔,加上半山暂无游人,不至于被一眼瞧见。

他体温远不如昔年炙热滚烫,无端渗出一股霜雪凉意,在这夏末余热未退之际,居然有种恰到好处的妥帖。

怪了……他当年曾是她的专属小火炉。

她硬邦邦全无情意,令徐赫一筹莫展。

为掩饰深藏的脆弱,他俯首将下巴抵在她肩颈处,自暴自弃乱蹭。

“别闹……”阮时意半身酸痒,终于残忍且坚决地推开他,啐道,“你一个大男人,跟我家小秋澄似的,腻腻歪歪……”

“什么你家小秋澄!那也是我外孙女!”徐赫气苦,“你铁了心,不让我认亲?”

她歉然一笑:“口误而已,毕竟三十五年……习惯了。”

徐赫长目满载晴光,注视她清澈明眸,再一次柔柔挽起她的手。

许久,薄唇轻颤,醇嗓低徊。

“阮阮,再给我三十五年。”

——重新适应我的存在。

第18章

骤风晃动林木,万叶千声,萧萧瑟瑟,越发突显沉默的持久。

二人同坐石块,四目相对,相距不过一尺,宛若天涯之隔。

阮时意历来恬淡,此刻莫名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厌烦与躁动。

无从思考该婉拒,抑或暂且维护徐赫的颜面。

半晌后,她轻咬的唇角缓缓松开。

徐赫屏住呼吸,紧绷着俊秀面容,等待她恩断义绝的凌迟,或心慈手软的开恩。

期间草木的声声律动,百鸟的清音流转,皆促使他心脏剧跳,仿佛能听见长久堆叠的虚妄希冀,如北域积雪轰然坍塌。

“三郎……”阮时意柔柔启唇。

恰巧此际,山风送来几不可闻的交谈声。

徐赫当机立断,身体猝然前倾,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条臂膀牢牢圈紧她的肩头。

“有人……”他薄唇贴着她的耳朵,倾听片刻,补充道,“是你堂弟,阮大人。”

阮时意分不清这一刹那慌乱,究竟源自于阮思彦突如其来路过,还是徐赫猝不及防贴近。

她只知道,他呼出的气息尤为温热,落向她微烫颊畔时,尤带暖暖濡湿。

如像一个生涩的吻。

僵滞了极短瞬间,她勉力逼迫自己恢复镇定。

在阮思彦面前,若她和徐赫双双露面,秘密铁定保不住;如阮思彦孤身一人倒也算了,可他明显在与某位青年讨论着什么……

阮时意无法保证对方沿山道前行,能完美错过稀疏灌木丛后的他们。

尤其阮思彦出了名的观察细致,耳聪目明,思维缜密。

偏生徐赫不但将她搂在怀里,还当她是咋咋唬唬的小丫头般捂得紧紧的,害她不能动弹,话又说不出。

情迫无奈,她以贝齿在他掌心咬了一口。

力度不轻不重,痛觉之外的麻痒痒,使得徐赫整个人懵了。

他难以置信地松了手,怔怔望向掌中渐消的齿印,以及暧昧湿润,不自觉滚了滚喉结。

低头俯视怀中人,那双含雾水眸,愠恼间如掠过隐约极了的赧然。

饱满的唇因摁捂渗出红润感,宛若丹果诱人。

他暗自发誓——要不是有人逼近,他绝对会摁住她,亲个天荒地老!

“你躲着。”阮时意适时终止了他的绮念,并起身整理衣裙。

眼神交换,无须多言,徐赫已会意。

——她行动不便,躲不掉。与其二人同时被逮住,不如由她独力应付。

他冲她略一颔首,目光坚定,随即迅速收走大石上的衣裳,闪身窜回茂密竹丛内。

阮时意清晰捕捉到浅青半臂衫上多了个显眼的印记,只觉身体发肤被置于熊熊烈火上烘烤。

唯一庆幸,见证这份狼狈的,是徐赫。

哪怕他们未必携手到老,她依然视他为可托付的至亲。

*****

“大人,圣上交待这桩差事,可不好办啊!姑且不谈首辅大人定会遵照徐太夫人的遗愿,即便是洪大将军那头……”

“无妨,此等酒后戏言,先搁置一旁。此番出行,你我任重而道远,不容有失。”

“是。”

蜿蜒小径上,两名男子缓步徐行。

当先那人身穿水色广袖道袍,风姿俊逸,正是阮思彦;另外那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生得唇红齿白,俊美如画,应是他的下属。

二人低声谈论,行近后乍然见山野灌木间立着一名荼白衣裙的美貌少女,不约而同噤声。

阮时意一手攥着匕首,一手拧着裙带,呈现怯赧状。

——有了上回与徐赫交流的前车之鉴,她学会用羞涩慌张加以掩饰。

再者,她被那家伙搂来抱去,窘迫之情倒非无中生有。

阮思彦看清她容貌的那刻,霎时定住脚步,目露震惊,“你、你不是……?”

“您是……阮大人?”阮时意捏着嗓子,假装不确定。

阮思彦怔然盯了她片晌,星眸如有惊喜与感伤,随后舒了口气:“在下阮思彦,久闻徐家有位年轻姑娘与徐太夫人少时十分相似,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阮时意微愣,转念已猜出,他从蓝家或洪家人口中听闻她的事,遂讪笑答道:“晚辈太失礼,未有幸拜会您,恳请您多多包涵。”

她笑时娇容潋滟,既让人挪不开目,又自带不可逼视之感。

阮思彦收回打量视线,亦泯去对亡者的悼念,淡笑:“自家人,何须赘言?说不定,再过些时日,等徐家除孝,我还能听你唤一声‘五舅公’。”

阮时意一头雾水,一时想不通此话何意。

按理说,她在徐家辈份极其含糊,何以要等到“除孝”,才能认他做亲戚?

阮思彦环顾四周,未见旁人影迹,见她一文弱少女孤零零杵在半山,手上拿着匕首,不伦不类,免不了多问两句。

“姑娘缘何独自在此?是否需要阮某协助?”

阮时意垂首,娇声道:“晚辈粗心大意,出游时弄脏了裙子,只等下人去取替换衣物,才候立于此。”

阮思彦朗朗如月的面容骤现尴尬:“阮某先到前面竹亭小坐,如姑娘遇上紧急之事,大可叫唤。”

“谢大人体恤。”

阮时意通晓他的脾气,料想他不好意思与小姑娘共处,又唯恐她落单受滋扰,是以选择既不远离,又不靠近的方式来相护。

她自获得新生,最担忧被阮思彦当场揭破身份。

万万没想到,她惺惺作态一番,居然能瞒天过海?

顺利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与阮思彦一同师从祖父,自幼相熟。

阮时意嫁入平远将军府后,阮家举家迁至南国;年少的阮思彦选择留下,进入书画院学习,并继承在京产业。

其后徐赫出事,徐家被抄家,多亏阮思彦误打误撞,事前借走徐赫所绘的大量丹青,才让成批山水佳作得以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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