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辉不信什么误食毒|药,无非是当年立司马辞为太子的呼声甚高,宫廷里有人看不顺眼,小小幼子变成了牺牲品。
双腿废了之后,这个孩子便也废了。至司马辞成年之后,当年还是云皇后的云帝便替哀帝拟了一发圣旨,早早将其打发去了封地。
“唉……囡囡,别看你阿浅表妹如今琴瑟和谐,可是……”不知是陆氏是无法向他人抱怨憋了气,还是她实在是着了急,不经意说道,“可是……唉……”
欲言又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明月辉当然明白,裴浅嫁与汝南王司马辞三年无所出,作为世家大族,当然着急。
可这还真不能怪裴浅,游戏里她与司马沅可是一发即中,珠胎暗结。这说明三年无所出完全是男方的问题,真的不关女方的事。
想到这里,明月辉的思路有点飘了,她看着眼前的陆氏,琢磨着以后司马沅是该跟着她喊其舅妈,还是该跟着裴浅尊称一声岳母。
不对,还有个程念韫呢……
“对了,舅母,你可知跟我们一道来的那个妹妹……”明月辉准备提一提这位程妹妹,方才裴家几房都来打过招呼了,可转来转去,也没看见程念韫的踪影。
陆氏握着明月辉的手,想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到她说的是在他们之前进城,投奔裴家的洛阳落魄户。
这程家不提还好,一提陆氏便满肚子的气。
那程家娘子举家投奔,裴元知还去迎了迎,一来便听她哭诉,说是路上被一群兵痞子给欺负了去。裴家本想讨一讨面子,故意冷落了后一步入城的队伍。不想和她结仇的竟是清河王家的世子,连带着还有晋王与袁家侄女。
单单一个洛阳落魄户,连皇室与清河王都敢惹,不知她程家那仗着裴家这层关系,到底在外面混世魔王到了何种地步,败了裴家多少名声。
“不过是二房程姨娘家的亲戚。那程家小娘曾寄于府内,小时与阿浅一同长大。如今洛阳出了事,便想来靠着裴家讨门亲事。”陆氏那不屑的神情,就差说程家是个老赖了。
想到司马沅被打,明月辉本想把程家刁奴打人的事再提一提,添把火来着的,不想刚欲开口,一小厮大喇喇冲了进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
陆氏见外人来了,立马改了一副端庄严肃的面孔,“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老爷……老爷……”小厮上气不接下气,“老爷……拔剑了……”
陆氏一听“拔剑”两字,杏眼睁圆,立马站了起来,“好好说,怎回事?”
“老爷拔剑……要砍……要砍晋王!!!”小厮说话使劲喘气。
轮到明月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焦急道,“舅舅为何要砍晋王,你快说清楚呀!”
司马沅可是玩家粑粑唯一的儿子,游戏通关唯一的硬指标,他再混账她都没舍得砍,哪里轮得到别人对他动手动脚?!
“晋王……晋王……”小厮看了明月辉好几眼,又盯了陆氏半天,吞吞吐吐不敢说。
“你快说呀!”明月辉急得跺脚。
“老爷发现晋王不会书……不读儒家礼教,也不通老庄玄理……甚至……甚至……字都不识几个……”小厮说着这个话,脸都发白了,天知道他知道了这种世家丑闻会不会被灭口。
脸色跟着发白的还有陆氏,她压根没想到堂堂四世三公袁家的女婿,竟然连字也不识。怪不得当时袁家的当家人会气得差点中风。
陆氏转过头来,看着明月辉的目光中带着点泪花,越发地心疼和怜爱了,世上竟有如此可怜的孩子。
明月辉有点尴尬,她是很清楚地记得司马沅的数据的:
武力:5??权谋:3??智力:10??城府:2??民心:0??文化:2
现在想想,幸好系统没把这个数据面板留下来,这一串数据想想也是够心塞的。
特别是那个2的文化值,她知道文盲的点数是0,还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奇葩还能超越文盲了。
想到这里,她一把抓住小厮的衣袖,”舅舅书房在哪儿,你快点我去!“
”囡囡,你……“陆氏欲言又止。
她是希望裴元知直接砍死司马沅算了,可她不能说,晋王再捞好歹是个王爷。
“他毕竟是我丈夫,舅母,他毕竟是我丈夫……”明月辉说着,提起裙裾,跟着小厮跑了起来。
那毕竟是银行里四舍五入的两个亿啊……
第22章 可以哭吗
明月辉赶到的时候,十分真实地品了一出荆轲刺秦王。
司马沅身形灵巧地抱着柱子躲,裴元知就气急败坏地提着剑往前追,边走还边喊,“竖子而敢,休得逃走!”
不喊还好,一喊司马沅这小猫崽子跑得更快了,毕竟再不跑说不定就凉了。
见司马沅这幅难堪大用的猴样,裴元知心头那股气越来越激荡。没追两步,一不小心一个趔趄,他驻剑“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司马沅见此,心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准备探看裴元知情况。哪知还没靠近,心窝便中了一脚,被裴元知一脚踹到了地上,转瞬之间,脖子上便抵了一把剑。
“兵者,诡也……书不会读就罢了,连脑子也不好使。”裴元知啧了声,嘴里挂着老奸巨猾的轻笑,居高临下地看向司马沅。
卧槽,套路深啊……明月辉在心中默默删掉了裴舅舅老实人的既定形象,眼见裴元知眼中闪烁着真实的杀意,她几乎是滑跪过去的,噗通一声栽倒在裴元知剑旁,“舅舅作甚要砍他,要砍,先砍死我吧!”
明月辉张开双臂,长袖掩盖住了司马沅的脸,试图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傻囡囡,你让开!”怕不小心伤了外甥女,裴元知剑柄挪移了半分。
明月辉哪里敢让,她感觉得出来,裴元知是真想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司马沅。
原本大梁政权稳固之时,世家便不怕皇族,碍于皇权只好生生忍下袁家唯一的嫡女被赐婚冷宫落魄皇子的屈辱。
如今那篡位的云帝都被薅下了台,天下大乱、皇权旁落,他堂堂世代簪缨门第,何苦要让自家女儿被一个废物绑一辈子。
“舅舅,他是我夫君,从成婚那天起,我俩便绑在了一起。”明月辉盯着那锋利剑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说着,她抬起头,一双剪瞳带着坚毅的神采,堪堪与裴元知那双复杂的双眼对视。
“你这又是何苦呢……”裴元知惊叹于少女的执着,他的目光,慢慢移到了少女身后那个爬起来都困难的废物身上,“他当真是一无是处,别说你,连他自己也护不了。如今天下大乱,这个皇族身份,给你与他带来的,只有厄运。”
裴元知说得对,皇族身份给司马沅这种空有血统,却无一点根基的小皇子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灾难。
敌酋之困,世家逼迫,兄弟阋墙,对于司马沅来说,他哪一个都解决不了。
出身冷宫之中的他即便是雄鹰,也是那种刚刚孵化下来,毛都还黏糊糊的小雏鹰,他需要……需要一个人来帮助他、庇护他,替他撑起那风雨飘摇却无比安心的雨篷。
“阿沅年龄还小,又在深宫长大,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慢慢学嘛。”明月辉反驳道,一开始从新手村出来,谁又不是1级的菜鸡呢。
“呵,学?”裴元知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光芒,“寻常人三岁发蒙,五岁识经,你看看他是何年岁?”
“况且囡囡……你不知他资质……”说到此处,裴元知竟欲言又止,“那般资质……又有哪家的塾师肯教他……他或许一辈子,只能做个糊涂王爷……”
一字字,一句句,扎进了司马沅心中,方才发生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中……
眼前的这个人,对他从好言好气,到惊疑不定,再到失望至极。
拳头一点一点握紧,他是知晓他有多差的,差到了无药可救,这样残忍的真相从宫里到宫外——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在他面前揭开。
就如同揭开一层带着血肉的皮,每一次都翻滚着刺人的痛意,搅拌着淋漓的鲜血。
“我不在乎,别人不教我教!”蓦然,挡在他身前的女人道。
司马沅怔然。
“他不会写字,我便教他写字;他不会诗书礼教,我便教他诗书礼教!”
记忆里,好像也有这么一个人这样说过。
那时他才五六岁的样子,从躲藏的仓库里被赶到了冷宫,他多了一个皇子的挂名,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那时他还不会说话,行为像个失恃的小野兽,为了保护自己随时随地会去抓伤靠近他的人。
可是总有一个人,他怎么赶也赶不走,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有什么可图,她为何对自己那么好。
【梓宣,你这又是何苦?】那时他看见窗户外有两个人对话,他记得两人当时嘴唇的翕动,等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
【他连话都不会说,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一个小宫女规劝那个人。
当时那个人是这么说的,【我不在乎。他不会说话,我便教他说话;他不会做人,我便教他做人!】
那名叫做梓宣的少女声音好听极了,清脆的、倔强的、坚毅的……
直到有一天她遭受了吞碳之刑,再见面之时,她说她叫薛快雪,眼底明晃晃的陌生与寒意,让他有点不认识了……
这边,明月辉见裴元知犹疑了,赶紧加了把火,“若是舅舅不留,我们现在便回会稽去!”
会稽袁家,袁芳尘的大本营,虽说那里想弄死司马沅的人好像更多。
但如今想回会稽,不是想走就走的事。现下世道乱,流民多,又是战时。袁家且在吴中,那里除了周满之外,还有另一股势力掌权,双方来往并不方便。
所以她早已听陆氏说了,裴家如今的打算,便是让她先住上些时日。她故意向裴元知提出要走,就是向他摊出最后的底牌——
若是裴元知真不容不下司马沅,那她袁芳尘亦不会独留在此。要么同留,要么一块死在投奔会稽的路上。
只见裴元知闭上了眼,深深呼吸了两口,再睁开眼时,脸上那熟悉的神情仿佛在说——老子怕了你了……
“囡囡,你且先将他带下去吧。”裴元知疲惫地挥了挥手。
明月辉额头的汗缓缓滴落,她松了一大口气。回过头去,她本想扶起司马沅,安慰性地问问他有无受伤——
结果发现司马沅跪坐在地上,甚至别过了脸。
她一手拽起他的袖子,将他拉起来之时,察觉出少年红了鼻梁。
“你怎的了?”明月辉歪过脑袋去看他。
“我……能哭么?”少年别过脸,轻轻地……轻轻地……问道。
明月辉:“不能,憋着。”
“哦。”捏紧了拳头,死死憋住泪,却红了鼻子。
想来也是。
司马沅跟着明月辉起身,静静地瞧着明月辉拉着他袖子的那只手。
他才记起,他不再是五岁不会说话的孩童,是十五岁,整整快十年了,他也必须从男孩变成男人。
……
离开阁楼的那一刻,阁楼里传来一声长剑长啸,裴元知非但没收起剑,反而弹铗而歌。
苍凉的男儿声,司马沅听着有点晃神。
“啧,走快点。”明月催促,然后以嘀嘀咕咕,“小兔崽子,你一天可以惹一百八十个祸。”
司马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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