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 羚羊挂角

沉稳脸随之看去，一开始只觉得寻常，就是几段起伏不大的波浪线，分布在其它雕刻的间隙中，若不是赤水特意指出，他都没有注意。

但再仔细一看，忽又觉得有点玄机。

因为其线条虽细，细看却发现线条粗细不一，还有些人为停顿特意而成的痕迹。

“这是？”沉稳脸越看越觉得有趣，忍不住就将神识沉入了其中，几息后才恍然道：“我说怎么有点熟悉，你是将这些年来所悟到的御剑诀录入其中了？”

赤水浅笑点头，“我又不懂剑意，这是我近期最大的收获，姑且录上去了。”

“你倒舍得！”沉稳脸佩服道，他可清楚得很，赤水这门御剑诀别看名字土到爆，但那只是她没有花心思在取名上面而已，那其中可是包含着她自己对勒剑碑数十年的体悟，以及整合他们大多数人的御使法门，最终才成就出这样一门秘法。

虽名字叫御剑诀，这却是一门顶级的御使秘术，剑并非关键，习得此术，天下何物不可御使？

更何况他们如此境界，凝气成针也不过信手可拈，还怕没有驱役之物吗？

想到此，他不由深深地看了赤水一眼，道：“我以为你会上交圣岛高层？”

他并不清楚她是如何考虑的？要知道这石碑是要留在废墟中，人人都可前来参悟，这和免费公开有何区别？

从人性的角度来说，最缺资源的她居然舍得做这种舍己利人之事，那肯定是这件事情比她上交圣岛高层换取的利益更加重要？

他又移目望向那石雕，凝眉思索，那么，这个石雕还能有什么他都未曾考虑到的用处吗？

赤水也没有打扰，她早已经清楚对方心思略深，但灵台清明，擅于纵揽全局，很有大局观，不然也不能超过屈门仙子，排到第四，当初排名虽是抽签，但能抽到排名靠前的签本身就需要实力。

而九少之所以没有抽签，直接拿了老大的位置，也并不是走后门，而是因为他是公认的实力最强之人，那只强大到令修士胆寒的空间系血契兽，也仅是其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而已。

说到实力，赤水便想到一跃而上排到第二的人，忍不住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其身影。

说起来，那也是个怪人，虽是出身轩辕家，却没有继承轩辕家族强大的剑修天赋或者炼器天赋，而是另得传承，走上了一条非常特殊的道——变化之道。

反正，若非他自动出现，你是不可能找到他的，他可以化身为你身边的任何一人，一物，甚至是空气？

迄今为止，除了老大之外，还没有任何一人能找出他的行踪。

赤水也不能。

除非对方能露出破绽，不然就算她五感敏锐，也很难发现。

赤水还曾无数次地羡慕过，觉得这技能简直完美，有了它，天下何处不能去？天下何人敢招惹？生存系数简直逆天！

幸好对方已经摆脱了某些低级趣味，不会故意恶作剧，也不喜欢杀戮，还颇有些修身养性淡泊的性子，消除了天衍小队成立以来最大的安全危机？

哈，扯远了，此时，九少看着大家心情稍微缓和下来，如往常般道：“这次活动结束，大家都散了吧！”

也是干脆利落了。

好在最后他终于想起这是最后一次活动，又后知后觉地描补了一句，“大家做好准备，鸣乌塔见！”

虽然这就是九少的风格，但各处仍有哀怨声响起。

特别是那些之前竞技并不满意的，见其他人相继离去，木已成舟，不可悔改了，无奈也只叹息两声，与友人结伴离去。

至于那些围观的，在一睹最后石雕的庐山真面目后，均面带满足地离开了。

阴风谷难得出件大事，今日的场景他们可以笑上一年？

众人一散，场中只余下赤水以及九少等人。

九少将石雕提起，往旁边侧倒。

赤水则上前直接在底部开始雕刻阵纹，以固其形，这是一项相当繁琐又费时的工作，而九少他们则是在一旁给她护法。

沉稳脸将刚才的发现同九少和娃娃脸一说，最后问道：“你说小九她究竟有何用意？这场竞技赛也是她最先提议的吧？虽然看上去更像是一场闹剧？”

九少闻言面部表情有一丝扭曲，看着正忙碌的赤水，为了防止她被打扰，他们之间有结界分隔，所以赤水自然是听不到的。

其实在活动举办之前，他也曾经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说：“我不想让天衍小队就这样解散了。”

当时他也很惊诧，同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所有人都清楚，他们就是一个临时组成的小队，就像之前被锁在空间球锁中一样，因为有着共同的目标而结盟，但是这之后自然各走各路，就比如那几个中过雪蛾毒的后来就没有加入他们小队。

而这样临时的结盟，或者说小团体，在他们漫长的人生中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从小时候家族内站队，到完成圣岛任务硬性分组，或者在外游历遇到特殊情况临时组队，可说是数不胜数。

而这其中，绝大部分人都将是生命中的过客，有生之年说不定都不可能再相见。

而他们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离别，他乡遇故友固然欣喜，但世界之大浩瀚无际，就算亲朋至亲，因为各自的道不同，往往也是聚少离多。

所以，天衍小队解散在即，她能不能做到另说，只说就算她能做到，又有什么意义？

他记得他当时直接就问了她。

她当时双眸也有些迷惘，老实道：“我现在也不知道。”

九少能看清，她说的是真话，他又问她：“为什么要举办这样的活动？”

赤水当时的表情有点奇怪，似怀念着什么，眸光却是清澈明亮，并没有算计之色，反而向他坦承道：“举办这个活动就是为了让天衍小队继续存续下去啊！”

他不懂，但幸好他有的是耐心，听赤水一点点给他剖析其中的道理。

“天衍小队虽然成立的时间不短，但除了各自组的成员之间走得近一点，其实和大多数人并没有交集，自然也没有交情，相互间关系极其薄弱。只因为阴风谷内环境特殊，没有危机才能勉强维持。却也因为这样的环境，大家没有机会相处历练，也就更谈不上感情……”

这点他是赞同的，境界越高深，情感越淡薄，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随着各种历练，心墙会越筑越高，越筑越厚，外人难以进去，自己也难以出来。

而他好奇的是赤水怎样扭转这样的局面。

“……天衍小队解散是势不可挡的，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也不能！而我能做的，只是让天衍小队由实体化虚，实体的小队解散了，但是天衍小队将仍然存在于大家的灵魂中……”

他当时思索良久，也没明白其中的关窍，直到听了她后来的话。

“天衍小队要想由实化虚，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要将所有人连接在一起。而要如何连接呢？你看，‘天衍小队’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连接。又比如每个成员在其中都有单独的排名，打个比方，老大你是一，而我是九，我们之间的连接就是‘天衍小队的一和九’……”

“这相当于是创造了一种新的关系？”他隐约觉得体悟到了什么，但又像是隔了一层窗户纸，还未能捅破。

赤水点头，道：“所以‘天衍小队’从成立那日起，它就已经是一个即实又虚的存在，只是它虚的那面一直被实所掩盖，无人察觉而已。

而现在天衍小队即将解散，这意味着实的那一面将被打破，而我只需要将虚的那一面加以强化，天衍小队就不会消失。”

他记得说到此处时，她的表情很雀跃，“待大家解散后，天衍小队其实就更像是大家的一个想像共同体，而举办这个竞技赛，其实就一个目的，那就是创造共同的回忆，加深连接，石雕在，天衍小队就在；石雕不在，天衍小队仍然存在于大家记忆灵魂之中。”

“轰——”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爆炸……

后面赤水还说了什么，但他已经通通不在意了。

就在那一刻，他彻底服气了！

这清奇的思路，这堪称鬼斧神工的操作，这是何等的巧思？

他终于明白，赤水能从区区下界女走到能与他侃侃而谈，不落下风，还能与祈连少主定亲，祈连家族甚至还大力赞成，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种如蜻蜓点水完全不着痕迹的操作，又如那羚羊挂角，谁他么能防得住？

如果不是赤水掰开了讲，他都差点没能理解，那一层窗户纸之厚，就像是一道天堑，他相信，如果不是她自己坦承，估计没有一人能够察觉这其中的深意。

看看那些参加完活动后沾沾自喜离开的？不甘不愿满心纠结的？还是那些丝毫不以为意的？

他们又何曾想过，就这样一块他们万分嫌弃的石雕，就能将他们所有人都联系在一起？

后来在她离开之时，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你所愿，天衍小队继续存在了，又有什么用呢？或者说，你又打算做什么呢？”

赤水就释然笑了，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跟着心在走。我的内心告诉我，我想留下一段纯粹美好的回忆，就算这段记忆是我自己主动创造的，又有何妨？大家都玩得很开心，不是吗？”

第一零九章 鸣乌塔前

开心吗？

九少不知道。

就他自己亲身体会，反正短期内都是不想直视那个石雕的，至于其他人，反正不一，他印象最深的是小八，看看，到现在都还摆着一张便秘脸，感觉所有人都欠了他五百万似的？

还有那几位仙子也心情郁郁的样子，明明之前也不在意，事后反而是计较上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九成功了！

他现在开始有点期待了，这一着闲棋，通过漫长的时间酝酿和发酵，在将来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此时，鸣乌塔即将开启。

望归岛所有修士倾巢而出，围绕着鸣乌塔，蓄势待发。

就见小九和钟离宏毅等人结伴而来。

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九少略有深意地扫过赤水，随即将大家招到近前商量布局方案。

赤水自然能感受到九少特别的目光，不过她毫不在意。

天地可鉴，她可没有一丁点的坏心思。

就像上学毕业了都会聚餐拍张大合照一样，他们的情况也极为相似。可别看大家年龄都是以千记数，就认为他们都是老古董了，恰恰相反，如百里前辈所说归一巅峰生命形态才算固定一样，他们可不是这样算的。

修士要走到归一巅峰，有近万年的时间。

若按这个比例来算，他们也都不过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正是风茂年华，小八更是例外，还是个未成年。

更别说渡劫大陆虽然争斗频繁，不太安稳，但是相比起赤水前世花样繁多的生活体验，渡劫大陆简直被甩到了天边。

再有，修士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参悟，修身养性，再加上各种心境历练，返璞归真，其实大多修士都很纯粹直接，所以给她一种同学的错觉也不奇怪。

更何况，近百年相处，就算大家心性再淡漠，总也比外人更熟悉了。

虽不知道大家的前路各在何方，时光荏苒，看似漫长的百年也只会成为大家人生中浩渺一粟光点，但赤水仍然希望这粟光点尽可能地明亮一点。

因为他们又与普通人不同，他们不会遗忘。

相比起她未修真前连小学同桌都记不起来的情况，她现在更相信无论是回忆还是其他体验，都可以由自己亲手创造。

或许是因为心境又有精进，精神气质也会随之改变。

赤水自己也能感觉到，她在一点点解开心灵的桎梏，那些记忆中好的，坏的，怀念的，不舍的，都被重新整合，凝炼，固有的观念被打破，开始尝试着主动接触这个世界，也想通过自己细弱的双手，给这个世界添砖加瓦，尽上一分力。

或许这在别人看来非常简单，但只有赤水自己清楚，要跨出这一步多么不容易？

因为未知，所以可怖！

从以科技为导向的世界进入一个以人为导向的世界，各方面观念的冲突就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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