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1 / 1)

天命为皇 燕柯 4531 字 28天前

抗着草料包,立在马食槽,白珍将拌着豆饼的马食儿缓缓倒进槽里,牵着数匹战马过来,看着它们弯下脖颈,嘶鸣着咀嚼,她站在马儿身前,袖子微微抖了抖,焦黄色的细碎粉末儿,随着她的动作坠落在食槽里,覆盖在草料豆饼上,随后,被马儿们一口一口的咽下去。

看着它们,白珍笑笑,抬手摸摸马鬃,柔声道:“好马儿,还有呢,不要急,你们慢慢来,要多多的吃……”

——

姚千蔓受伤的消息,连远在敌营的白珍都知道了,泽州几城,自然不会没得到消息。

旺城这边到还稳得住,苦刺素来沉得住气,有她镇着,等闲没人能动摇军心,府台那边儿,郑泽川已经让姚家人压习惯了,且,他有正经官职在身,想跑是不可能的,便将爹娘妻儿尽数送到了涔丰城妹妹那边儿,至于他自个儿……

是殉国还是怎样,看命吧!

泽州城、岗城,有王花儿和姜熙维持,一个老臣心腹,一个亲爹刚战死,还是靠得住。棉南城离旺城最远,乔氏和孟央都是谋定后动的性格,等闲晋江城还没破呢,她们绝不会有什么动作……

只有涔丰城,内无主事,外无名将,独姚千朵个小姑娘被架在‘高处’,本就惶惶不安,听见大姐姐受伤的消息,惊的两宿没睡着觉,眼泪都快流干了。而她的‘副手’蒋琼——刚调来的未立功降将,适应环境,安慰军心还顾不过来呢……且,他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就算想安慰姚千朵都无处下手,只能干巴巴看着。

这就算了,偏偏涔丰城的府台还是景郎,那最是信奉个‘男主外、女主内’的家伙,就连姚千枝他都看不顺眼,更别说姚千朵了!

也就苦刺能治得了他,横刀立马,一言不发,大刀临头当着他的面儿捅碎个人,让他鲜血淋满头,两个月不敢吃肉,自然就老实了!

苦刺还在涔丰城的时候,景郎除了背后嘀咕两句,当面是一个屁都不敢放的,然而,换做姚千朵,没有那般凌厉的手段,自个儿心里还虚的很,到让景郎抓住机会,嘴贱的怼了好几回。

句句都是轰她回家,让她别这儿添乱。

对此,蒋琼当然是管过,有一回,景郎太过份,蒋琼还差点举拳头揍了他,然而,姚千朵立不起来,总觉得自个儿虚有其职,对涔丰城没甚做用,蒋琼能怎么办?

连劝都不好劝,他身份太尴尬啦!!

没立过什么功的降将,对阵主家小姐……怎么劝?见面都得有人跟着才行!

这么不尴不尬的,姚千朵和蒋琼就这么一主一副的支撑着涔丰城,顺便压制景朗,直到姚千蔓受伤的消息传来,守军哗然,蒋琼忙的脚打后脑勺的同时,心里无比忐忑着。

他是真怕小姑娘受不了,闹着,不拘是回旺城,还是避走……都很麻烦啊!

毕竟,姚千朵是主家姑娘,她姓姚,只要她坐镇涔丰城,白日在外头晃上两晃,就能稳定住军心民心,这做用,一百个他都顶不上!

心里默念,夜日请愿,郭琼几乎想求神仙拜菩萨,请姚千朵老老实实守在涔丰城,别闹妖蛾子。

然而,世事从不如人愿,涔丰城崇明学堂三楼,郑淑媛坐在窗前,缓缓开口劝,“朵儿,你还是避避吧,涔丰城离晋江城太近了,快马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实在是不安全……”她抿唇,瞧着女儿的侧脸,抬手按她的肩膀,郑重道:“你听娘的话,去岗城,或者,直接到棉南城去都好啊。”

那里离的远,且,棉南城因住着州牧,最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不比涔丰城内外一马平城,看起来就安全。

“朵儿,涔丰城这里——蒋大人管理的很好,你留下没什么大用,到不如离开的好。”郑淑媛苦口婆心,“娘帮你守着,娘留下。”

私心下,她不是不明白女儿对涔丰城的做用,只是,身为人母,让孩子生活在随时大军临城的环境里,她,她是真的不放心。

“娘,瞧,你这话说的,若说远近,旺城离晋江城最近了,那边城一破,胡人几天的功夫就到。若说城池难守,泽州城到是好破的,当初,三姐带着几千人都能摸进去……我这涔丰城,一不是最近,二不是最脆,苦刺和花儿都撑着,我远在涔丰……避什么避?”坐在红案桌前,姚千朵从书籍里抬起头,低声回应,面上带着些疲惫憔悴。

看着她,郑淑媛一脸心疼,“朵儿,不是这样的,苦刺和王姑娘是职责在身,不得随意行动,但是你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如今同样职责在身,哪怕是泥塑的菩萨,摆在案上就有人跪拜,有人信奉啊。”姚千朵就笑着接了亲娘的话,“娘,别劝了,我不会走的,虽然我没多大用处,但大姐姐给了我这职责,在怎么难,在怎么苦,我都得守住。”

“哪怕大姐姐受了伤,哪怕晋江城守不住,我,我都不会离开。”这话,姚千朵说的缓慢,却很坚定,好像打定了主意。

到把个郑淑媛急的不行,猛的站起身,她拽住女儿的手,“千朵,这不是你倔强的时候,你大姐姐是你的前车之鉴,一个不小心,你会没命的。”

“娘,没事的,晋江城还没破,就算破了也能打巷战,涔丰城并不险,哪里用往外跑命?还早着呢,。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前儿刚让舅舅送过来,还没住踏实呢,你就把我送走了,算怎么回事啊?”姚千朵赶紧安抚亲娘,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长大成熟,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吗?如今,我做出了决定,娘,你怎么不为我高兴呢?”

“为你高兴?高兴什么?高兴你拿自个儿的性命开玩笑吗?千朵,你大姐姐受伤了,如今还昏迷没有醒来,晋江城眼看就要抵抗不住胡人,大军压境,亡国奴这三个字不是儿戏。你倔强着要留下,你能干什么?你能改变什么?”郑淑媛高声,死死拽着女儿的手,“朵儿,我的闺女,娘求你了,你走吧,你远远的离开这儿……”

“娘!我知道,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是……”伸手一根一根的掰郑淑媛的手指,姚千朵依然笑着,“我不走,祖父、祖母、父亲、大伯、大姐姐、二哥……我所有的家人都在这里,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得陪着他们。”

这一番话入耳,郑淑媛的身体瞬间僵硬,怔怔看着女儿,她泪如雨下。

第九十五章

当初, 在姚家被流放的时候,郑淑媛选择和离大归, 那会儿做出这个选择, 既是为父母, 亦是为自身,可如今……

“朵儿, 你, 你怨我?”满脸都是泪, 她怔怔的望着女儿的脸, 伸手想要触碰,但是, 看着她的笑容,郑淑媛竟有些不敢了, 手僵在半空, “你,你没有原谅娘, 一,一直在恨我吗?”她喃喃, 心里瞬间刀搅般的痛,几乎直不起腰来。

那会儿, 郑家初来旺城任职的时候,姚千朵是跟她闹了别扭,甩过脸子。但,那都在郑淑媛意料范围内, 她都能接受,也能解决。千朵儿是她生她养,从不懂的小孩子一路宠到大的,这孩子一扭脸儿,郑淑媛就明白她想作什么妖儿,闹啊怨啊不给好脸啊,不过是别扭别扭,要她哄罢了。

郑淑媛欣慰着宽容,甚至纵容着她作闹,但如今,看着女儿含笑执着的面容,她明白,这个决定,她改变不了了!

“朵儿,你,你别跟娘闹别扭好不好?你就算恨我,不原谅我,也不能拿自个儿的性命开玩笑啊?”脸色惨白,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反观姚千朵,到是一直很镇定,抬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她掏出手帕,温柔的抹去她颊边泪水,“娘,您别这样,您应该知道的,当初您离开了,我初时是有些不理解的,埋怨确实埋怨过,但从未有过恨……”

“就像不管我怎么无知莽撞,在姐妹里不争气,不能给你挣面子,你都不会真的讨厌我一样,不管您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您。”

“哪怕在最最难的那时候,我们在流放路上走了那么久,爹爹好几次都要病死了,那几个官差看我们的眼神都色眯眯的,粮食又干又硬,把我的舌头都硌破了,水都是黄的,里面全是细沙子,夜里睡在树林里,好多虫子爬进衣服,还有一次钻进了我耳朵里……”

“大姐好能干,三姐好厉害,五妹有四伯他们护着,夜里,就连二姐都能靠在白姨娘怀里哭……而我,祖母要照顾祖父,爹爹,爹爹,我好讨厌你对你不好,让你走,我也好害怕他真的病死了,那我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娘,我好埋怨你呀,我,我好庆幸啊,你不用跟着我们受这样的苦……”

姚千朵笑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垂头看着泣不成声的郑淑媛,她道:“娘,你来找我了,我特别高兴,连原本压在心里,那一丝丝的埋怨都没有了,我还是有娘的孩子。祖母说的对,你是我娘,你生了我,养了我,疼了我,我不能那么自私,就因为那一次,就抹杀掉过往的一切。”

“你做出的选择,这没有错,我不能,也没有权利去指责,爹爹没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所以,你选择离开,而我……我相信,当初,哪怕有一丝的机会,你能带我走,都不会把我留下,我也相信,你是觉得祖父、祖母和爹爹能照顾好我,而外祖他们年纪确实是大了……而且,但凡有了那么一点机会,你都选择来找旺城我……”

“娘,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并不恨你,做出留下的选择,不是闹别扭,不是赌气……”姚千朵抬手狠狠擦了把脸,被泪水充盈的眼睛明亮的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措不措的看着郑淑媛,她道:“爹爹对不起你,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你做出了选择,离开了他。而旺城,是我的家,祖父、祖母、千蔓姐姐,大伯、爹爹……他们都在那里,他们是我最亲的家人,他们对我很好,他们给了我所有,所以,娘,我跟你一样做出了选择,我不逃,我要留下,要跟他们在一起。”

一字一顿,她道:“无论是生,还是死。”

脸上的泪水如同珠串般滚落,郑淑媛怔怔的看着女儿。

十七岁了,大姑娘了……什么时候,她的女儿,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竟然真的长大了,成熟了,能做出决定命运的选择了。

她……该欣慰吗?她的女儿好像长出翅膀,想要飞翔了,可是,好痛啊,心好痛!!

——

晋江城里,被姚千朵‘深情表白’的姚家人,集集聚在提督府里。

姚敬荣、姚天从、李氏……自姚千蔓受伤的消息传遍几城后,旺城里还能抽出空闲的姚家人,基本都快马加鞭赶过来了。

姚天从和李氏做为父母,担忧焦虑,恨不得肋生双翅自不必提,而姚敬荣,七旬出头的老人儿,他来此,除了看望孙女外,亦是想要稳一稳军心。

毕竟,在姚家一众里,他是辈份最大的,就算已然老朽,好歹能镇镇场面。

“天从,我,我好害怕啊。”站在提督府正院屋内,屏风外面,李氏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般。

姚天从见状,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你实在担忧,就进去看看,陪陪千蔓。”

“我,我不敢,蔓儿,我,我不敢看她的伤,……”李氏喃喃,双眼怔忡。

姚千蔓受伤,已是十余日前了,那一段时间,胡人的进攻特别猛烈,晋军有所不敌,数次被攻上墙头,多少有些萎靡不振,气势很是低落,为了鼓励军心,姚千蔓亲上城墙御敌……

本来,那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她的长处不在这儿,墙边露个面就是,哪里知道,叱阿利真不愧是被万人传颂的‘天生勇士’,那么远的距离,从下至上,且,姚千蔓只是一晃而过,露出全身的机会都不到一分钟,叱阿利直接强弓出手,夹着厉风,如同老鹰扑兔,当胸一箭袭来。

要不是姜维听到风声,觉得不对,下意识推了姚千蔓一把,她的下场绝对是利箭穿心则过,瞬间毙命!

不过,就算那一把推出来,姚千蔓躲过致命一击,保住性命,但……依然被射中了肩膀,叱阿利是真的天生神力,百步穿杨,姚千蔓被那一箭射的整个人腾空而起,直接钉在了城墙上。

黑铁的箭羽,带着三棱倒刺,整个透肩而过,把她‘挂’在城墙上,姚千蔓没当场死过去,真算她毅志坚强了。

众人急慌慌把她‘摘’下来……箭头到是没毒,三棱倒刺因为是贯穿,还算好处理,然而,姚千蔓不是姜维、不是姚千枝,她是个挺典型的大家闺秀,就算了习了武,本身条件在那摆着呢,没有铁打的身躯,强硬的筋骨,光毅志坚强……有个屁用啊?

伤口久久不愈,红肿流脓,感染发热的时候,毅志在坚强……不顶事啊?

“怎么还不出来?军医进去好久了,蔓儿怎么没动静?”姚天从站在屏风外直转圈儿,急的脸上全是汗,推着妻子,“那是蔓儿,有什么不敢的,你进去看看……”

李氏被推一趔趄,脸上泪水纵横,她拼命摇头,“我不进去!我不看!只要看一眼,看见她那模样,我就想把她带走……谁爱打仗谁打仗,我娇养的闺女,怎么能受那样的苦,我要把她带走……可是,她不愿意,她宁愿战死在这儿,她的眼睛是亮的,我不能,我不能……”

李氏喃喃,身子瘫软的跪在地上,麻木的脸上满是泪。

姚天从弯腰想扶她,然而,熬了这么多天,身子早就疲累到了极限,手一软,妻子没扶起来,自个儿反而被拽倒了。

趴在地上,他抬腿儿,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身子僵硬,他颓然的锤了几下地毯,干脆放弃起身,抬头望向瘫坐的妻子,两人四目相对,他撕声抽泣,随后,飞快捂住了嘴。

目光侧转望向屏风里头,他紧紧咬着牙关,哭都不敢大声,生怕打扰里头军医诊治……

姚敬荣站在那儿,看着眼前这一幕,老泪纵横。

几步之遥,屏风后的里间儿,姚千蔓卧在拔步床里,嘴里咬着纱布,脸上挥汗如雨。

她穿着件白色里衣,露着血肉模糊的肩膀,额头脖颈青筋鼓凸凸的,血管都蹦出来,仿佛随时被爆裂一样。

床上几个女兵围在她身边,或跪或坐,压着她的四肢不让她乱动,脚塌里则半跪着个手执银刃的军医,在一刀一刀刮她伤口上的烂肉。

“提督,您在忍忍,马上了!”一刀割下腐肉,军医额上细细密密全是热汗。

军营里麻沸散是常备的,只是那东西……用多了很容易一睡不醒,用少了则效果不佳,偏偏,姚千蔓这情况,还真的不敢给她往多了用。毕竟,晋江城需要她醒着,哪怕不能阵前鼓舞势气,后勤,同样缺她不行。

从有姚家军开始,姚千蔓一直都是‘大总管’,掌控全局,她那一摊儿,真扔下了谁都提不起来……而,只要她醒着,就算不能真正做事,在需要的时候提上一句,都是重要的。

所以,每一次伤口溃烂,军医都只能给她用最少剂量的麻沸散……

刮骨割肉,世间在没比这更疼的,自受伤短短不到半月,姚千蔓已经经受过了四次,每一次,她都恨不得直接死了,在不受这样煎熬,但,每一次,她都熬过来了。

这一次,同样不例外。

经历了足足两刻钟的煎熬,姚千蔓整个人水洗一样,松开口中的纱布,她颤抖着嘴唇,“给,给我杯水……”

“是。”身侧,本压着她四肢的女兵赶紧爬下床,倒了杯热水递给同伴,自有人扶起姚千蔓的头,将水喂进她嘴里。

缓缓喝了两口,感觉好像真的活过来了,姚千蔓徐徐吐出口气,强撑着吩咐,“给,给我把衣裳穿起来,请祖,祖父进来,问问城外情况如何了……”

“是,提督。”一众人赶紧应声,军医包扎伤口,女兵伺候她穿衣,不过,刚将里衣穿好,外间,突然闯进个身影。

“姚姑娘,大喜!!”姜维嚷嚷着,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抹头就扎了进来。

“出去!!”军医转脸就喷他!

姜维一怔,满面羞窘,连忙背过身来。

到是姚千蔓,没甚在意,反正穿着里衣呢,哪哪没露出来,更何况,她如今这情况,骨髓缝儿都往外透疼,哪还有力气在乎这个?

勉强自个儿打起精神,“姜将军请转……不知喜,喜从何来?”她开口。

实在是,晋江城如今这情况,能让姜维忘形的奔进来,肯定得是大事——她自然要问的。

真有‘喜’的话,她好歹沾沾,把伤养好了!

别这三天两头又烧又烂的,白白让她受苦。

“姚姑娘,总兵回来了……”听见姚千蔓唤他,姜维转过来,扬了扬手里的信。

“总兵?”姚千蔓一愣,随既反应过来,“是千枝,她回来了?”她喊着,勉力支起身子,左右打量,连声追问,“在哪儿呢?她在哪儿呢?”

“总兵大人未曾停留,只打探了情况,就带着三千精兵出城了。”姜维低声,见姚千蔓一脸焦急,赶紧道:“不过,大人留了信,让我交给你。”

“信?”姚千蔓颤声,目光死死盯着姜维,“拿,拿过来。”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