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1 / 1)

两个大丫鬟服侍着顾熙言洗漱更衣过后,扶着她坐于铜镜之前,为她仔仔细细的梳发上妆。

今日她穿了件紫色烟罗纱的对襟长衫,下头是条月白色流光锻的长裙,行走之间衣袂飘飘,颇有窈窕之感。

顾熙言左右看了看铜镜中的飞仙髻,问道,“侯爷呢?”

靛玉一边儿梳发一边儿回话,“侯爷一早便去了演武堂议事,方才带着人出府进宫了。”

顾熙言微微皱了眉,“可是皇上的病又重了?”

原是顾熙言失了忆,就连成安帝数日前已经驾崩的事儿都忘得一干二净。

靛玉和红翡闻言,飞快地相视一眼,忙道,“婢子们不知。”

顾熙言眉眼间浮上几分忧色,“眼前还不知朝局要往何处发展……我是万万不愿意叫侯爷上沙场的。”

两个大丫鬟闻言,皆是一瞬的默然。好在红翡年纪大些,心思也圆滑老成些,忙笑着安慰她,“小姐放宽心,侯爷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何况皇上的身子还好着呢,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起战事。”

顾熙言听了这话,才勉强宽了心,点了桌上那支三层镀金点翠莲花镶碧玺的金钗道,“今日便簪这支宝钗罢。”

靛玉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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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京郊,一处破落的民宅里。

“真乃上天助之!”一锦袍金冠的男子负手而立,大笑道,“父皇遗诏丢失,大抵是身边人为之——李琮一向善于收服人心,如今怎么连身边的人都离心离德了?”

成安帝临终前,留有一封亲笔遗诏昭告天下,里头不禁写明了继承大统的人选,更写明了京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处昭狱的分布。

不料成安帝咽下了气,这遗诏竟是如生了翅膀一般不知所踪了。京中盛传,成安帝将皇位传给了东宫太子李琮,可是如今四皇子、五皇子还在世,若是没有遗诏为证,光凭传言,太子也无法名正言顺地登基。

四皇子猛地一甩袖,“可将皇上临终当日,在紫宸殿中服侍的婢女内监都捉来了?”

一心腹道,“回殿下的话,咱们的暗桩在禁廷中潜伏颇深,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当日在紫宸殿中服侍的宫人们捉了来。”

“甚好。”四皇子道,“严刑拷打当日紫宸殿中服侍之人,父皇临终前见过哪些人、说过哪些话,我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眼下韩烨已坠崖而死,起义军也被悉数剿灭,四皇子失去了左膀右臂,麾下只剩五千精兵。常言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此番,四皇子把全部身家都压在这一纸遗诏上了——不成功,便成仁。

“属下领命!”那心腹抱拳道,“殿下,只是……尹贵妃再三求见,不知殿下可要见娘娘一面?”

“眼下父皇已死,她还有什么用处!”四皇子不耐道,“随口打发了,改日找机会打杀了便是!只有一点——万万不可将尹贵妃落入太子手中!”

眼下时局未定,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将来坐上金銮殿的人会是谁,拿到遗诏的人,才是大燕正当的明主!若是来日他李壁真的能坐上那禁廷的龙椅,又怎传出“支使贵妃弑父”的名声!

“是!”

“报——”

那厢,一将士匆匆而来,“禀告殿下,那日在紫宸殿中服侍的宫人已经招认了,说是皇上临终之前,曾召一位缁衣僧袍之人入殿,两人相谈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功夫,期间,殿内还隐隐传来争执之声,等那缁衣僧袍之人出了殿门后不久,皇上就薨逝了!”

四皇子大惊,“可有人亲眼看见过那缁衣僧袍之人的面容!”

“面容倒是不曾有人见过,只是……”那将领迟疑片刻,“一小黄门说,看那人身形,倒像是故去的元宁长公主。可元宁长公主仙去已经有数年了,又怎会出现在紫宸殿中……”

四皇子闻言,一种不可能的猜想漫上心头,一时间面色阴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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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廷之中,红黄二色的宫殿连绵不绝,晨曦的金光细碎洒下,将琉璃瓦映照的熠熠生辉,大燕朝最巅峰的权力之地,被笼罩在一派朦胧华丽的金碧辉煌里。

成安帝已薨,然而遗诏未寻,新帝未定,故而成安帝的龙体被封入水晶棺,暂请入禁廷地下冰窖之中,等待来日新帝登基,再请入皇陵,行国丧之礼。

微风穿过回廊而来,翻卷起两旁垂下的白色帘幔。萧让一路提剑入紫宸殿,面色不善,周身气场骇人。

平阳侯得太子亲准,在御前行走,可策马、佩剑,乃是无上的荣宠。

御前大太监德海甩了甩手中拂尘,还未来得及行礼,便被萧让一把拉过了衣襟。

只见男人一身甲胄,手提宝剑,深邃的眼眸里全是隐忍怒火,“皇上仙去当日,谁来过紫宸殿?”

大太监德海被他掐着脖子,仓皇伏地,“秉平阳侯爷,奴才、奴才不能说。”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

今晨一早,萧让便接到密报,暗探将成安帝临终前紫宸殿内的情形打探的一清二楚。萧让看到那行“身形极似元宁长公主”时,当即神色大变,霍然起身,策马直奔禁廷而来。

母亲殿下诈死,藏身隐翠峰三年之久,莫非,是一早便知晓内情,为了今日之祸事做准备?!

萧让眼眶猩红,手上不住地颤抖,他猛然松了大掌,冲身后流云道,“备马整军!去隐翠峰,清心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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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山掩映,苍松挺拔,青草葱翠,有习习山风袭过,绿荫随风摇动,自成波涛。

隐翠峰上,清心庵前,两军人马正无声对峙。

“四殿下,夷山一去,别来无恙。”

萧让端坐于骏马之上,扬起手中策马金鞭,薄唇勾起一抹冷笑,他身后乃是萧家三军,训练有素,以一当十,气势如虎。

四皇子李壁面色青黑,“想不到平阳侯爷的消息竟也如此灵通——没想到,元宁长公主仙逝原是诈死,我等竟是都被蒙在鼓中。”

“萧彦礼!今日我必拿到遗诏!挡我者死!”

萧让冷冷抬眸,收了唇角讥讽笑意,“殿下还是尊称一声姑母罢。”

“想要遗诏,那也得看殿下有没有这个本事!”

“给我杀!”四皇子怒喝一声,身后五千精兵一拥而上,萧家军亦蜂拥而出,一时间厮杀呐喊不绝于耳,刀光剑影之中,尸横遍野,血流百丈。

四皇子本是穷途末路之兵,此番虽是死战,仍不敌萧家军上万雄狮,只见硝烟弥漫之中,四皇子手下之兵节节败退,竟是被杀去了大半,只留下一小队人马护于四皇子身前。

萧让拍马上前,提着承影宝剑挽出一朵剑花,自马背上飞身而去,一剑刺向四皇子身前左右心腹护卫。

此番萧让乃是想留四皇子活口,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将剩余剩余残兵消灭的所剩无几。

此处正酣战的如火如荼,那厢,隐翠峰山门大开,自清心庵的朱漆色半月门中步出一位身着石青色僧袍僧帽之人。

深檀嬷嬷伏跪于山门之前,将手中一卷明黄的圣旨高高举起,痛哭道,“佛天悲悯,愿众生回头是岸,早离苦海渡慈航。皇上遗诏在此!”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四皇子双目赤红,当即飞身而去,自深檀嬷嬷手中夺走那卷明黄遗诏,双臂颤抖着将其展开。

四皇子看完遗诏上的内容,竟是呆愣了,只见他将遗诏朝萧让远远一抛,面上大笑不止,如疯似癫。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啊……”

“你萧氏为大燕厉兵秣马,世代忠烈,可料到也会有今日?”

“哈哈哈哈……好一个贤良太子李琮!父皇虽不信我,却亦不信他!更不信这满朝文武!”

四皇子披散着发丝,形容癫狂,众人见状,皆以为四皇子是见了遗诏中新帝并非自己,因嫉生恨,神志不清,意识错乱了。

此时两军胜负已明,四皇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大势已去。萧让面色冷峻如寒冰,倒也不怕四皇子看到遗诏里的内容,只缓缓抬手道,“来人,将此逆贼、拿下,押入天牢!”

“属下领命!”

流云捡起那卷遗诏,双手奉于萧让面前,萧让接过一看,俊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震惊。只见他闭了闭眼,面上神色难以言喻。

那明黄色的圣旨上乃是成安帝的亲笔遗诏——“朕殡天之后,传位于皇太子李琮,若太子有不测,则传位于四皇子李壁。自开国以来,大燕武将势力根深蒂固,长此以往,恐乱朝纲。朕去之后,想必北疆战乱已平定,可保大燕百年安宁。新帝继位之后,当收回平阳侯、淮南王手中兵权,若有不从,可褫夺其爵位,借机敲打武官,以免武将势力坐大至无可转圜之地。”

原来当年平阳老侯爷之死,不是为江山而死,不是为社稷而死,而是因为成安帝的一腔猜疑和忌惮而死。

原来,当年元宁长公主诈死,藏身深山,便是想打消成安帝的忌惮,保全平阳侯府。奈何一朝成安帝病危,深知太子和四皇子的狼子野心,不敢将遗诏交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只好连夜召皇姊元宁长公主进宫,将一纸遗诏托付到了元宁长公主的手中。

然而,元宁长公主亲眼看了遗诏的内容,才知道何谓“帝王无情”。

成安帝临危之际,该是怀着何等心情,将这纸写着平阳侯府的遗诏,亲手托付到了元宁长公主的手上?

她是他的皇姊,是打小最宠爱他的长姐,是那年奋不顾身将他从太液池中救出的阿姊。而他却在病榻缠绵临危之际,还满心忌惮着自己的亲外甥,甚至不惜褫夺一切,置其于死地。

哀莫大于心死。元宁长公主于紫宸殿中含泪拜别成安帝,将遗诏带出禁廷,藏在这隐翠峰之中。

帝王之家的手足之情、血浓于水,终是抵不过股掌之中的万里江山。

原来,皇帝所有的恩宠恩赐不过是利字当头,笑里藏刀。等遗诏大白于天下哪一天,想必平阳侯府定是岌岌可危,元宁长公主想到此处,也只能将遗诏能藏一时是一时。

萧让再睁眼,已是双目赤红,他飞身上前到深檀嬷嬷身旁,一贯镇定威严的声音里略有些慌乱,“嬷嬷,母亲安在?”

深檀嬷嬷形容枯槁,如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冲他深深一俯身,“元宁长公主,已薨。”

“哐啷”一声,萧让手中的承影宝剑滚落在地,他往后退了两步,心神大乱,正欲开口追问,不料一抬眼,便看到一股黑血从深檀嬷嬷唇边缓缓流下。

萧让登时大惊,上前封住她身上数处经脉,大吼道,“速来太医!”

“侯爷不必……”深檀嬷嬷喘着气,勉强吐出几句完整的话来,“老奴服了剧毒鹤顶红,毒药已经入了心肺,老奴已是必死之人了……当日老侯爷为皇上所忌惮,长公主被迫诈死,为侯爷筹谋已久,终是避免不了今日之局面……可见是万事不由人!世事累人……老奴出身禁廷,伴长公主嫁人生子,终其一生,此番……也要追随着长公主而去了……侯爷……侯爷要好好的……”

“飞鸟尽,良弓藏……侯爷身在朝中,需多多提防……长公主还在清心庵中……侯爷……去将公主带回侯府安葬罢……”深檀嬷嬷断断续续地说到此处,已经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力,只见她话音儿刚落,脖子一歪,便没了气息。

霎时,有山风过境,惊起飞鸟离林,松涛万顷。

萧让满面悲恸,默然许久,方抬手轻轻阖上了深檀嬷嬷的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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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魂梦杳

“不玩了,不玩了!”顾熙言从锦榻上起身,俯在黄花梨木的小方桌旁,伸手从瓷盘里拈了一块芸豆糕,气嘟嘟的咬着吃。

靛玉不满道,“小姐怎么能耍赖呢,说好了三局两胜!眼看着这一局婢子就要胜了……”

红翡恨铁不成钢地瞪靛玉了一眼,笑着对顾熙言道,“小姐若是玩累了,便歇会儿罢。”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那厢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为首的男人解了腰间佩剑,抛给身旁的护卫,径直步入了内室之中。

男人还未卸甲,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他大步而来,没等顾熙言抬眼,便一把抱住她,将头低低的埋在她的颈旁。

顾熙言突然被男人抱住,也是一愣。屋中伺候的丫鬟婆子见了,忙低了头,纷纷打帘子退了出去。

一室寂静。

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未动,直到顾熙言感觉脖颈处传来一阵湿意,才缓缓地伸了玉臂去回抱男人,软了嗓子道,“侯爷这是怎么了?”

萧让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