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1 / 1)

……

孟春时节,桃花,樱花,木棉花,紫荆花,杜鹃花,海棠花,山茶花,迎春花……百花竞相绽放,正是游玩赏花的好时节。

二月十五花朝节,乃是百花花神诞辰之日。

大燕朝素来好雅集,花朝节这天,贵女贵妇们结伴出行,踏春赏花,郊游雅宴,赋诗唱和,好不热闹。

盛京城中设有花神庙,庙中设有诸花神之神位,乃是祭祀花神的场所。

以往,每年花朝节的朝拜事宜皆由中宫皇后主持,但今年因江南一案,谢皇后因受母族连累,被成安帝禁足中宫,由尹贵妃暂时掌领后宫大权,故而今日,这花神庙上首主座上端坐着的,乃是永乐宫的主位尹贵妃。

花神庙中,诸神位之下,尹贵妃、德妃、贤妃手持三炷香,带领下首一众下首贵妇、贵女们躬身拜了三拜,才算祭拜过了花神之位。

众人礼毕,归置原位。那司礼太监拖着长长的嗓子道,“百花宴,开——”

宫婢太监们闻声,捧着盛放着各色席面的托盘鱼贯而入,将佳肴送至殿内众贵人身前的宴桌之上。

所谓百花宴,乃是用各色鲜花为原料,佐以其他食材,精心烹制成的各色佳肴。如那道“富贵百合”,便是将百合花的花瓣裹上面粉下锅炸至金黄,再加肉丝清炒而成,色泽金黄诱人,入口淡雅爽口。

顾熙言夹了一片百合送入口中,唇齿咀嚼之间,清幽的百合香气四溢而出,真真是如吐芬芳。

左侧宴桌旁的定国公夫人夹起一片桃花熏鱼送入口中,赞道,“这鱼片竟浸着一股子桃花香味儿,果真是鲜美可口!”

这例桃花熏鱼乃是取自云梦泽中的新鲜鳜鱼,将鱼骨鱼刺细细片出,将莹白的鱼肉切成透光的薄片,在鱼肉下面铺上厚厚一层桃花花瓣,再佐以火腿、笋片,最后加松枝小火,炙烤至鱼肉变白即可。

那鳜鱼肉细腻鲜嫩,每咬一口,都回溯着一股子淡淡的桃花清香。

平阳侯府的厨房也曾做过这道桃花熏鱼,如今和这出自宫中御厨之手的桃花熏鱼一比,竟是各有千秋,丝毫不输给御膳房的手笔。

晖如公主端坐在右侧,和面前的一例“洛神霸王别姬”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听了一旁宫婢的解释,方才晓得那盘中黑乎乎的一团乃是只红烩甲鱼、金灿灿一团的乃是清炖母鸡。

柔然国地处塞北,气候干旱,远离海洋河流,饮食习惯也以牛羊谷物为主,故而晖如公主对于水产的鱼虾龟鳖一类的菜色并不怎么感兴趣。

只见晖如公主颇为嫌弃的看了眼那盘中的甲鱼,银筷一转,夹起一块玫瑰饼送入口中。

那玫瑰饼层层酥脆,里头乃是新鲜玫瑰制成的馅料,咬下满满一口玫瑰馅儿,真真是满足非常。

不料,晖如公主一只玫瑰饼还未吃完,那厢心腹丫鬟便附耳过来道,“秉王妃,该咱们王府去和娘娘们请安见礼了。”

百花之中,花王至尊乃是牡丹。大燕朝的贵女贵妇之中,最为显贵乃是中宫皇后。

按照以往花朝节的惯例,祭祀完百花诸神,开了百花宴席,各个功勋之家的女眷便按照从高位到地位,依次出列向上首的皇后请安见礼。

虽说今日花朝节谢皇后并没有亲临,可也有尹贵妃、德妃、娴妃三妃坐镇,无论如何,这礼数是不能缺的。

才开宴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轮到了晖如公主去给三妃见礼请安,想必一会儿就轮到国公侯爵之家了。

顾熙言见状,当即搁下手中的银筷,一双美目神色冷淡,拿起手边儿的茶盏,饮了口清嘴的茉莉乌龙茶。

几天前,花朝节的帖子从禁廷内宫里纷纷发往文武百官之家,顾熙言刚知道今年的花朝节是尹贵妃代为主持的时候,真真是装病不来的心思都有了。

上次,顾熙言和萧让因那“绿染白檀香”的香料闹了好几日,全都是拜这位永乐宫的贵妃娘娘所赐。

纵然男人信誓旦旦的说和那尹贵妃毫无瓜葛,心里只有顾熙言一个人,可顾熙言心里终究是觉得有些膈应——毕竟,一想到有别的女人在暗地里肖想自己的丈夫,真真是如芒刺在背一般。

可转念想想尹贵妃前几次肆无忌惮的挑衅,顾熙言银牙一咬,果断接下了这花朝节的请帖。

——如今,她顾熙言才是平阳侯府的当家主母、萧让明媒正娶的结发嫡妻,而尹贵妃身为后宫嫔妃,光是“不守妇道,水性杨花”一条便是灭九族的死罪。

她顾熙言行的正,坐得端,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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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花朝(下)

大殿之上,司礼太监一甩手中的白色拂尘,扯着嗓子道,“平阳侯夫人上前见礼——”

顾熙言提裙上殿,冲上首端坐着的三妃行了一礼,“妾身平阳侯嫡妻顾氏,拜见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贤妃娘娘。”

今日因着赴宴,顾熙言特意装扮的隆重了一些。

只见她眉如翠羽,肌肤胜雪,明媚的小脸儿上粉光脂艳,上身穿了件质地轻柔似烟雪的蜜合色对襟春衫,下身着玫瑰紫色绣金线八幅湘裙,纤纤细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飞仙髻上簪着宝珠凤钗,那凤钗的凤嘴处衔着三串米粒般的莹白东珠,行走之间左右摆动,和云鬓花颜相映成辉。

上首的尹贵妃一身水红色宫装,正饮着一盏碧螺春,闻言慢悠悠地将茶盏递给一旁的宫婢,冲下首的顾熙言挤出一丝妩媚的笑意来,“平阳侯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左右两侧的德妃、贤妃也连声道,“快快请起。”

尹贵妃满面亲切地道:“上回除夕宫宴一别,已经是许多日未见平阳侯夫人了,听闻平阳侯夫人前段时日身染风寒,不知如今可痊愈了?”

“妾身区区小病,不敢劳烦贵妃娘娘忧心。”顾熙言淡淡笑了笑,“如今皇后娘娘病居中宫,贵妃娘娘暂领后宫,日夜劳心劳力,乃是为皇上、为皇后娘娘分忧,臣妾敬佩不已。”

此话一出,两侧端坐的德妃、贤妃也纷纷赞扬尹贵妃为理三宫之事殚精竭虑,用心良苦。

谢王两家一倒,尹贵妃乃是摆脱了一大桎梏,谢万眺、王敬孚被流放千里之外,尹贵妃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扬州瘦马出身的事儿被泄露出来,自然是松了一口大气。

如今谢皇后被禁足中宫,尹贵妃暂掌凤印,成了这后宫第一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又怎会嫌累?

只见尹贵妃笑的谦和:“本宫身为后宫嫔妃,为皇上、为皇后娘娘分忧乃是为人臣妾的本分。平阳侯夫人和贤妃、德妃谬赞了。”

一旁的贤妃道,“既然平阳侯夫人风寒初愈,一会儿下了宴席,不如去那花神像前拜上几拜,也好求个体态康健。”

那德妃也笑道,“是了!本宫看平阳侯夫人是体弱内虚之人,不若再在那花树上绑上“结红”,也好求个千金科康健……话说,如今正是春花时节,那梅花却依旧迎着春风盛放。真真是奇了!”

尹贵妃听了,道:“今年梅花的花期确实是长了些。不过,如今春和景明,百花盛放,至于各花能争得几分春光,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顾熙言望着上首的尹贵妃,笑意不达眼底:“妾身拙见——那梅花乃是正月里的花神,如今春日二月,该是杏花花神的信期……梅花过了花期却不衰败,难免有鸠占鹊巢之嫌。若百花都如梅花这般得陇望蜀,一心想着占了别的花的信期,这十二花神的排位岂不是乱了套了?”

两人这番你来我往,在场的德妃、贤妃听不懂顾熙言打的什么诳语,那尹贵妃心里却是门儿清的。

所谓“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句句正戳在她的脊梁骨上!可不是在骂她身为宫妃却一心想着勾引外男,心思不安分吗!

上次芳林围猎和出席冬宴,尹贵妃确实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教萧让和顾熙言之间起龃龉,没想到今日相见,顾熙言不仅神色如常,波澜不惊,甚至还拐着弯儿地讽刺她!

尹贵妃心中顿时又嫉妒又惊惧。瞧着顾熙言这般气定神闲之色,想必定是萧让为了澄清误会,将两人之事向顾熙言一五一十地如实道来了。

尹贵妃不敢猜测自己勾搭萧让的事情被顾熙言知道了多少,还有自己扬州瘦马的出身之事,顾熙言又是否知晓?

只见尹贵妃面上一白,勉强笑了笑,“平阳侯夫人对这花期、花信真真是颇为精通。本宫自愧不如。”

顾熙言心里头翻了个白眼儿,脸上笑容不变,朱唇轻启道:“贵妃娘娘谬赞了。”

……

这花神庙之所在,乃是一片花树芳林,名曰“百芳苑”。

宴饮完毕,众贵女贵妇纷纷出殿,携着自家奴仆,三三两两地沿青石□□拾阶而上,徜徉在团花锦簇中,偶尔传来欢声笑语连连。

宫人们早已用红、黄两色的绸条将这百芳苑装扮一新,只见满园春色,花红柳绿,霞光飞扬,幻彩生辉。

顾熙言扶着靛玉的手行至一处杏花树下,将手中红色绸带系在树梢之上。

一旁的晖如公主见了,也学着顾熙言,有模有样地将手中的红色绸带系在了旁边的树梢上,“大燕的习俗真真是繁琐至极,光是这些个花神、上仙、菩萨、佛祖,把本公主搞得头都大了,哪里还分得清每日参拜的是何方神圣?”

定国公夫人听了这心直口快之言,美目微瞪,“呸呸呸!今日是百花诞辰,王妃竟是能说出这般大不敬的话!”

说罢,定国公夫人转头从丫鬟手里抓了一把五色彩纸塞到晖如公主身后的柔然侍女手中,“快快督促你家王妃,将这五彩画纸粘在花枝上向花神进献了!也好赎了方才的大不敬之罪!”

花神掌管世间百花的花信,也掌管女子生育繁衍的大事。故而平日里女儿家到这花神庙里参拜上香,大多是来求子嗣圆满,或是求千金科康健。

顾熙言闻言,笑着看晖如公主,“妾身替王妃娘娘分些忧,也粘些彩纸向花神告罪罢。”

说罢,她从靛玉手里头拿过一只五彩的纸蝴蝶,踮起玉足将其牢牢粘在花枝上。

几人正笑容满面地说着话儿,忽然有一阵春风拂面而来,从林间吹下漫天落花,将林下诸位佳人拂了一身还满。

这花林之中的贵妇贵女们皆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空中这阵花雪,似是被眼前的芳菲美景震撼到了。

“……主母小心着些,这乱花迷人眼,切莫被那花枝划到了脸面……”

花雨未歇,有一主一仆穿过花林而来,行至几人跟前。

那被唤做“主母”的年轻夫人穿了身藕荷色对襟褙子,下面是条顺色纱裙,弯月鬟上插着一只镏金扁簪,鬓边另插了一朵淡鹅黄色的绒花。

此女生的面如秋月,婉约大方,周身装束亦是清淡雅净。

定国公夫人见了从花林中走来的人,当即笑道,“原来是韩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韩国公府的小公爷韩烨和这位段家嫡女乃是新婚。

前些日子韩烨突然回京,和这段家嫡女火速成了婚,细细算来,到现在为止,两人也不过才成婚一个月的时日。

经了定国公夫人的引荐,顾熙言、晖如公主和段家嫡女三人亲亲热热的见了礼,那厢,四皇子妃差了宫婢过来请韩世子夫人,段家嫡女只好盈盈一拜,和数人告了辞,跟着那宫婢前去了。

等那主仆走远了,顾熙言才淡淡笑道,“妾身在盛京待了这么些年,这段家小姐我竟是没什么印象,也不曾来往过。定国公夫人可是与她相熟?”

定国公夫人道,“不过是我母家和那段家有些姻亲关系,我那娘家嫂子乃是这段家嫡女的姑母,故而我才认得这位韩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此女素来娴静非常,平日也不过是读书、下棋来打发时间。”

“平阳侯夫人未出阁时,常和那白家的白明阮、贺家的贺斯盈一同混迹诗社雅集,整日忙着玩闹,又怎会见得到人家的面儿!”

顾熙言脸色一红,“姐姐莫要打趣妹妹了!”

平阳侯夫人收了脸上的戏谑笑意,面上拢了层愁云,叹道,“说来也是奇怪。据说这小公爷韩烨当初推了好几门亲事,才定下了这段家的嫡女做嫡妻。这段家嫡女姿容贤淑,嫁与韩国公府也算是高攀了……可我听闻,这小公爷夫妇新婚不过才一个月,便已经琴瑟不和谐了……”

说到这儿,定国公夫人可以压低了声音,“——按理说,新婚夫妇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谁知,这夫妇二人竟是两厢分房睡了。”

顾熙言闻言,也是一惊。

定国公夫人虽是个性子热情外放的,可素来识大体,知分寸,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故而,今日她提这事儿,应该十有八九是属实的。

“我知道这事儿也是因缘巧合——我那娘家嫂子素来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昨日我回了趟娘家,用过午膳后,女眷闲聊的空档儿,我那娘家嫂子便将段家老夫人诉苦的事儿倒豆儿一般的说了出来!”

“那段家老夫人可怜自己孙女儿,暗地里是哭也哭过了,劝也劝过了,可据说那小公爷是个性子冷淡至极的,任新嫁娘在床榻间如何娇媚可人,那小公爷依旧是不为所动,如铁打的心肠一般。”

顾熙言也觉得奇怪,那段氏嫡女生的贤淑得体,韩烨若是不喜欢她,干嘛要推了好几门亲事偏偏去娶她呢?

上一世,顾熙言并不曾听闻韩烨的嫁娶之事,故而,实在记不得韩烨和这段氏嫡女到底是个什么结局。

只见顾熙言笑了笑,“想来各自有各自的福分,说不定那小公爷夫妇和寻常夫妇不同,私下相处时,如书卷里写得相敬如宾那般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