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1 / 1)

“出来罢。”

檐下阴影处,嫋嫋娜娜地走出一道身影,黑色长衫裹着她,如同夜色裹住妖娆,崔望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进,垂下了双眼。

“又见面了,离微……真君。”

郑菀笑得妩媚,“不是闭关了么?”

“你如何知道,我在那儿?”

“一开始是不知道的。”郑菀笑盈盈道,“不过替真君办事的那位掩饰不到家。”

“并非掩饰。”

崔望垂目,凄清的月色落到他纤长的睫毛上,郑菀心想,这人的皮相当真是一流的,算起来,她其实一点儿都不亏。

“还以为真君闭关了,原来是骗人的。”

她笑盈盈地道。

“是闭了。”

崔望突然抬眼道:“不过司署突有急事召唤,本君便出关了。”

“偶然来,才不小心碰上了你。”

第100章 小神通

偶然来,才不小心撞见了你。

郑菀品了品这句话,只觉得这人当真很没意思,总爱强调对自己无意,可谁会误会呢,未来的无情道主,难道还会因她这一个小小的意外而改了志向?

她无所谓地笑,继而问:

“真君既然出了关,何时能够解蛊?”

崔望怔了怔:

“你特意等候在此,便是为了问本君一声,何时解蛊?”

“那是自然。”

郑菀理所当然道,“我与真君之间,除了这,还有甚好说的?”

夜色漆漆,明月皎皎。

崔望垂目看她,皎洁的月色落在她净白如瓷的脸庞,睫毛长长、樱唇微弯,潋滟的眸光里浮现的是浅淡的凉薄,好似站她面前的,是不着一物的清风。

她好像完完全全不在意了。

一股冰凉的,可似乎又掺杂着点别的、于他而言过分激烈的气体,自下而上地将他淹没。

崔望定定地看着前方,屋檐一角下立了根廊柱,柱下一片阴翳。

“确实无甚好说的。”

他缓缓地道。

“这便是了。”郑菀抚掌笑道,“还望真君早日突破妙法境,解你我束缚。”

“束缚?”

崔望一哂,“恐怕要让真人失望了,你我暂时还解不了蛊。”

“为何?”

郑菀分明记得,无垢琉璃体,在妙法境前是没有瓶颈的。

依照崔望修炼的速度,最多两年,她便能彻底摆脱情蛊了。

郑菀惊诧的眼神落到那月光打得苍白薄透的脸上,苍白浮上一层淡绯,可眨眨眼,那层绯红似流水一般从脸上褪去了,反倒显出一丝渗人的白,以至那双瞳仁如浓墨一般漆黑,浸了水般冰冰凉。

“本君猜……郑真人既升入了玉成境,功法当有所变化。”

“你如何知晓?”

郑菀眼睛瞬时瞪圆了。

崔望双手背负,淡淡道:

“郑真人若有时间,不妨去司署地下的经要堂第三层看一看,那里浩卷如烟,有一列记着玄苍界有载以来的所有大人物传记,许能有所得。”

“如此。”

郑菀点头,打定主意等明儿空了来看,本门藏经阁对创派祖师一向只有歌功颂德,未见生平,若是司署真有,她能从中窥得一二,说不定,能少走一些歪路。

在崔望的沉默中,她率先迈步,走出一段距离,似想到什么,头也不回地扔了一样东西过来,崔望接过,发现是一只古朴的玉冠。

白玉质地,冠下刻了一排小剑,仔细端详,便会发现一把小剑便是一个微型阵法,一一数过去,正好九把,首尾相合。

九九归一。

这已经算得上是中阶玄器了。

即使以崔望的眼光看来,此物不值一提,可也需花费六七枚上阶元石,以郑菀手头拥有之数……

崔望抬头,却听前方快要沉没入黑夜的那道袅娜身影传来一声:

“这是真君生辰那日,我提前准备的小玩意儿,奈何错过了,可也送不得旁人……”

她转过身,双眸若粼粼的湖水。

“晚了两个多月,”郑菀双手并举于额前,深深地福下一礼,“郑菀在此,祝君日日长安。”

她行的,是凡人界的礼节。

男子二十为界,过二十生辰,代表着束冠,立身,成人。

这于任何一位在凡人界土生土的世家儿郎,都是极其重要的一日,这一日,有长者加冠,有父母称许,有朋友相扶,赫赫威煌,此后长安。

可崔望通通都没有。

“走了。”

郑菀行完礼,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便消失在这寂寂长街里。

崔望安静地站着。

指腹滑过玉冠莹润的冠面,在内圈找到了用金漆写就的一个“崔”字,此字以金唧兽身上之血写就,常年不退。

而字样,他在曾凡人界摩挲过无数次,银钩铁画,力透纸背。

谁曾与他说过,人的幼时,不论过往经年、岁月变迁,总会成为那人一生都无法抹去的印迹。

不是这般。

崔望心想——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渴望有人摸他头,为他嘉许,替他加冠。

可又仿佛,从暗处轻轻伸来一只手,这手悄悄地拨弄着琴弦,让涟漪一层一层地荡开,直荡到心尖酥麻、滚烫。

崔望攥着玉冠,直站到东方既白,风妩城第一声钟磬长鸣,小摊贩们担着挑担、烟囱开始袅袅升烟,才溘然醒了过来。

既醒,却嘲:

“当真是鬼迷心窍。”

他随手将玉冠抛到储物囊里,不再有任何欣赏朝阳之兴,撕开空间,一脚踏了进去,回到归墟。洞府前侍立的剑童见他来,忙不迭顿首:

“拜见真君。”

崔望“唔”了一声,踏进了洞府。

剑童挠了挠脑袋:怎真君今日看起来,心情格外不好?

崔望进了洞府,拂袖推开长案,对着案下一块长形织锦怔立良久,便在老祖宗以为他不会动时,俯下身,将织锦拿了起来,抛到一边。

剑气为引,诺大的一块青石板被起了出来。

老祖宗看着地上泥土被又一次挖开,一路往下数十丈才到头,忍不住道:“崽啊,你这样……挖了还要填,填了还要挖,何必?土拨鼠呢吧?”

崔望默不作声,一股气劲托着一个盒子上了来,熟悉的海棠花枝纹样,他看了会,才将其打了开来。

盒内并排卧着两支剑穗,红色的已经褪了一些,而白色的那支,却依然如雪。剑穗旁,放着一只不甚出奇的瓷碗,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青花瓷式样。

他将玉冠从储物囊中唤了出来,指腹从第一支小剑摩挲到最后一支,直到落到那个“崔”字,终于还是放了进去。

小小的玉冠落到瓷碗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噹”。

崔望伸手将盒盖盖了上去,盒盖与盒身轻轻的一声“咔”,传出老远。

老祖宗注意到他盖盖子的指尖略有些颤,一阵莫名鼻酸,他大老粗,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纠缠,只觉得鼻酸:

“崽啊,你这是……”何苦。

崔望贴上符纸,重新将盒子放了回去,长剑往下又深挖了几层,才一层一层地盖上土,这一次,他不再用术法,而是以铲元植的小铲子一点点将泥土盖了回去。

随着最后一层泥土覆盖上,他眼底的光,也跟着熄了下来。

“老祖宗,”崔望声音喑哑,“宗家世伯偶染五石散,性燥热绘烈,最后如何戒的?

“不知。”

“不闻,不看,不念,不动心。”

老祖宗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继而睁开:

“你他妈放屁!”

崔望未回,他拂袖往外走,徒留老祖宗在耳边叫嚣:

“你老祖宗我只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妹今朝把。她虚情假意,我就假意虚情,哪来这么多鬼扯的道理。”

“要我说,你跟你阿娘,真的一模一样轴。”

崔望抿紧唇,却听老祖宗继续:

“咋地,想说不一样?”

“老祖宗,人生无重来之机,修士不过一世。你怎知我此刻的选择,并非不对?又如何知,我选了另一个,便一定对?”

老祖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