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1 / 1)

再说回这家,您可知道当初他们这一家子去了华京,什么模样回来的?那儿子腿都烂了,现在拄着拐,走也走不了。本来名声就差,哪里还有正经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去的。她这不就想着法子要给那儿子买个媳妇,家里银子都用来给那儿子看腿了,最近就想法子卖点东西呗。

谁知道她那珠钗是从哪儿来的?指不准还是去人家家里偷来的呢。

咱们这太和楼又不是当铺,卖出去的东西用完了哪儿能来退的啊。”

江茗听了,让那伙计先下去,这才问向殷楚:“那老头子怎么回事?”

殷楚清了清嗓子:“江劭说他顺路,估计是他打的。”

“哦,那他下手有点狠。”江茗回了一句。

她并不觉得闹出这样的人命有什么。在这个世界里,女人虽然地位比某些朝代要高上一点,社会要开放一些,但女人仍然是弱势。这老乡绅之前不知道哪儿弄来的媳妇,明面上两个就这么被他弄死了,暗地里还不知道造了多少孽呢。

民不举,官不究。隔着院墙谁也不想趟浑水,一家事儿都在一家里藏得深。再说了,就算真的闹到衙门里,人都死了,这老乡绅花点银子说不定就打发过去了。

这样的恶人,若不是撞到自己这处,后面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姑娘被糟蹋。

说到那陈千腿烂了,现在连路都走不了,江茗皱了下眉头,说道:“当时我也没让人把他揍的这么惨啊,怎么就这么不抗打?”

殷楚抬头看她:“你找人揍了他?”

江茗点了下头:“当日你不是在酒楼嘛,这陈千真是让人作呕。我想着给他点教训,就让飞浮去水码头找了些人揍他。”

看着殷楚神情微变,江茗还说:“放心,套了麻袋的,绝对不会让他发现。”

殷楚右手握成拳,抵在嘴旁笑道:“真巧,我也找了人揍他,也套了麻袋。”

江茗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这么惨!”

殷楚再看江茗,笑着说:“原本怕你被欺负,原来你自己也能把事情都做好。”

江茗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挺胸膛,下巴一抬:“那是。”

两人这边说着,外面陈氏就撒起泼来,往地上一坐怎么都不肯走,还喊着:“这太和楼的生意还想不想做下去了?!只要我侄女儿一句话,你们全都得关门!今天你就非得给我把这个退了,我不要了!”

而但凡那伙计想把她请出去,她就开始干嚎:“杀人啦!太和楼不正经做生意要杀人啦!救命啊!”

陈氏这是打定了主意,就要在这里闹上一番,闹得这掌柜的怕影响生意,麻利儿的将自己手上这珠钗买了去。

江茗冲那伙计摆了摆手,低声吩咐了两句,便慢悠悠的吃起小点心看好戏。

那伙计走到掌柜身旁,说了两句,掌柜的眉头蹙起,又吩咐了他两句,这才转头对陈氏和颜悦色道:“既然要退,总是要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不是太和楼出品的。不若您跟我来,我让师傅瞧上一眼。”

陈氏听他这般言语,以为这掌柜的终是妥协了,整个人干净利落的站起来,剐了掌柜一眼,说道:“算你知道厉害!”

掌柜的也没说什么,便带着她往一旁走去,叫了人来,将珠钗递给那人,又转头对陈氏说道:“珠钗就在这儿,您在这儿守着,省的您说我们调换了您的东西。”

陈氏“哼”了一声,紧盯着那人手上的珠钗,眼睛一眨不眨。

“你让那伙计去做什么了?”殷楚问道。

江茗笑道:“等会儿就知道了。”

未过多时,那方才出去的伙计匆匆跑了回来,身后带着几个衙役。他一进太和楼,就指着里面站着的陈氏说道:“就是她!”

那衙役二话不说快步上前,一把拎住陈氏。

陈氏被扭得胳膊生疼,大叫道:“官爷!官爷!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是良民,就在这儿退东西的!”

“就是来拿你的!”一名衙役冷声说道。

掌柜的这时过来,将那支珠钗恭敬递给衙役,说道:“便是这一支了,我们方才鉴定过,确实是太和楼的造物,也是华京城太和楼报失的那支。”

衙役接过珠钗,拎着陈氏:“人赃并获。你也好大的胆子,竟然偷到华京城去了,给咱们知府老爷脸上抹黑不成!”

“什么?!这是人家送给我的呀,我那侄女儿如今可是世子妃,有这些东西能有何难?”陈氏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极力辩驳。

衙役哪里管她,拎着她的胳膊就将她架出太和楼,往府衙去了。

那掌柜的转身安抚店里的客人们,说道:“这珠钗原本是华京城太和楼卖出去的,卖给的是镇国大将军府里的千金。因着咱们太和楼出的东西,客人都十分喜欢,有一日这千金珠钗没了,四处寻找不得,偶尔同太和楼说了一声。咱们太和楼的东西,都是一份心意,丢了总不能白丢,华京城太和楼这就做了图谱,想着若有一日有人来太和楼里退东西,见了便要报官。而方才那位手上拿的便是这图谱上的珠钗。”

他停顿片刻,又说:“诸位放心,太和楼有这样的规矩,若是首饰丢了来报一声,太和楼即刻做出图谱,帮各位找回。绝不让那些偷鸡摸狗的小人得了便宜!”

这般话说完,俨然是顺道给太和楼打了个广告。

殷楚笑道:“原来方才你同那伙计说的是这个?”

“是啊。”江茗回道:“她想卖,我偏不让她卖。原本这就是陷害我的东西,让她去衙门里分辨吧。”

两人出了太和楼,便往西湖旁走去。

天色渐晚,湖面上楼船几支,挂着各色锦旗,上面箫鼓声起,灯火盛宴,声音和灯光交错相乱。

江茗说道:“又琰以前也路过临安府,却不知这西湖上的游人有五种。”

“哪五种?”殷楚问道。

江茗指着那些画舫楼船说道:“这一种,名为看月,可实际上却看不见月,名为赏湖,实则看不见湖。画舫曲妓,在任何一处都有,何必要来西湖上凑热闹?”

“第二种。”她指着一旁的酒肆露台上,几名女子坐于上,闺秀半遮半掩,已成了母亲的带着自家孩童,孩子跑来跑去没个消停。“身在月下,却看不见月。”

“第三种。”江茗又指着湖上小小扁舟说道:“名妓闲僧,浅斟低唱。这种在月下,也看月,但更多的是希望他人看自己观月,摆个形式出来罢了。”

“第四种。”江茗指向断桥上有些行举邋遢的人:“游玩使人归于本性,这些人不衫不冠,酒足饭饱装个假醉,唱着不成调的曲子。岂止看月亮,周围什么都看,醉于这氛围当中。”

“第五种。”江茗转身朝着殷楚笑道:“便是我们两个这种。”

“我们两个如何?”

“什么都不看,眼睛里只有彼此。”江茗笑着靠到殷楚身旁:“你什么都没看,只看我了!”

殷楚愣了一下,幡然笑了起来:“因为茶茶比景致更美。”

西湖边上有一条小街,专门卖些吃食玩物,江茗带着殷楚到了口子上,往里探了下头,说道:“那家还在,我带你去吃乳酪啊。”

她拉住殷楚的手,又转头说:“人多,拉好了,莫走丢。”

殷楚只跟着她走,看着她笑,好似自己活了这些年岁,没有一日比今晚更加舒心,没有一日这般放松。所有的过往俱都在她的言笑当中融化了,消成了灰,化成了粉,晚风一吹,俱都飘得无处可寻。

江茗停在一处摊前,对着那摊贩说道:“两碗乳酪。一碗鹤觞,一碗花露。”

殷楚问道:“此鹤觞可是河东的驴骑酒?”

“正是。”那摊贩手下忙着,抬头回道:“花露也是酒,但味道要淡些。俺们老家的说法,一人吃鹤觞,一人吃花露,正是天生一对。”

殷楚挑眉,看向江茗。

江茗以往常在这里吃乳酪,自然知道有这么个说法。但她只是想偷偷地和殷楚吃一次,也没打算告诉他,只留着自己心里高兴就行了。可谁知道被这摊贩一口说了出来,闹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江茗连忙对殷楚说道:“我也是才知道的!”

“那是巧了。”殷楚只笑。

“对,太巧了。”江茗应和道。

这乳酪的做法与别处也有所不同。商贩接了牛乳放一夜,早上便有乳花起来一尺稍许,再用铜锅煮过,牛乳便越加洁白似雪。之后又和特定的乳酪汁按比例一起煮,沸腾之后不熄火,多煮上一会儿。之后便有“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之说。

之后的吃法也多,像江茗这般加入鹤觞、花露蒸的;用豆粉搅拌的;还有煎炸的,做饼的,酒凝的,盐腌的,醋渍的,俱都美味无比。

江茗从商贩那里接过乳酪,喝了两口,便抬头问殷楚:“好吃吗?”

殷楚点了点头:“好吃。”

江茗这就满意的笑了起来。殷楚也发现江茗笑起来总是有些区别,她的眼睛弯弯的,便是真的在笑,十分开心。若是眼睛不怎么动,只是单纯的眯起来,那便是在假笑。

她好像什么都会都知道,可有些时候也显得孩子气,仍是要让人捧在掌心里。

晚风有些起来,殷楚问道:“冷吗?刚吃了有酒的乳酪,万一头疼。”

江茗摇了摇头:“不冷。风吹吹清凉。”

她带着殷楚钻进一处小巷,那里背着街道,里面看上去不甚明亮,但能听到些许蛙声。越往里走,两旁的植物便愈加茂盛,因靠着湖,水汽蒸腾的,晚风扑在脸上有种湿润的感觉。

江茗拉了下殷楚的手,转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前有两只小小的萤火虫带着幽幽的微光飞过。

待到走到尽头,眼前赫然出现一段弯弯曲曲的石子路,路的尽头是处酒家,门口点了两个并不算亮的灯笼。两人好似到了个另外的世界,外面的一切在这里都被阻断了,所有的情绪都被抛在脑后,只有这酒家静静地藏在这喧闹的夏日夜里,藏在这无边无尽的热闹当中。

“晚影居。”殷楚读了那刻在木头牌匾上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乳酪的做法和西湖看月五种人是出自于《陶庵梦忆》,五种人我改了一些~

我看了下营养液,发现有位小可爱的id叫做“每天都想睡殷楚楚”,笑坏我。我偷偷告诉你一下,殷楚楚最帅的时候还没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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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进了晚影居,更似进了一处清丽山房。富贵当中,又有些草野闲情之感。别家酒楼珠翠团簇,俱是锦绣堆成,此处却是树丛纷纷,巨大叶子张牙舞爪,拟成了叶叶团扇似的挤在一处。小小水洼依趣而成,自得天然。

庭院偏角一隅是个池子,上面有叶粗糙扁舟依水摇曳,一旁悬挂老旧蓑衣、渔兜渔网,依山傍水,总有种返璞归真的气韵。

殷楚看了,不由得说道:“华京城和临安府相差便是这水,华京城干皴肃杀,怎么也柔和不起来,闲散不起来。只有这临安府像是水捏成的,这般景致,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制到如意居里去。”

江茗踢了脚路旁的小石子儿,石头跌跌撞撞,“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惊的蛙声断了线,虫鸣停了响。万籁俱寂,只有天上一轮明月隐隐戳戳,冷清的光泽铺的地上都是。

斗转星移,世界俱是陪衬,即便摸不到、握不住彼此的真心,却知此刻是真。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繁复的情话,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咕”的一声,有鸟从草丛中腾飞,掠起阵阵水汽。

江茗冲殷楚伸出手:“手凉。”

殷楚拉过她的手,捂在手心。

两只都不是养尊处优的手,女子不够柔嫩,男人骨骼分明,凑在一起。要么撞个身心俱疲,自此分道扬镳;要么来个头破血流,从今便融到一处去。

江茗坐在池水旁,靠在殷楚肩上,听着周围有一搭没一搭的虫鸣,轻声说道:“我有秘密的。”

“嗯。”殷楚嗓间微微震动,声音低沉:“我知道。”

“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但我保证,之后你一定会知道的。”江茗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紧张。因为殷楚是那么信任她,那么尊重她。

“好。”殷楚搂了下她的肩膀,将她把大部分的晚风都卸去:“我等你。”

江茗突然想起以前听的一首歌——无人与我把酒分,无人告我夜已深,无人问我粥可暖,无人与我立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