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纳妾
这是大事,就是佟二爷这样万事不管的性格,也不得不想一下这点除了吃喝玩乐以外的事情了。
趁着那四爷去跟先祖告罪的功夫,佟二爷先是看了家里太太一眼,只见她纹丝不动,不动如山的端着盖碗喝茶,热滚滚的水顺着嗓子眼儿下去,烫的人心里面熨帖,这才是她合该的享受。
“二哥,二哥”
转还过来的那四太太,眼里面包着一泡眼泪,湿润的像是那一直在水里面的鱼儿,长大了嘴巴在水里面呼吸,但是却得不到一点的氧气,恨不得一下子跳出来水面。
她一个妇道人家,已经到了绝境了,儿子,这哪里才能来一个儿子呢,女人家天生命苦,她忍了。
低着头,揽着孩子,似乎是隐忍,她认了,但是生活是不能放过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女人的,香火的事情上,还得她张罗呢。
想着向娘家人拿主意,眼巴巴的看着佟二爷,佟二爷心里没个章法,要是不是他的亲妹妹,他只凭借着自己跟四爷的交情,是一定要他纳妾的,太太生不生的没辙,有人能生就好了。
只是这话,他不好说,“我可怜的妹子啊,我可怜的外甥女啊,放心呢,有哥哥在呢,不能够让你们娘儿几个,受一丁点儿委屈的。”
虽然这话没有一点实质性的作用,但是到底是给了那四太太心里面一点安慰,她向来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
那祯禧一直睁着眼睛,她看着二舅妈很新奇,这人合该是一个活在舞台上的人物吧,别人都是平面的,只有她,胖墩墩的似乎全家的福气都在她一个人身上一样的。
手指头伸出来,十个手指头是十个软窝窝,红的绿的蓝的戒指都有,五颜六色的跟个染料盘子一般。头上两把刷子各自戴着金钗,细细的眉毛高高的上挑,说话的时候,总是斜着眼睛看人。
正如此时,那祯禧只听得一声脆响,胖手腕悬在桌子上,大盖碗茶喝了个底儿掉,二舅妈也觉得这时间掐的刚好,是时候展示一下自己的风采了,也不枉费老爷们给自己递了半天的眼神了。
她那细细长长的眉毛,当眼睛斜一下的时候,总是挑起来高高的,得意非凡,非凡得意。
“你们啊,还是得等着我拿主意,别说,这家里头,就得有个坐的住的人,别人走一步的时候,她得想好了后三步,不过是脑子活泛一点,比别人多深思熟虑一下罢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慢吞吞的从圈椅上站起来,手里的帕子,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土。
富贵撇撇嘴,本来在门口的脚,一下子就缩到门外去了,这样的奶奶,这就是他的奶奶,一言难尽,旗人家的孩子不是喊妈,都是喊奶奶的。
“太太,您是有什么好主意,赶紧说出来吧,您向来是脑子灵活,比我们要多转几圈的聪明人。”
佟二爷,依然是笑容满面的,丝毫不担心别人看见了没面子,说自己怕老婆。
二舅妈这才一口气的说出来,“自打我一进门,我就知道是个丫头片子,不为了别的,这要是个有福气的大胖小子,不能在这时候出来,恰逢赶上咱们旗人被改良,可见,这孩子来路不善,不是个有福气的。”
由于刘妈是落了门的时辰起喊得二舅妈,二舅妈睡眼朦胧的从暖被窝里出来,当然是一身的不爽利,迁怒到那祯禧身上,自然就是只能怪她出生的时辰不对了。
而且不仅仅是时辰不对,就连日子偶读没选好,旗人要变法,生下来就挨饿,扫把星一样的。
“所以啊,我一进门,看一眼我就替姑奶奶打算好了,索性是自己生不出来了,咱们有的是法子的。”
说到这里,她自己拿着帕子压了一下嘴角,笑吟吟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一边笑,一边还能眉头依然保持那么高的。
那四太太手都攥紧了,“到底是什么法子呢?二嫂,您帮帮我吧。”
那祯禧也紧紧的瞧着,觉得这女人,这么大的面儿,兴许是有主意的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是。
哪里知道二舅妈笑的得意,出口的话却是横着出来的刀子,专门扎人心的,“纳妾,要纳妾。”
“姑奶奶你少吃点苦头,让别人生去吧,生了以后,孩子就合该是自己的,您抱着在身边养大的,自然您是最亲的不是。”
“至于那人,您想留着发善心,就留在身旁当个使唤丫头,要是利索一点的,干脆啊,给点钱打发了就是了。”
“无论是哪一个路子,这孩子,您养大的,保管是孝顺您的,不然这祖宗家法也不答应不是?”
那祯禧落差太大,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只能自己侧侧脑袋,再不想去看这个二舅妈一眼,扎的她眼珠子疼,馊主意一个。
那四太太的眼圈又红了,苍白的脸颊,尖尖的下巴,头上神色的抹额显得人更是凄苦了,“二嫂,可是您看,您看看,我有自己的孩子啊,我生养了三个啊,我但凡是有点爱心,合该全给我自己的孩子啊?给别人的孩子,那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纳妾,那是高门大院的事儿,旗人家只有那当官的有钱的有权的才这样,一般的人家,谁家里会纳妾呢?
经济上拮据不说,旗人家里重姑奶奶,纳妾不是个光彩的事情,她放着自己的孩子不去疼,去疼别人的孩子,再来继承家产,她心里过不去。
二舅妈就顶顶瞧不起这样子,她向来觉得自己是将相之才,只是生不逢时,再有自己是个女儿身。
“您是生养了三个,可是不都是闺女,一个顶用的没有不是?您身前养个哥儿,您那就是自己个的儿子啊,这哥儿大了孝顺的是您,床前尽孝的也是对着您不是,还能给姐姐们撑腰不是?”
“您瞧瞧,这就跟亲儿子没两样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那祯禧觉得要不是自己三观稳固,真的就觉得二舅妈说的很对了,抱来的孩子当亲生的养,以后跟亲生的一样孝顺,这没毛病啊。
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是你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啊,还不如是大街上捡来的孩子呢,但凡是个当家的太太,就不能不在心里面为这个事情难过的。
“二嫂,您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吧。”
那四太太,眼里面的泪儿终究是包不住了,看着哥嫂走了,自己又看看闺女,“刘妈,老爷子那边派人去接了吗?”
刘妈风火轮一样的转,那四太太以前帮着干,两个人多少还能撑得住,现在刘妈一个人,陀螺一样的。
“去了去了,雇了一辆青布二人小轿,明儿赶一大早就去寺里面,等着过午老爷子就回来了。”
说完看了那四太太一眼,果真是泪跟雨点儿一样的打湿帕子,“太太,您宽心。”
出来叹口气,这什么世道啊,有的人家,儿子多的跟下崽一样,养都养不起,有的人家,盼儿子就跟盼着星星月亮一样的难。
第6章 谁丑谁尴尬
宽心,这该如何宽心呢?
四太太愁的睡不下,在四爷面前,她还能申辩几句,不纳妾的话儿还能说得出口,毕竟是夫妻,四爷是个好性儿的人。
可是要是老爷子回来了,她总不能对着公公说出来不纳妾的混账话。
不纳妾,在她自己想法里,就是等同于混账话了。
“不纳妾,就是要那家断子绝孙啊。”
“不纳妾,就是四爷同意了,老爷子也不能这么不管的啊。”
“我不能成了那家的罪人,对不起列祖列宗,等着老爷子开口,又或者是四爷难心,不如我自己说,到底是要纳妾的。”
她喃喃的说着,瞧着窗户外面,四爷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跟刘妈嘱咐什么。
只见没一会儿,刘妈端着茶盘进门,放在炕桌上,“太太,您吃点,四爷特特的嘱咐我,给您打一碗红糖鸡蛋,红糖多多的放。”
“家里红糖不是没了?”
四太太算账的时候清清楚楚,有一笔极为细致的开销,就是要再买点红糖来,有的客人爱喝糖水。
刘妈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大人孩子好好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嗓门也大起来了,说话带着响亮劲儿,“嗨,四爷去买的,这大半夜的铺子都关门了,他去找了相熟的油盐店,喊了伙计去开门的。”
四太太发苦的心里面,也跟喝了糖水一样的,她觉得不论是什么事儿,睡起来再说。
结果一大早带着晨露,老爷子就回家了,还没进院子,笑声就极具有穿透力的辐射到四周去了。
“生了,果真是生了,我半夜里就出发了。”
“不用车,我腿着回来的,走几个时辰不累的。”
“赶巧了,我也不知道要生,是寺里的方丈喊我回来的,说是家有喜事,我寻思着定然是早产的。”
一边跟四爷说着,一边进了院子,刘妈打水来洗漱,老爷子拿着手巾把子擦了擦脸,“快,我孙子呢,抱来给我看看。”
老爷子想当然的以为是孙子,就跟所有人以为的一样,话说出口,就看见刘妈苦瓜脸一样的笑。
“老爷子,是孙女。”
下意识的去看了四太太的窗户一眼,只觉得心里面涩然,“孙女啊,孙女,也抱来看看吧。”
那祯禧听得真真儿的,院子里面的人,声音都带着措不及防跟失落。
她抓着老爷子的手,是想着极力讨得老爷子欢心的,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不是。
老爷子抱着看,“是个机灵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啊,让四太太放宽心,好好养着便是了。”
声音里面带着些无精打采的,给孩子递给刘妈,那祯禧使劲的往后看一眼,似乎能看到老爷子侧头然后擦了擦眼角。
她这时候,也恨不得自己是个儿子了,要是个男孩子,大概没这么多的烦恼了。
老爷子虽然已过花甲之年,精神矍铄却是非同一般,前些日子去大钟寺,有大师清谈讲经,他自来是喜欢这些东西,便去小住几日。
原还要过些日子才回来的,只昨晚的时候,他跟宗山大师向来交好,宗山大师有秘而不宣的修行,行走世间多救死扶伤,功德修行极佳,在佛学经书方面也是别有造诣。
“您说说,我这心里啊,满以为是个孙子,兴冲冲的连夜回家赶去,没成想满心的欢喜落了空。”
老爷子心中意气难平,纵马到了大钟寺,梵音回响,他心中难免凄凉,去后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拿出酒来,对着满山秋叶醉饮。
又想起来家里无香火传递,不由怆然泪下,有小沙弥看到了,知道他与宗山交好,赶紧去寻了宗山大师来。
宗山笑而不语,只手中一串极大的佛珠,不长一串,粒粒如枣儿大小,名贵木材打磨,经年摩挲,沁色包浆实属珍品了,又是宗山大师这样的大师贴身之物,更加不凡了。
“你与我相知,知道我多年心结,完事解好,只一个是我的心头病,没个孙子,我就是闭眼都不安稳啊。”
宗山是个极为风趣幽默的人,他听了这黄连水一样的话,一点不受影响,只张嘴笑的震山响,说话的语气是那么的热情,那么的真挚。
“吾兄,吾兄啊,孙子孙女有甚区别,魔怔了不是?”
“天地之大,变化无常,人不过是沧海一粟,此间烦恼,百年之后,都是身后尘埃,不留余痕。”
老爷子抬眼看了宗山一眼,擦了擦眼泪,自己站起来,就知道不能跟这人呆的时间久了,不然总有出家的冲动,万事都看开了,那就成佛了。
生怕宗山再说下去,忙拉了他一把,跟他多说说俗气的事情,“依您看,我这辈子,还有没有孙子了。”
宗山有秘而不宣之术,能窥天机,懂星宿连理之术,平常人不知道罢了。
只见他依然是含笑站在树底下,有树叶枯黄落下,倒是衬得他一身青衫愈发出尘,好似羽化登仙一般,他懂,就是不说罢了,所以只能含笑示人。
老爷子碰了个软钉子,“三日酒,定要赏脸。”
宗山大师这才点点头,“当去,当去的。”
老爷子倾吐一番,骑马奔袭一段路程,不由得拉了拉缰绳,放慢了走,前后一思索宗山态度,只觉得家里孙女应当是不同凡响的。
不然昨夜为何特特的来告诉他,家中有喜事呢?
既然不是孙子,在他看来这喜事也不算大,但是宗山大师既然说是喜事了,那就不是一般人的喜事,而且答应了洗三日来家里,老爷子渐渐的咋摸出一点味儿来了。
这孙女,怕是以后不同凡响的,家族复兴,也许有些生机在她身上。
回忆一下这孩子的面貌,早上只匆匆抱了一下,只记得那额头宽阔,像是杨柳青年画上的寿星老爷子,那脑门如出一辙的宽阔而微微的隆起来,庭宇开阔,是聪明长寿之相。
是的,老爷子回忆的没错,那祯禧自己伸手摸摸脑门,也不由得龇牙咧嘴,她虽然看不到,但是浑身上下摸两下,也觉得这脑门似乎是过大了。
要是脸整个的摔下去,人家都是鼻子先破,她疑心自己怕是脑门先落地。
不过,家里对于她的长相,似乎除了富贵觉得长得好之外,其余人一概不是很关心,注意力都在性别上了。
就连那四太太,也没好好端详一下这个女儿,就开始拿起来算盘盘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