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1)

之前甄兮只是惊鸿一瞥,只觉得他的字体婉约,有种女性柔美在里头,但如今站正了仔细看去,却觉得他某些比划中有意犹未尽之感,乍看柔和,力道全在内里。

他的字体似乎正处于渐渐形成自己风格的成长阶段,虽还青涩,但已显露端倪。

甄兮这样的半吊子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评语,便笑着夸道:“不错。你平常都在练习?”

孟怀安听到甄兮的夸奖眼睛亮了亮,邀功似的说:“是的,我天天都在练字。是我娘教我如何写字,我不想辜负我娘的苦心。”

甄兮柔声道:“你娘在天有灵,若知道你如此用功,必定觉得欣慰。”

孟怀安重重点头,此刻他觉得浑身好似有用不完的劲。

从前他练字只是为了他娘,如今他想练好字,想好好读书,还是为了兮表姐。

他喜欢听兮表姐温柔夸他。

他希望日日都能听到兮表姐夸他。

中午甄兮让孟怀安留下来吃了午饭,下午陪着他一起练了会儿字,便对他道:“侯夫人那边让我晚膳过去一道吃,我得提前准备好早点去,你先回去吧。”

她说这事其实是有点尴尬的,因为孟怀安作为真正的承恩侯府人却不被允许去团圆家宴,她这个外人反倒受了邀请。她本想随意找个借口免得孟怀安听了难过,但实在不想骗他,便直说了。

好在孟怀安也没多想,今天大半天都跟兮表姐在一起,这对他来说已是最好的奖赏。

对这整个侯府,他没什么感情。他们从未关心过他,他又如何对他们产生感情?过去他唯一的亲人只有他的娘亲,而如今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兮表姐。

孟怀安离开后,甄兮便让青儿帮着一起挑待会儿去赴宴要穿的衣裳。

要说她的继祖母对原主是真好,她来侯府带着金银傍身,带的用具也看得出来不少是新置办的,想来是不愿让原主被人太过轻视,受委屈。

有时候,陪伴远比血缘更能决定远近亲疏。

就比如现在,虽说她与孟怀安才认识没几天,然而若让孟怀安选择更愿意跟谁亲近,毫无疑问是她。不是因为她对孟怀安有多好,而是因为他的真正亲人对他都太不像样了。

因还在孝期,甄兮依然穿一身素白的衣裙。这大邺朝的礼教文化不算太严苛,对守孝时间相对严格,而守孝内容形制上却有可商量的余地,比如说守孝期间不怎么禁夫妻同房,不完全禁肉食之类。

甄兮稍微提前了些时间,在相对熟悉侯府的香草的引领下去往南园。

侯爷和侯夫人住在南园,二人分居而住。侯爷孟青松住寻踪院,他在院里养了些动物,最为喜欢的是三只猎隼。他在兵部任了个闲职,也不用每日点卯,兴致来了就带着三只猎隼去野外捕猎,可以说他将它们看作眼珠子一样宝贵。每月初的家宴,他不一定会现身。

而侯夫人则住在乐天居,她信佛,乐天居里单独置了个小小的佛堂,时常在佛堂中念经冥想。而不礼佛的时候,她便会处理府中事,这偌大的侯府,依然是她在掌家。

按照甄兮从书中得出的印象,这位侯夫人比较严肃,又十分看重嫡庶之别,虽更喜欢二儿子,但尚能一碗水端平。

甄兮到的时候,人都还没到几个,她看到了孟昭曦,孟世英的妾室周暖玉,那小胖子孟怀璧自然还在关禁闭没来。

没等她跟孟昭曦打个招呼,丁嬷嬷便笑着迎上来道:“表小姐来了,老夫人正等着你呢。”

来了。

甄兮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留下青儿,一人跟着丁嬷嬷去往内堂。

赵纨在甄兮进来的时候便打量着她。丁嬷嬷先前跟她回报过,她对甄兮的模样气度早已有所猜度,如今见了,倒是比丁嬷嬷说的更出众些。

她微微抿了唇,显现出些许的不悦来。

甄兮一见赵纨便行礼柔声道:“甄兮见过姨婆。先前甄兮病得起不了身,入了侯府竟没能前来给姨婆请安,实在有失礼数,望姨婆见谅。”

赵纨喜欢懂得礼数的小辈,见状那点不悦倒是消了些,只淡淡道:“无妨,病了就该好好歇着,无需多想。走近些让姨婆看看。”

甄兮便又往前走了几步。

赵纨上下打量甄兮,心道难怪怀彬会看上她,确实我见犹怜。

“兮丫头,这些时日可住得惯?”

甄兮乖巧答道:“住得惯。侯府处处精致,待我亦周全,比在家还舒适。”

赵纨道:“那就好。”

她说着便顿了顿,望着甄兮,但话到嘴边又说起了别的:“你的祖母如今可好?”

甄兮道:“祖母的病时好时坏,我来之前已能下床。”

她毕竟刚来侯府不久,还没跟家里通信过,只能说从青儿嘴里听来的话。

想到自己的庶妹,赵纨不禁被勾出了几分怀念之情。她跟庶妹的关系不算顶好,但也算过得去,如今岁数大了,认识的人一个个去了,还在世的旧识越来越少,即便是当初她不怎么看得上的庶妹,如今在她心中也多了些许分量。

“我与你祖母尚年幼时,时常一起出游,那些日子仿佛近在眼前,数十年匆匆过去,我跟她都老了,真真是物是人非啊。”赵纨感慨了几句。

她身边另一位干练的嬷嬷忙低声劝慰了几句,赵纨这才从陈年旧事中走出来,再度看向甄兮时眼神都柔和了些。

她对身边的嬷嬷感慨道:“邢嬷嬷,你看这兮丫头,模样长得是真好,可惜她父母去得早,生生将一个漂亮闺女拖到了如今。”

甄兮想,此处似乎应该有眼泪。毕竟是她的爹娘,被人提到她不掉两滴眼泪说不过去。

但她的眼泪在刚穿来的时候就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对于那两位她从未见过的人,她确实哭不出来。

她只好低了头,算是对那两人的哀悼。

“兮丫头,生死有命,你也不必太过感怀。”赵纨想起旧事有些疲惫,便不愿意再说些弯弯绕绕的,直接道,“你祖母给姨婆的信里说,等你过了孝期,便在这望京替你寻一门亲事。我虽是你的姨婆,也不好擅作主张,只想问问,你是个什么想法?在姨婆面前不必紧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便是,姨婆总归会为你好好打算。”

甄兮沉默了会儿,才低声道:“甄兮不敢欺瞒姨婆,其实甄兮并没有留在望京的想法。只是不想违逆了祖母,这才来侯府……”

赵纨有些诧异甄兮的回答,惊讶道:“兮丫头,你与姨婆说句实话,等过了孝期你便十九了,竟也不担心嫁人之事么?”

甄兮道:“如何能不担心?只是有些事担心了也无用,我倒宁愿好好想想如何尽孝。”

赵纨看着甄兮漆黑的发顶许久,这才叹道:“好孩子。”

她正想让甄兮再过来些好再说说体己话,却听有丫鬟来禀告道:“二少爷来了,求见老夫人。”

赵纨面色微变,刚刚对甄兮升起的那点儿怜惜之情也淡了。

她不过是找甄兮来说几句话,她这孙儿便如此着急……她忽然想到,甄兮说什么不愿留在望京,或许只是为了麻痹她的。

她一挥手,让下人将孟怀彬放了进来。

孟怀彬进来时先看了甄兮一眼,见她无事这才松了口气,对赵纨行礼:“祖母安好。”

甄兮在听到孟怀彬来时心情并没什么波动,虽然她清楚侯夫人一定会因为孟怀彬疑似为她而来这事而迁怒她,但一是她已经语言表态,二是……她如今明明跟孟怀安更亲近。

侯夫人迟早会想明白,她对孟怀彬没有一点兴趣,这事的根源在孟怀彬身上,不是她,也会有其他的“表小姐”。

“兮丫头,你先出去吧。”赵纨淡淡地对甄兮道。

甄兮柔柔地应了一声,刚要走,却见孟怀彬抬手虚虚一拦,望着甄兮道:“还请表妹稍候。”

甄兮抬眼望着他,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不禁有些厌烦。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待在风和院养老而已,就不能让她静静地陪着孟怀安练字看书么?

孟怀彬望向他的祖母,神情淡淡,眼神里却藏着极浅的挑衅之意:“孙儿想娶表妹为妻,望祖母成全。”

若不是怕被赶出侯府,甄兮很想冷冷地接一句“想得美”。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也突然觉得,不去看女主的真正想法,她还挺像个段位比较高的绿茶黑心女配的哈哈哈……

为了给女主争取一点好感度以免将来她被骂,作为女主控的我得剧透一下了。不知大家有没有看出来女主是有点厌世的,她的可怜度跟男主不相上下,以后再慢慢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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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

赵纨面色一沉,顿时摔了捏在手里的佛珠,指着孟怀彬道:“你这是想气死我!”

孟怀彬垂下视线,平静地诉说道:“孙儿对表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

赵纨冷笑道:“非她不娶?我还记得你不久之前才说过对另一人‘非她不娶’!”

孟怀彬蓦地抬头直视着自己的祖母,一字一顿道:“倘若祖母那时即便不允许我娶她也不去逼迫她,何至于此?”

“放肆!”赵纨气得面色发白,“你怎么敢说起你祖母的不是?圣贤书都读哪儿去了!”

孟怀彬垂眸恭声道:“孙儿怎么敢说祖母的不是。”

“你!”赵纨气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抚着胸口,她身边的邢嬷嬷连忙扶住了她,替她顺气。

甄兮被迫看了这样一场大戏,虽说她算是核心人物,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该为这事担一点责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只不过是个被牵连的,实际上孟怀彬是借题发挥,利用她与他祖母对着干。

见赵纨被人扶着坐回了椅子上,孟怀彬道:“还请祖母保重身体。”

赵纨看都不愿看孟怀彬一眼,只侧着身子,由着人给她抚背顺气。

甄兮不想掺和,正好也没人问她的意见,她就沉默着站在一旁不说话。

等赵纨气顺了些,她抬起的视线落在甄兮身上。

“兮丫头,你怎么想?”她的语气有些冷硬。

甄兮像是愣了愣才笑起来:“姨婆,我的想法,先前我已同您说了呀。”

赵纨想起甄兮说的不想留在望京,心中堵着的气这才又消了些,她随手一指孟怀彬道:“那你说给他听!”

“是。”甄兮乖顺地应了一声,这才稍稍侧对孟怀彬,微笑道,“二表哥,我并不想嫁在望京,过些时日便会回家去的。”

孟怀彬眉头都没动一下,平静地说:“我可以与你同去。”

这话的意思,是想当上门女婿?

甄兮差点被孟怀彬弄笑了,为了气他祖母,他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在赵纨又要指着孟怀彬骂之前,甄兮道:“二表哥,你我既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两情相悦,你便说要与我同去,你这样毁我清白,是不是不大妥当?”

早前甄兮还给孟怀彬些面子,没有把拒绝说得太直白,她想养老势必不能得罪侯府中人,然而如今侯夫人和他对上了,她非得选一边站的话,毫无疑问是侯夫人那边。

孟怀彬抿了抿唇,避开甄兮的视线,只道:“我对表妹一见钟情,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甄兮笑道:“二表哥,我可一直站这儿的,方才你与姨婆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你心里有旁人,又哪来的一见钟情?”

孟怀彬沉默不语。

在侯夫人面前,甄兮也不好说得太过,便转了话题笑道:“二表哥,姨婆岁数大了,摔不得气不得,你若是因为一时之气而气病了姨婆,只怕最后心疼的人还是你啊。”

孟怀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实在无法放下心结。

一想到萍儿是在怎样的悲痛郁郁中度过最后的日子,他便恨极了逼死她的所谓家人。

他恨他祖母的心狠,也恨他自己的无能。他不知道除了如此,还能如何发泄自己的愧疚、悔恨与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