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裴知府做的,也不是靖王手底下的人做的,我们日防夜防,外族人都没有靠近这里,竟然被自己人给害了!?”

这不就是……这不就是被裴知府说中了吗!

想当初,这个新知府刚到怀州的时候,可还说了,若是他们之中出了通敌叛国之人,他定不会轻饶。那时所有人心里头都觉得,哪怕是任何人有可能,怀州的人也绝对不会出卖怀州!

可结果……

结果……

百姓们沉默下来,一时更加不敢相信这件事情的真相。

他们这些日子调查下来,其实也调查出了一些线索,如今那些线索都指向自己人……

有一壮汉重重地踢了打水的木桶一脚,他赤红着双眼瞪过众人,手臂上的红线鲜红显眼。

“我不管是谁下的毒,等找到那个人,我一定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把他吊在城门上,把他的肉拿来喂狗!”

“我……我也是!”

“绝对不能轻饶!”

“不能放过!”

怀中百姓们握紧了拳头,一个个表情愤恨,双目赤红。

众人却又不敢喝水,也不敢不喝水,在凶手被抓到之前,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三口被下毒的井。城中封了两口水井,一下子,连用水都变得紧张了起来,可偏偏天气炎热,用水量比从前还要大,在众人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同时,河面的水位也降低了不少。

雨水当真变得越来越少了。

连平日里打水时,绳子放的都比平时还要长。

怀州的百姓又开始担心起来,在所有人都被毒死之前,会不会先被渴死。

不只是甄好,连裴慎的压力都大了不少,每日夜里,书房里点着灯,两人各自坐在一头,沉默地翻着书,一个看医书,一个看关于水道的书,各个眉头紧锁。连裴淳都被紧张的情绪感染,平日里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连大声也不敢,每日从学堂回来之后,便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温书,不敢打扰他们。

第157章

距离中毒已经过去半月有余。

第一批中毒的人手中的红线已经少了一半, 怀州百姓们的脸上也满是郁色,连精神气都萎靡了不少, 可偏偏他们努力调查,却依旧找不出线索, 更找不到那个下毒的人究竟是谁。

过去了半月,所有的百姓都自暴自弃了。

城中封了两口井,裴慎当然也不能坐之不理,见百姓们迟迟找不出下毒的人是谁,而京城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 城门外还有外敌虎视眈眈, 他暂且将手中事务放下,也去调查关于井水被下毒的事情。

怀州的百姓们已经找到了不少的线索, 却迟迟无法定下目标,哪怕是知道他们其中出了内鬼,可周遭都是熟人, 任谁想破脑袋, 也无法把相熟的人往坏处想。可裴慎就不一样了,他与怀州的百姓不相熟,不管是中了毒的人, 还是没中毒的人, 在他的眼中都是怀州的百姓, 他都一视同仁,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嫌疑。

与大理寺卿樊大人共事的时候,裴慎在他的身上学到了不少查案的手段与技巧, 只是先前还不等他施展多少,就被陷害入了大牢,这会儿倒是来了机会。

靠着怀州百姓们收集起来的线索,裴慎与衙门里的官差抓紧时间调查之下,终于找到了那个在井中下毒的凶手。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那个人竟然是第一批中了毒的人。他手臂上的红线已经消失了大半,裴慎派人闯进院子里去抓他的时候,其他的怀州百姓还都拦着。

那些人愤怒道:“你别以为找不到下毒的凶手是谁,就可以胡乱抓一个人定罪了!”

裴慎负手站在远门之外,巍然不动:“是或者不是,你不如亲自去问问他,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众人便纷纷朝着被抓的那人看去。

屋主站在原地,面对所有人的惊讶与怀疑,却是捏紧了拳头,而后……垂下了头。

他一言不发,分明就是要认了这件事情。

见他这种反应,怀州的百姓们最为伤心不过。此人也是怀州当地土生土长的人,平日里为人憨厚老实,若是谁家有了难,他还抢着来干活,与周遭邻里朋友的关系都很好,甚至是在中毒之后,也率先振作起来,安慰其他人,也正是因为这样,得知此人是凶手时,怀州的百姓们也更加不敢置信。

“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壮汉拨开人群,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眼睛因为愤怒人变得赤红,手背更是青筋鼓起,看着就吓人的很,可这人却不为所动。“我们怀州是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要这样害我们?!亏我平时还把你当好人,原来你早就做了通敌叛国的小人!我呸!”

那人任由他骂着,半句也不反驳。

他平日里待人和善,与其他人的关系都好,这会儿裴慎都指出来了,这人也不否认,可却仍旧有人不敢相信:“是不是弄错了,他怎么会是下毒的人?他明明也和我们一样中毒了。”

“他要是下毒的人,手上肯定也有解药,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其他人神色愤愤:“反而是我们,因为他也中毒了,我们调查的时候,也没有人怀疑到他身上,就这样被他骗了过去。”

“是啊,要不是裴、裴大人,我们连自己被谁害死了都不知道!”

“交出解药!”

“对,快把解药交出来!”

一直沉默着的下毒者才终于开口:“没有解药。”

“什么?”

“我也没有解药。”他说:“让我下毒的人,并没有给我解药,我和你们一样中了毒,一样只能等死。”

“你……”

拎着他衣领的壮汉重重地给他一拳;“这难道不就是你的缘故,要不是你给我们下毒,我们怎么会中毒,没有解药?那就把你背后的人是谁说出来,我还怕找不到解药吗?!”

下毒的人脸上挨了一拳,可他又闭上了嘴巴,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非但是壮汉生气,怀州的其他人也同样生气,他们原先对这人有多信任,这会儿就因为被背叛有多生气。更别说,找不到解药,中毒了的人也就没剩下几天的性命,对于夺自己性命的人,他们如何能有好脸色?很快就有其他人围了上来,对着下毒者拳打脚踢。

裴慎命人去屋子里搜,果然搜出了同样的毒药来,剩下的剂量还不少,说不定若是没有被发现的话,城中剩下的几口井也会遭殃。

“把人带走。”裴慎道:“别打死了,本官还要带回衙门好好审问。”

怀州百姓问:“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现在你们倒是不护着人了,当初可是你们信誓旦旦的说,是我与靖王下了毒,要害死你们。”裴慎扯了扯嘴角,道;“把人带回去,问出他背后的主子是谁,至于解药,若是能找得到,我当然也会给你们。”

怀州百姓这才不情愿地让开,让官差把人抓走。

“等等!”屋子里冲出来一名妇人,见到她之后,原本任打任踢毫无反抗的下毒者忽然剧烈挣扎了起来,冲着妇人厉声道:“你出来干什么,你回屋子里去!”

裴慎眼睛微眯,朝着妇人看了过去。

下毒者这会儿却慌了,也不管官差还抓着自己,屈膝试图跪下,想要向裴慎求饶:“知府大人,这事情是我一个人干的,和我娘子没有关系,你要抓就抓我,千万别动她。”

裴慎挑了挑眉。

如今天气炎热,所有人穿的都单薄,普通人家更没多少讲究,妇人手臂的袖子挽起,两条手臂上却没有中毒了的红线。

每一户有中毒了的人家里,也不是所有人都中了毒,喝水有个先后,有人喝了一口,察觉出水中不对劲,便会制止家人的动作,像这户人家这样,家中只有一个人中毒,其他人都好端端的也不少。

裴慎侧过头问身旁的其他怀州人:“他们是怎么回事?”

被问到的人也是怔了怔,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他夫人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是前几年,从外面来的,听说是从中原来的,家中所有人都死光了,所以才安心待在这儿,平日里为人温和,好像也没什么坏的……”

“中原来的?”裴慎哼了一声,他眼睛尖,平日里又常看甄好打扮涂抹脂粉,这会儿一眼便看出了一些不同:“我看是外族人吧。”

“怎么会?”其他人惊讶:“她与那些外族人,没有半点像的地方。”

那些外族人个个身材高大,长相也与他们差很多,若是有外族人出现在这儿,他们一眼就能认出来。怀州地处边境,也有不少外族人生活在这里,可在打仗之后,这些人的处境就不怎么好了,尤其是井水被人下毒以后,这些外族人很是受排挤。当然,被排挤的人之中可不包括眼前这位妇人。

妇人理了理衣裙,到裴慎面前时,深深作揖行了个礼,才对裴慎道:“裴大人,此事与我相公无关,下毒的人是我,这毒药也是我拿来的,求您把他放了,把我抓走吧。”

下毒者挣扎地更加厉害,慌乱地朝着裴慎求情,试图让他相信所有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干的。裴慎看了他们一眼,便道:“把人都带回去。”

妇人不作反抗。

等官差把两人都押回了官府,裴慎才亲自去审问两人。

“如今都到这种地步了,从你们家中找出了毒药,先前也是你们亲口承认,这会儿你们想反悔也来不及了。”裴慎说:“与其要反悔,不如这会儿好好说说,究竟是谁在井水里下了毒,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解药在哪里,都把事情给我一一说出来。要不然……”

他看了身旁狱卒一眼,狱卒了然地端来了一盆被烧的通红的炭。

两人顿时脸色煞白。

“我说,我说。”下毒者连忙道:“大人,小人说的句句都是真话,毒当真是我下的,与我夫人没有什么关系,你要罚,罚我一个人就好,千万不要罚她,她身子骨弱,受不住这些。”

那被烧得通红的木炭要是贴到人身上,不得把人疼的个皮开肉绽!

妇人镇定地要:“那包毒药是我拿回来,我给他的。”

“你!”她的夫君险些气疯了:“你别说话!”

“说啊,怎么就不能说?”裴慎道:“你就别开口了,让你夫人说给本官听听。”

旁边狱卒上前,下毒者这才不敢再开口。

妇人面色镇定,这会儿开口时也不见慌乱。

原来她并非是什么中原人,之所以长的不像是外族人,是因为她是外族人与一名怀州女人生下的孩子,模样更像自己的生母一些,平日里又用脂粉特地修饰了自己的相貌,才一直没有让人发现什么不对劲。她的生父是外族一名地位不算低的高官,这次在怀州下毒,就是她得了父亲的指令。

甚至是她来怀州,也并非是走投无路,而是被外族人派来的。外族的先王在世时,就在京城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他们对中原觊觎已久,而她就是被放过来的一枚棋子,等着时机成熟——比如如今在打仗时,得了毒药,给怀州的百姓下毒。

若是城中的百姓都死光了,那怀州城空了,自然就好打多了。

可偏偏,怀州的百姓,还有她的丈夫,都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日子一长,她也是真心喜欢上了自己的夫君,还与他一块儿生儿育女,刚拿到毒药时,难免有些犹豫,也是迟疑了好一阵子,可最后还是下了手。但就在她下手之前,被她的丈夫发现了。

她的丈夫是怀州土生土长的人,对怀州的感情自然也不一般,在事情败露时,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揭发,可谁知道,丈夫沉默了很久之后,提出来要他来动手。

然后他就真的在井水里面下了毒。

因着他就是怀州的人,根本没有人会怀疑他,为了消除大家的怀疑,他还自己喝下了井水,也中了那个毒。

妇人平静无波地说:“我也没有解药。”

“你没有?”

“我父亲给我这个毒药的时候,并没有给我解药。”她说:“他根本没想要怀州的人活命,当然也不愿意给我解药。”

裴慎皱起眉头:“那你呢?你就不怕中毒吗?”

“他也没有想要我活命。”夫人冷静地说;“我最开始来的时候,就没做好会活着回去的准备。”

可到现在,她却后悔了。

如今中毒的人不是她,是她的夫君,她的夫君是因为她才中了毒,而她的父亲,却并不关心她的死活,只把她看做一个工具。可现在,不管找不找得到解药,她的夫君都注定难逃一死,城中哪里的井水有毒,她最清楚不过,就算是避开了,就算是战事结束了,就算是她活下来了,可她夫君还是已经死了……

对她好的是怀州人,给她安稳的是夫君,她究竟犯了多大的错?!

“那你知不知道解药是什么?”裴慎问:“说不定我们想办法可以找过来,你也不想要你的相公死吧?”

妇人摇了摇头,面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悲凄:“我也不知道,这个药在那边……在那边也很稀罕,我也只是听说过,不知道解药在谁的手里。”

裴慎一时哑然。

话全都说完了,再挣扎也没有必要了。

妇人求情道:“虽说下毒的人是我相公,可拿来毒药的人是我,我相公是因为我才做了这种事情,裴大人,你若是要处置,就处置我吧,我相公当真不是有心想要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