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父见着裴慎,也更是高兴。这高兴却是与上回的高兴不同,他只当做两人已经决定定下心来过日子,看裴慎,也当是看亲生的女婿,裴慎向来尊敬他,本身又出众,还刚立了大功,他带着裴慎走出去,路上可遇着不少人叫裴慎“裴大人”,甄父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可比在江南时被人叫一声“甄老爷”牛气多了。

户部不少官员被革了官职,旧的去了,还得有新的补上,年终时有不少官员调动,等清算功劳时,裴慎立过大功,也跟着升了官职。

自己的女婿前途无量,不但得皇上看重,连升官都升得快,甄父可谓是春风得意,大手一挥,直接与京城里做烤鸭最出名的食楼定了鸭子,从年前到年后,每日都有小二送一只烤鸭过来,把家中上下所有人都吃的满嘴流油。

今年过年,可比往年麻烦多了,平日里走动的人家也多了不少,不但甄好的铺子要备礼去送给平日里的大客户,还有裴慎相熟的那些同僚,礼数样样都不能少。好在甄好经验丰富,这会儿也不手忙脚乱。送出去了多少年礼,也有不少年礼收了回来。

其中两份最大的年礼,一份是从宫中来的,以福余的名义,他总算是出了禁闭,皇帝为了哄弟弟,可给了不少好东西,福余平日里攒一攒,到年时就一股脑送到了甄好这儿,把甄好收得诚惶诚恐,要不是过来送礼的大太监给准了意思,她都不敢随便收下。另外一份,就是从秦家来的。

秦大人的事情调查清楚之后,秦夫人与秦云就回了秦家,皇上下了圣旨,让秦家人把她们的东西还回来,如今秦家又热闹了起来,也与从前的人有了走动。倒是曾经结过亲的卫家忐忑不已,尤其是卫公子与卫夫人,每回见着了秦云,都面色僵硬。只是秦大人去了,秦家没了当家的人,秦云的弟弟还年幼,秦家已经没先前那么厉害。秦云还留在如意阁里,虽说已经不愁吃穿,可她还想跟着甄好学,甄好也就由她待着,平日里依旧教得尽心尽力。

等年前忙碌的工作做完,甄好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这么几日能好好休息,什么也不想,她可不会亏待自己,头一日便多睡了一个时辰,起来时,家中上下所有人都在忙碌,里里外外都热闹的很。

“阿好啊。”甄父朝她招手:“你过来看看,裴慎刚写了副春联,你还别说,他这字好看,等这副联子挂出去,可是方圆百里都没有比这出挑的。”

甄好莞尔,顺着他的话走过去。纸上墨迹未干,裴慎攥着笔矜贵地站在一旁,见她过来,甄好还没说出夸奖的话,他便先凑过来,小声说了一句:“夫人,我不但会写字,我还会画画。”

甄好:“……”

碍着甄父在,甄好也不好说什么,胡乱夸了几声,又见裴慎眉梢扬起,绷着嘴角,带着欢喜高高兴兴地继续去写福字。

下人把刚写好的福字与春联挂上,甄父便摸着胡子,得意地站到大门口,若是有人路过,他便装作不经意般提起,等着街坊邻居来夸一夸。

裴慎洗干净了手,就过来找甄好。

“夫人,我是当真会画画。”他道:“左右也是空着,不如我来给夫人画一幅,若是夫人不喜欢,再拒绝也不迟。”

甄好想了想,说:“要坐好几个时辰不动,我倒是不愿意的。”

“不用夫人坐着。夫人是什么模样,我早就记在了心里头,闭着眼睛就能想出来。”他叹气,“唉,我也只是想与夫人多待一块儿就是了。”

甄好无语地看着他,想想如今也无事,也好奇裴慎会将自己画成什么样,便答应了他。

给甄好画画,那准备可就多了,裴慎特地找出了上好的墨,这还是先前皇上赏赐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用,到这会儿倒是不客气了。他把凑热闹过来的裴淳也赶出了门去,而后便用多看两眼才好开始画的借口,特地凑近了甄好,仔细打量她的五官。

那近到什么程度,甄好垂下眼睑,仿佛都觉得他的呼吸从自己的眼睫上拂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饶是甄好平日里对自己的相貌打扮有些自信,被他这样看着,都忍不住开始想今日的妆容是否有哪里不合适。

裴慎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甄好忍不住问。

“夫人的耳朵上……”他的视线盯着甄好的耳垂处:“有一颗小痣。”

甄好自己都没注意这个,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垂,却只摸到今日戴着的耳坠。主料用了红珊瑚,衬得她肌肤越显白嫩。

“夫人找错了,是这儿。”裴慎忽地抓起了她的手,攥着她的手,指引着贴到了耳垂某一处。那是耳垂下方下颌上的某一处,小痣也很小,并不起眼,甄好平日里自己照镜子都不一定注意到,可这会儿却被裴慎观察到,还十分认真地指给她看。

裴慎还问:“夫人摸到了吗?”

甄好哪里摸得到。

她只感觉裴慎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与指腹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的小痣相比,倒是裴慎抓着她的手,动作之间,手指难免与她的脸侧接触到。温热干燥的手指拂过,手指的温度都清楚能感受到,甄好有些不自在,她微微撇过头,含糊道:“摸到了。”

甄好心里想着,回去之后便拿脂粉遮了。

像是猜出了她的想法,裴慎说了一声:“夫人,它很可爱。”

“……”甄好侧过头,越发不自在:“胡说些什么。”

“夫人说的是。”裴慎从善如流地接道:“是我说错了,夫人的一切都是好的,夫人也很可爱。”

“……”

甄好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才道:“不是说要画我吗?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裴慎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他走到桌后,先磨了墨,又把用的颜料备齐,而后提笔,慢腾腾在宣纸上描绘起来。

正如他说的那样,甄好是什么模样,他早就在心中记得清清楚楚,甚至不用抬头看,闭眼都能描绘出甄好的模样。

只是他才将将画了一个轮廓,便皱起了眉头来,他提起笔,站直了身体,皱着眉头盯着纸上画样许久,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连手中毛笔也暂搁到了笔搁上。

甄好不禁问:“怎么了?”

裴慎目露落寞:“是我托大了,夫人这么好,我连万分之一的好也画不出来,竟然也敢不知羞耻地说要给夫人画像。”

甄好远远瞥了一眼。

因着隔得远,她也看不清楚裴慎画的如何。可她后来见过裴慎的画技,印象中也是不错的。她还听裴慎说起过,从前生计困难时,也沿街卖过字画,挣过不少银子。既然是能挣到银子的手艺,总归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还不等她仔细看清,裴慎便将面前宣纸揉成了一团,随手丢到了旁边去。

他又铺开一张纸,提起笔,郑重地道:“夫人再给我一个机会,这回我定会仔细画。”

甄好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闻言便换了个姿势,冲他抬了抬下巴,一副任由他做主的模样。

她只看着裴慎又郑重地提笔画了几笔,而后眉头却皱得更紧,愁眉苦脸的,粗粗画完一个轮廓,再下笔都已经变得艰难了,无论怎么画,都不合他的心意。

甄好看着,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心里头却觉得好笑。

她又换了一个姿势,闲适地看着裴慎,也不管裴慎能不能把自己画好看,只看着裴慎左右为难的样子,就觉得有意思的很。

第144章

到了正午时, 丫鬟过来喊吃午膳,裴慎脚边的废纸扔了一地,他也没有画出最满意的画来。

甄好看了一早上,只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为难,平日里只见裴慎遇着任何事情都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模样,这会儿却是因着一幅画,反倒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一般,大过年都没露出喜色。

裴慎却很是愧疚:“我却是让夫人失望了。”

甄好心中想:虽是先前期待过, 可后来看裴慎那发愁的模样也好看,反倒是把先前的目的给忘了。

她憋着话不说,还让裴慎以为她是当真失望,更是连连道歉, 等用过午膳以后, 便闷头钻进了书房里, 苦练了一下午的画工。他说的可没错, 也不用甄好坐在对面, 闭眼都能将甄好的模样画出来,可画是画出来了, 却是无论怎么看也不满意。

等到了晚上,甄好再见到他, 他仍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若不是顾忌着裴慎就在面前,甄好便差点要笑出声来。重来一回之后,她可见着了不少裴慎从未见过的模样,从前她可习惯了裴慎挡在自己面前顶天立地的样子, 好像裴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错,他的官路走得顺坦,又谨慎小心,哪怕有敌人设计,也没让他落败过。可这回,先见了他入大牢时的落魄,后又见他为这点小事发愁,在甄好眼里,哪怕是熟记于心的形象,好像都有趣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这辈子裴慎追在她后头的缘故,反倒是让甄好觉得他没上辈子那么高不可攀了。

上辈子的裴慎之于她来说,那是高岭之花,甄好心中仰慕,也觉得他若是不喜欢自己,也是情有可原。而这辈子的裴慎鲜活了不少,虽然依旧厉害,却没那么不可接近。

就连甄好看看裴淳,小孩现在活泼好动,哪里有前世世的小老头模样。说不准后来裴淳变得那么严肃,还是学了裴慎的。

大过年的,所有人聚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连甄好都忍不住在心中想:这样的日子过得是极好的。

哪怕是不谈什么情爱,她本就已经习惯了裴慎陪在身边,若是裴慎不在,反倒是还觉得少了点什么。

只是有裴慎在,甄好也觉得另外还少了点什么。她与裴慎做了大半辈子的假夫妻,这会儿与裴慎做的仍然是假夫妻,却是没多少区别,只不过上一回她巴着裴慎不放,这一回是裴慎巴着她不放。可要是甄好想想,若是再与裴慎分开,她却是有些舍不得的。

一面无法接受裴慎的心意,一面又无法适应与裴慎分开的生活。

唉,甄好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卑劣无耻了。

等用过晚膳之后,裴慎才总算是振作了一些,他半句不提画像的事情,在甄父拿出了棋盘之后,与甄好一块儿坐到了甄父的对面。

甄父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道:“我一个人在江南,也无事可做,可是专门在家学了好久的棋,你们就不一样了,一个忙着公务,一个忙着生意,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一定能赢得过我。”

甄好拿起一枚棋子,道:“若是爹你输了,那该怎么办?”

“我怎么会输?”甄父道:“倒是你说说,若是你输给了我,你又该怎么办?”

“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甄父抚掌笑道:“好,那要是我赢了,你就得应我一个要求。”

“要求?”

“我提的要求可不过分。”甄父笑眯眯地说:“你们都成婚这么多年了,如今也不打算闹什么和离,是不是该打算要一个孩子啦?”

甄好攥着棋子的动作一僵。

反倒是她身旁的裴慎,听到这话之后,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体,原本他盘膝坐在软塌上,这会儿却悄悄把脚放到了地上。裴慎没出声,唯独双眸亮晶晶的,他看了甄父一眼,在其他人察觉之前,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甄好干巴巴地道:“爹……你怎么忽然说这个?”

“忽然?这怎么就忽然了?你成婚这么多年,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么多年,肚子里也早有个一儿半女的了。”甄父可不觉得自己的女儿生不出来,可心里却惦记着:“你瞧我,我一个人在家里头,你和裴慎都到京城来了,家里头连个陪我的人也没有,若是你能给我生个孙子孙女,我也好不觉得无聊。反正你与裴慎都这么忙,不如把孩子放到我那,我替你养着。”

甄好哭笑不得:“爹!”

甄父认真地道:“爹可没胡说,爹可不就盼着你日子过得好?”

他一个人在江南,平日里最想念的可不就是女儿?这才到了年时,就连忙处理了江南的事务赶到京城里来。有了柳姨娘先前的事,甄父可不敢再找什么侍妾了,身边没人陪着,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女儿的头上。

甄父想得好,可甄好却有些受不了。

“爹,你说这个做什么。”

“你们夫妻俩,生儿育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有什么不能提的?”甄父斜了她一眼:“难不成,你还在想着要和离呢?”

甄好无言。

她答应了裴慎,要给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时间里,却是不会再提和离的。

“既然都不打算和离了,那生个孩子,这不是就顺其自然的事情?”甄父说:“难不成是你不想要?”

裴慎在一旁插嘴道:“先前我与夫人找慧远大师算过,命中是要有两儿一女。”

“两儿一女,这可当真不错!”甄父高兴地道:“那如今可就得准备起来了,等年纪大了,还有诸多风险,趁年轻时就最好了!”

甄父心里头扒着指头数数,两儿一女也不能一块儿来,这生孩子伤身体,他夫人就都是生了阿好之后,身体才渐渐不好了。而且带孩子也费心力的很,他就只阿好一个女儿,把阿好养大就费了不少力气,得等孩子长大些之后再生下一个才好,这样也不会累着阿好。

甄父心里头想着想着,已经想到了明年这时候,怀里头已经抱上自己的外孙子了。

他美滋滋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甄好瞪圆了眼睛,不敢问,他到底是和谁说定了?

甄父拿起棋子,气势汹汹地道:“阿好,爹这回可不会让着你了。”

甄好:“……”

甄父已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甄好没有办法,也只能与他一块儿下了起来。

甄父说到做到,果然是在江南苦练了很久棋艺的样子,比之上一回见面时进步了许多,连甄好与他下着,都有一些吃力。

不过还好,甄好还有裴慎帮忙,裴慎棋艺高超,任凭甄父再苦练多少年也不一定能赶得上。棋局下到一半,甄好左右为难时,便求助地朝着裴慎看了过去。

在她开口求助之前,裴慎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先一步从榻上下来,走到一边开始检查弟弟的学习。

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