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去了,我也没了靠山。如今我既没了能让人占便宜的地方,也不会让人受了委屈还不敢提,卫公子与卫夫人也应当高兴才是。”

两人脸上有几分心虚一闪而过,可又很快掩去。

秦云说:“我们铺子是做生意的地方,铺子里上了新胭脂与新首饰,冬衣的衣料也新上了不少,样样都是顶好的,两位若是要叙旧,这会儿可不是个好时候,若是要照顾生意,那我倒是乐意的很。”

还不等两人说什么,她又道:“只是我们铺子要做生意,所有东西都得要付银子,可没什么得了便宜,又什么都不出的道理。卫公子与卫夫人恐怕也不会来为难我一个普通人吧?唉,我若是受了委屈,也不像两位伉俪情深,还不知道该与谁说呢。”

两人面色涨得通红,又是羞恼,又是心虚,竟没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第140章

卫公子与卫夫人过来找秦云, 本来是想敲打她一番,让她安安分分, 别再想着给她爹翻案的事情, 若是可以,最好能再让她离开如意阁。可不成想,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几句, 就先被秦云前后讽刺了好几回。

什么占了便宜,什么受了委屈, 这话里话外, 说的可不就是他们?

要说当初上秦家退婚的事,后来秦云找过来, 他们还当真是有几分心虚的,只是那几分心虚被他们理直气壮压了过去。在卫公子心中,与秦云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并非是出自于他的意愿, 他也是被迫的,他并不喜欢秦云, 若是娶了秦云,也过不了什么舒坦日子,退婚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至于什么占了便宜……

秦大人生前, 秦家的确也是辉煌过,可他们那时候结成了亲家,互相帮忙不也是应该的吗?他们卫家又低到哪里去不成?

至于卫夫人,卫夫人心中可更是理直气壮不过呢。她与秦云可是好友, 好朋友之间,难道还分什么高低不成?若不是秦云,她何必要偷偷摸摸与心爱的人好,她受了那些委屈,可都是秦云欠她的。

偏偏秦云那番话又说的夹刀带棍,就差是指名道姓说他们从前如何对不起她。

铺子里头的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两人被他们看着,却是恼羞成怒,好半天,才总算是憋出一句:“难道我们还付不起银子?”

他们才刚把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这话说的,连气势都矮了半截。

秦云笑眯眯地道:“那就最好不过,卫公子与卫夫人感情深厚,想来出手也不会小气到哪里去,我们这新上了不少好东西,两位不如多看看。”

她这些日子,可跟着学了不少卖东西的技巧,很快便将话头引到了铺子里那些货物上,左一句伉俪情深,右一句出手大方,她最是了解两人的秉性,硬是说得两人掏了大笔银子,买了不少的东西回去。

走出店门时,两人神色还有些恍惚,甚至还有些后悔,怎么就这么容易听了秦云的话。东西是好东西,花的银子也是当真多。

等两人走了,甄好才从后间屋子走出来。

“夫人。”秦云还有些激动,忙不迭把刚到手的银票给了她:“夫人你瞧,这些可都是我卖的。”

甄好莞尔,顺口夸了她一番。

“原先我可一直后悔,当初他们两人做了那种事,却还反过来怪我,我一直想着,若是那个时候能把他们骂一顿才痛快。夫人你方才是没瞧见他们的脸色,我从前就惦记着,如今可总算是痛快了。”秦云说的激动,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夫人,我是不是一时口快,还连累了铺子里的生意。”

她一下子高兴了,要是把那两人吓得再也不敢来了,那可不就错失了不少生意?

甄好笑着点了点手中的银票:“这哪算是连累了生意?只要我这儿的东西最新潮,那卫夫人就不会不再来。”

秦云这才放心。

她哪里不知道京城里头的夫人小姐对打扮的追捧,若是所有人都穿如意阁的衣裳,戴如意阁的首饰,抹着如意阁的胭脂,那谁要是不一样,反而会惹来其他人鄙夷。她只要稍稍一想,一想到那两人心里头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上如意阁里头买东西,她心里头就快活的很。

夫人可真好,如意阁也真好。秦云忍不住在心里头想:虽说日子有些落魄,可每日在如意阁里,跟在夫人的后头学习,她的日子却是比从前还快活。就连她遇着的人,也是夫人这样的好人,可不是那两个人面兽心的人。

秦云又难免问起:“也不知道我爹的事情,裴大人又查的如何了?”

甄好道:“他也在尽力查着,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许多证据都没了,倒是有些难办。”

裴慎最近可实在是发愁。

他从皇上那儿要了这件差事,还有大理寺卿樊大人从旁协助,可过了许多日,这案子却是一点进展也没有。事情初发时,樊大人便费心调查过,却没调查出什么结果来。事情又过去了这么久,即使有什么证据留下,也被毁的差不多了。

裴慎还去了一趟秦家,本想从秦大人从前生活过的地方找什么线索,可秦家倒是痛快,把秦云等人赶出去之后,又嫌晦气,把秦大人的东西全给丢了,如今主屋是另一支住着,里头可大变了模样,半点从前的痕迹都找不着。

再说户部,都过去了这么久,当初秦大人接了差事,银子刚到手里还热乎着,什么也没有做,就丢了银子,后来秦大人这案子暂时放下,他手里头的差事也交给了其他人来办,早已经办得妥妥帖帖,一翻旧卷宗,所有流程都走得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秦大人之后的那位大人,生怕会犯错,可是拼了命在做事。

再一问那时候与秦大人走得近的人,旧卷宗里,樊大人也问过,全都是一问三不知。

最近些日子,可把裴慎愁得不行,书房里的灯亮到深夜,瞧着连身形都消瘦了不少。

甄好主动去给他分忧:“你把事情说给我听,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

“夫人擅长做生意,也懂这些办案的事?”

甄好笑说:“你拿大理寺里那些人的话堵我做什么?我虽是不懂,可那话不是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你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还能发现什么。”

裴慎也就把事情和她说了。

甄好说来也觉得奇怪:“要说秦夫人是秦大人的枕边人,若是秦大人有什么事情,也不会瞒着她,我们俩有事,也不会瞒着对方,可秦夫人也不知道?”

“秦夫人到如今都不相信,秦大人会做出这种事情。”裴慎叹气:“瞒着枕边人又算什么,当初我在源州时,郑大人不也没把事情告诉郑夫人,生怕连累了她们。”

“可通敌卖国,又与郑大人的事情不同,郑大人不说,那是保护郑夫人,秦大人的事情若是真的,一查出来,反而还会连累秦夫人。”甄好心里头奇怪:“要是真要保护秦夫人,那也应该是早早与她和离,多多补偿她才是。”

裴慎一听‘和离’、‘补偿’什么的,就头皮发麻。

“秦大人与秦夫人伉俪情深,哪里舍得和离。”

“既然如此,也应当更是舍不得连累了秦夫人才是。”甄好说:“你也不是不知道秦姑娘如今的处境,身上的银子也花光了,他们差点就要走投无路,难道秦大人就没料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先前没料到,后来事发时,他得了病,又拖了几日,应当也是有些准备的。”

裴慎沉思。

甄好说:“就算是我,若是我在意的人,我也是要把所有事情安排的妥帖,我才好放心的去。要我是秦大人,我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更要把你们安排好。要是秦大人是无辜的,那会儿说不定还有些难言之隐……对了,秦姑娘和我说,秦大人生病那会儿,最怕见着人呢。”

“怕官差来抓他?”

“或许怕的不是樊大人。”甄好想了想,道:“若是秦大人是无辜的,那当然最是希望樊大人能查清真相,他有什么好怕的?”

裴慎想了想:“或许我该去问问秦夫人。”

不管是秦大人有没有嘱托什么,或是那时候谁还来看过秦大人,秦夫人也应当是最清楚的人。

秦家出事之后,秦夫人遭逢丈夫去世,受了重大的打击,后来又被赶出秦家,她过了大半辈子的舒坦日子,骤然颠沛流离,再加上伤心过度,没多久就病倒了,后来又一直郁郁,她性子软弱,如今缠绵病榻,才让秦姑娘一个未出阁的柔弱姑娘撑起了家。

裴慎找上门时,秦夫人刚病过一回,连坐也坐不起来。

秦云有些拘谨,小声对甄好道:“我家什么也没有,也没法招待夫人。”

甄好安抚地拍了拍:“也没什么好特地招待的。”

她左右看了看,见秦云的幼弟躲在门后怯怯地看着自己,又让枝儿跑去外面买些点心回来,拿着哄了他。

先前的事情,其他人都记不太清楚了,可秦夫人却一直记得。

那是她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从官差上门的时候起,到秦大人得急病去世,那段日子里的所有细节,她无时无刻都在不断回忆起,许多别人都忘记了的事情,她都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遭受的委屈与屈辱,还有旁人的好,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秦夫人回忆起来,目光也有些恍惚。

“那会儿出了事,大家可都不敢来了,来的最多就是樊大人他们,他们想要把事情查清楚,我也想,我记得也做清楚。”秦夫人说:“可惜呀,樊大人来了那么多回,却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裴慎问:“除了樊大人,就没别的人了?”

“也有,老爷生了病,那会儿还没人说老爷通敌卖国的时候,他的同僚来了不少,还有他生前交好的那些人。只是后来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的话,来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那会儿来了谁,你还记不记得?”

秦夫人眯起眼睛,又回想了许久,才吃力地道:“我记得……有户部的崔尚书,卢侍郎……唉,老爷是户部的人,丢的又是那么大笔的银子,户部的人最着急,也最担心,除了樊大人之外,来的最多的也是他们啦。”

第141章

秦大人生前在户部当值, 交好的同僚也多是户部的官员,他出事时, 过来走动的也多是户部的人, 这本没什么问题,可偏偏,秦云还说, 那会儿秦大人害怕见到别人,既然不是害怕樊大人, 那难道就是户部的人?

裴慎忍不住把这事问了秦夫人。

秦夫人愣了片刻, 才道:“是……是,老爷那会儿的确是怕见到人, 出了这种事,他当然也不想见到谁,户部的那些大人来府中时,能不见, 他也是尽量不见的。也不止这些大人,其他人, 他也很多都是不乐意见的。”

“秦大人是怕见人,还是怕见到某个人?”

秦夫人想了想,说:“那会儿不管谁来了, 老爷都不乐意见,他又病的那么严重,也不方便见人,除了樊大人, 也没见过谁了。”

“还见过哪些人?”

“也是崔尚书,卢侍郎这些了。”关于这个,就连秦夫人也记得不太清楚,“反正也都是户部那些人,估计都是问银子的事情。”

裴慎暗暗把人记下。

他又问:“秦大人生前,就没有交代过什么事情吗?”

“哪里有交代,若是有,我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秦夫人叹气道:“不瞒着裴大人,其实我也问过老爷,他是否当真藏了那银子,可老爷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这事情,就连我都不清楚。”

她们还是枕边人呢,秦夫人可当真是伤透了心。

“秦大人就没留下什么东西?”

“留下什么,如今也早就已经被人抢走了。”

裴慎皱起眉头。

倒是秦云站在旁边听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道:“我爹给我留了东西。”

一时,屋子里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秦夫人闻言,顿时挣扎着坐了起来,激动地道:“你爹给你留了东西?你怎么没有和我说过?他给你留了什么?”

秦云去把东西取来。

那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姑娘家的一件首饰,一根款式简单的簪子,瞧着再普通不过,也不值什么银子,也因着这样,秦云所有的首饰都变卖了,唯独还留着这件。

“那会儿虽然出了事,可用度什么却还是没有减少的,我爹手里头肯定不缺银子,我也奇怪,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这东西不值钱,也没有人会抢去,也是我爹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我才留到了现在。”秦云有些不舍地把簪子交给了裴慎:“我虽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帮上裴大人的忙,可照裴大人的意思,我爹那时候还特地把这样东西留给我,或许就是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吧。”

裴慎把簪子接过,仔细打量过后,又给了甄好。他对首饰什么的向来都不懂,更别说看出什么问题了。

甄好揭过去仔细打量。这根簪子簪体非金非银,过去了这么久,也已经黯淡无光,放到铺子里都卖不了几文钱,簪头是几朵花,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细节处被主人平日里反复摩挲,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她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裴大人,这能不能帮上您?”

裴慎道:“我也不确定,若是秦姑娘不介意的话,能否暂时将这东西放在我这儿?”

秦云连忙说:“裴大人请便。”

裴慎又问了一些事,剩下的,连秦夫人与秦云都不清楚了。

等走出秦家时,外头天色也已经变得昏暗。

甄好与他并肩走着,裴慎摩挲着袖子里的簪子,不禁叹了一口气。

“秦大人这事,当真这么难办?”

“若是好办,当初樊大人也不会束手无策。”裴慎道:“我心里倒是有了个怀疑。”

“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