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院长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如何能看不出他心不在焉,便歇了考校他学识的念头,只当是来串门的小辈,说的也都是家常话。

“我看甄家的这丫头是个好的,还愿意让你读书去考功名,我听说,她还把他们家的生意都接了过去,做的有声有色,倒是比普通姑娘厉害多了。”

听见是和甄好有关,裴慎的注意力便回来了。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说:“甄姑娘的确是很厉害。”

徐院长咦了一声:“这都成婚了,你怎么还叫她甄姑娘?”

裴慎一愣。

“都成婚这么久了,该改口啦。”徐院长说:“如今可不是个姑娘了,你瞧,我们都叫她裴夫人。”

裴慎张了张口,一时呐呐。

他在心中将“裴夫人”这个称呼默念了好几遍,想着这个称呼代表的人,想着这“夫人”前还冠了他的姓氏,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也不知道……也不知道甄姑娘听别人这样叫她时,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他也觉得,“裴夫人”这个称呼,似乎比“甄姑娘”更要好听一些。

只是,裴慎含着这三个字,在心中反复默念,到底还是不敢直接念出来。

他摇了摇头,说:“甄姑娘会不高兴。”

徐院长顿感稀奇:“你们还真奇怪,成了婚之后,竟然还这么生疏。”

谁让他们是假夫妻。裴慎心想。

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睡过,也无数次地生出过后悔的念头。早知道他会喜欢上甄姑娘,当初就不应该在大婚当日那样坚决的甄姑娘,以至于让现在连回转的余地都找不到。

可要是那时就让他接受,他也做不到。

裴慎眸色一暗,又有些失落。

他的手用力攥紧,幸好袖子够长,才并没有人注意。

他是知道的,自己有那样的毛病,除了家人之外,谁也碰不得,要是在大婚当日就告诉了甄姑娘,甄姑娘也不一定会相信,说不定也还是会当做是他的拒绝。他连碰甄姑娘都不敢,都做不到,如何能厚着脸皮去做甄姑娘的夫君?

裴慎黯然。

他要是想对甄姑娘好,就该将自己的感情放下,藏着掖着不让任何人知道 ,这样也不会对甄姑娘造成什么困扰。

自小时候出现这个毛病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隔了这么多年,却是又开始痛恨起自己的这个怪毛病来。

裴慎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复杂情绪按捺下,或许是一夜未睡的缘故,让他难得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等再抬眼,他又变成了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模样,不透出半点差错来。不但没让徐院长瞧出什么错处,就连向来对他十分了解的甄好,也没有觉得不对。

唯独甄好觉得有些奇怪的,就是他好像又开始刻意疏远自己了。

这感觉,甄好并不陌生。

上辈子,自从成婚之后,裴慎一直是这样刻意疏远她,两人关系很僵,直到甄父去世以后才有所好转,那个时候甄好身边只剩下裴慎一人,也不与他闹什么脾气,反而让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让旁人也挑不出错来。

还是后来裴慎考中了状元,做了官,对她的态度也是一日比一日亲近,就在她以为自己是快要打动裴慎时,裴慎又忽然要疏远她,还提起要她改嫁的事情。

那时可把甄好气得够呛。当时裴慎的同僚还在背地里讨论过她,说是裴修撰家的夫人是只母老虎,连裴修撰一张俊俏脸蛋都差点被挠花,还是后来年纪渐长,时间过去,大家也都忘了这茬,还以为她就是个贤良淑德的夫人。

甄好也忘了裴慎后来又如何讨好她的了,只记得冷战了几回,后来裴慎服软,又如往常待她,只口中还不时提起改嫁的事情,到后来连孩子都有了,才再也没提起过。

甄好原来将他的想法摸得透透的,到如今都还不知道他那个时候为何会忽然变脸。

说不定裴慎是嫌她纠缠的太过惹人厌,所以才不提了呢?

这辈子,甄好已经不在意这些了,裴慎如何态度,她也没有兴趣深思。

从徐家回来的路上,她还在掰着指头数着:“徐院长还问秋闱之事,倒是让我想起来,等秋闱之后,你就可以动身去京城了,去京城走水路快些,可船上人多,免不了要磕磕碰碰,你又不喜欢,倒不如走陆路,虽然时间花的长些,但至少走的舒坦。到时候在京城给你置办一处院子,你就与裴淳住在那儿。”

裴慎眼巴巴地听着,等她说完了,才问:“那甄姑娘呢?”

“我?”甄好纳闷:“我怎么了?”

“甄姑娘不与我一块儿到京城去?”

“我去京城做什么?”

裴慎沉默,心中失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甄好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说我爹吧,也是,我爹肯定要我陪你去京城。”

裴慎点头,心里暗暗想:甄老爷果然是个大好人。

“我拗不过我爹,陪你去一趟也不是不可以。”甄好回想了一番,她在京城待得时间更久,对京城更了解一些,尤其是后来的京城,她知道往后几十年发生的事情,也知道往后几十年京城的变化,要是让她去做生意,优势也比被人大些。“我先前还和我爹说,要把铺子开到京城去,我和你一起去京城,你考功名,我开铺子,正好。”

可不是就是正好!

裴慎眼睛都亮了。

他虽不敢对甄姑娘吐露真心,可要是能与甄姑娘待得更久一些,他当然是再高兴不过的。

甄姑娘还说要与他一块儿去京城,那不就表示,等到了京城之后,甄姑娘就和他住同一间宅院里?

裴慎立时出了满手心的汗。他不喜欢与旁人接触,其他人连离他近些,他都要紧张不已,要是与别人住在了同一屋檐下下,也只会让他更加不适应。可甄姑娘是不一样的。

他想要与甄姑娘更近些,能与甄姑娘住在一块儿,他是最高兴的。

尽管现在就是住在同一间院子,可到底是不同的。

裴慎心情澎湃。

他的激动截止到回家为止。

一进甄家大门,等待了许久的裴淳便立刻跑了出来,口中还喊着“嫂嫂”,见着了甄好,他还记得他哥先前的嘱咐,在碰到甄好之前,急急忙忙停下了脚步。

裴淳欢快地道:“嫂嫂,哥,你们回来啦!”

肉眼可见的,裴慎的嘴角撇了下去。

忘了,并非是他和甄姑娘二人,还有个拖油瓶弟弟。

啧。

不高兴。

第55章

裴慎也说到做到, 当真去求到甄老爷那边, 给裴淳求了个院子过来。

甄家宅子大,人又少,不缺这一间院子, 再说裴慎说的情真意切,甄老爷大手一挥就允了。春节第一日,裴淳就搬了家,他扁着嘴,抱着自己的带锁小箱子, 失魂落魄的,走出甄好院子时,连连叹气,恋恋不舍,还抓着甄好的手,叮嘱她要经常过来看自己。

甄好当然连连点头应下。

唯独裴慎在后面眉头紧皱,裴淳前脚刚搬出院子, 后脚他就以裴淳刚过完年又大了一岁的借口, 对他的要求也变得严格了一些,连布置的功课也变多了,反倒是让裴淳整日在屋中读书,搬出了院子, 往甄好面前跑的次数也变少了。

甄好还有些不习惯。

年节时, 铺子不开张, 甄好无处可去, 彻底闲了下来。她已经习惯忙碌,骤然得了这么长时间的空,让甄好也有些不自在。

从前在首辅夫人,多得是人情往来,备完了年礼,过完了除夕,还会有不少人上门做客,有平日里裴慎相熟的同僚,还有他的学生,裴慎是当朝首辅,多的是想要讨好他的人,作为当家主母,每回也都要甄好亲自去接待。

可甄家不一样。

与几个相熟的商户互相拜访过,知府老爷那边也有甄父在,甄好却是难得空闲了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裴慎整日都要读书,原先还有一个裴淳陪她,现在连裴淳也被拘着读书了,甄好只能叹着气感叹裴家家教严格,自己只能去找甄父下棋。

甄父笑眯眯地输出去了好几盘点心,才道:“等过些日子,就是上元节,夜里头可热闹了,还有花灯看,不如让裴慎陪你去,我见你们平日里也鲜少一块儿出门,裴慎这个呆子,不是在家就是在铺子里,也不知道要讨你欢心。”

甄好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不了,裴慎要看书。”

再说,裴慎又那样的怪毛病,最不喜到人多的地方,上元节那日,全城的百姓都出来看花灯,要真带着裴慎出门,恐怕裴慎就要当场昏过去。

上辈子,裴慎也不喜欢那样热闹的地方,京城里有什么活动,甄好也都是与相熟的夫人一起去,去多了,她反而还要惦记着裴慎一个人在家中过得如何,一整晚心不在焉的,也没什么意思。

甄父道:“哪天看书不是看?上元节一年就一回,他整日闷在屋中看书,省得闷出毛病来,我看就带着他出门去走走,就跟他说,这是我的命令。”

甄好傻眼。

她还再为裴慎拒绝,可甄父却是铁了心要把裴慎赶出去,到了上元节那日,天一早,还没到晚上呢,就已经催促他们出门了。

甄好哭笑不得。

就算是有花灯,那也是在晚上,白天去哪里凑热闹?

裴淳却是激动不已:“那我呢!那我呢?我也可以跟着出去吗?我也没见过花灯呢!”

甄父稀奇:“你没见过?”

“是啊,我哥不喜欢凑热闹,他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听说这种时候还有很多拐子,我被人拐走了怎么办?”裴淳搓着手:“哥,嫂嫂,我也想出门看花灯。”

甄父一口应下:“我带你出去。”

裴慎:“……”

等到了黄昏时,外面路上的行人变多,许多小摊贩也趁机摆出了摊子,想要趁着这一日多赚些银子。

甄好与裴慎被撵出了府,眼见着甄父带着裴淳往另一头去了,两人在门口无奈地站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裴慎也是紧张不已。

他似乎从未与甄姑娘出来玩过。

甄老爷教训的是,他是甄姑娘的夫君,虽说是个假的,可也要做到让甄姑娘高兴才是。这样大的日子,寻常人都会出门,哪里会像他一样避开人群待在家中。

只不过他上回在上元节时出门,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裴慎回忆了一番,只能想起来数不清的人群,他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将心中的异样压下,才开口道:“甄姑娘,我们去……”

甄好打断了他:“我们回家去吧。”

裴慎剩下的话悬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甄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想要出门去?你忘了自己有什么毛病?上元节这么多人,你不害怕了?”

他当然是怕的,可是能和甄姑娘在一起……

裴慎垂下眼睑,模样瞧着有些可怜。

甄好只当他是真的害怕了,便不再说什么,带着他往回走。他们原本就没有出来多远,很快就回了甄家。

敲了敲甄家的大门,刚上过新漆的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管事从里面探出头来,见着是甄好,顿时哎呀一声,苦了脸。

“小姐,您怎么还当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