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1 / 1)

陆若灵只能当了自己身上的首饰才能把陆明远送到医馆治疗,竟被告知陆明远的腿伤了骨头会落下残疾。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她哥瘸了,那她以后依靠谁,晋阳郡主还会愿意嫁给她哥吗?

陆若灵吓得魂不附体,一叠声哀求。老郎中爱莫能助地摇头。陆若灵立马想到了晋阳郡主。

六神无主的陆若灵跑去昌平街上的花容绣楼找枣儿,一直以来,他们都依靠枣儿和晋阳郡主联系,要不是晋阳郡主的资助,他们兄妹俩就该沦落街头了。他们要打点狱卒照顾牢里的娘还有……二叔,还要养二房三房那群寄生虫,银子流水一样的花出去。

只是这一次,陆若灵找不到枣儿了,枣儿不见了。没了枣儿,她根本没办法联系上晋阳郡主。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她一边典当着首饰治疗陆明远一边留意安王府动静。

万万没想到会等来晋阳郡主被褫夺封号的噩耗,为什么啊?三魂六魄都动荡不安的陆若灵却怎么也打听不到。

晋阳郡主和六皇子设计阿渔的事,目前只在上层圈子里传,如今只是一个平头百姓的陆若灵自然打听不到。

陆若灵吓得魂飞魄散,褫夺封号,肯定是很严重的罪,晋阳郡主怕是完蛋了,那他们兄妹俩还能依靠谁?

三房的人在老太太丧礼之后便离开了京城,而二房暂时还没走,他们要收殓了陆茂典的尸首再走,陆茂典柏氏宋奶娘这些人行刑的日子就在半个月后。二房那群人巴不得他们兄妹死,怎么会帮他们,且他们都自身难保。

思来想去,陆若灵想起了颜嘉毓。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去求颜嘉毓,谁愿意向自己最讨厌的人低头服软。可当下除了求颜嘉毓,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能力并且有可能帮他们。

颜嘉毓那么喜欢她哥,总还有点旧情在。她哥可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又不是要求她干嘛啊,不过是找个郎中替她二哥治腿,再接济他们一下,她总不至于这么冷血无情见死不救。

就是这么冷血无情见死不救,阿渔眉眼淡淡地这对兄妹。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哪有昔日金尊玉贵意气风发的模样。

陆明远躺在板车上,双眼紧闭,脸庞紧绷,放在双侧的拳头死死握紧,在手心掐出白印。颜嘉毓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人,但是现在他山穷水尽,他真的不想成为一个残废。

陆若灵眼热地望着裹在一丝杂毛都没有的白狐裘里的阿渔,虽然还是那幅病怏怏的模样,却看得出来,她过的很好,奴仆环绕,钓鱼逗猫。一颗心就像是泡在醋缸里,酸的她想流眼泪。

眼泪当真流了下来,陆若灵期期艾艾地说道:“表姐,你救救我哥吧,我哥被一群杀千刀的打断了腿,找遍郎中都说治不好了,你能不能帮帮忙。”她的语气十分不自然,之前那十年,她何曾这样低声下气对颜嘉毓说过话。

阿渔揉着怀里的猫:“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让我救他,救杀母仇人的儿子。我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拜谁所赐,难道你们都忘了?”

陆若灵脸颊抽了抽:“那是上一辈的恩怨,我娘错了,可她已经被判了死刑,付出代价了。我哥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阿渔一扯嘴角:“从来没有对不起我,那他和前晋阳郡主又算什么?”

陆若灵悚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躺在板车上的陆明远身体发僵,豁然睁开眼,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复杂地望着面色冷淡的阿渔。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平静,平静的就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阿渔:“全京城都快知道了,我如何会不知道。”

陆若灵又是一惊:“全京城都知道?”

阿渔:“全京城都知道前晋阳郡主为了能嫁给他陆明远,联手六皇子设计我,八月安王府那场桂花宴,在他们的计划里,该是我被捉奸在床。不曾想我因祸得福因为出红疹躲过这一劫,他们二人却阴差阳错玩火自焚。晋阳郡主为了嫁给你要毁我清白,陆家为了让你娶晋阳郡主毒害我。你们既然两情相悦,何不光明正大与我解除婚约,为何用这样歹毒的手段来谋害我。”

陆若灵张口结舌。

陆明远一脸的不可置信,晋阳郡主联合六皇子设局欲她的清白,这不可能,郡主怎么可能干这样的事。猛地一个激灵打过来,他想起了母亲柏氏。在没有出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母亲会和二叔私通,甚至害死了父亲。

他身边到底都是怎么样一群人,母亲,二叔,祖母,还有晋阳郡主。

“不是,都是郡主和祖母他们一厢情愿,我哥不喜欢郡主的,我哥一直在躲着郡主。”陆若灵被一阵冷风吹的回过神来,彷佛打通任督二脉,“我哥喜欢的是你啊,表姐,我哥一心想娶你。表姐,你和我哥从小青梅竹马长大,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哥是怎么样一个人?”

阿渔垂了垂眼,相较于其他陆家人而言,在良心上,陆明远比他们都好。可在感情的处理上,陆明远彻头彻尾的渣。有婚约的情况下还和晋阳郡主暧昧不清,这种非君不嫁的感情可不是一两天能培养出来的。承认了喜欢又以婚约为理由拒绝,弄得自己多委屈多伟大似的,晋阳郡主能不打破坏婚约的主意。

阿渔一瞬间的沉默,可把一旁的程晏吓坏了。青梅竹马四个字严重敲响警钟,他们之间有十二年的时光,万一她旧情难忘。

程晏立马走出来:“他就是个没有担当的懦夫。身为未婚夫,却没有给与未婚妻应有的尊重和体面。”程晏指了指陆若灵,“你敢肆意欺负县主,还不是因为他陆明远的不作为。你欺负一次,他重罚你一次,几次下来,一条狗都学乖了,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更何况一个大活人。他作为未婚夫都不重视,陆家那群以他为重心的人,又如何会重视县主。”

被类比成狗的陆若灵涨红了脸,敢怒不敢言,心神忍不住跟这程晏的话走。她敢随意欺负颜嘉毓,自然是因为知道无论是祖母、二哥还是其他人都不会因此过于责骂她,每次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还有晋阳,你明明有婚约,却和晋阳互生情绪,两个人藕断丝连不清不楚。要不是你给了晋阳只要解除婚约你们就能在一起的希望,她何至于这么疯狂。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的确不是你做的,你的双手干干净净,可好处到头来好处全都是你拿,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你处理失当要担上三分责任。”

陆明远耳朵轰的一下,全身肌肉倏尔紧绷,仿佛一扯便要断裂的弦。出事以后,他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反省,是不是自己真的对颜嘉毓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好,越想心越往下沉,以致于他都不敢再细想。却在这一刻被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母亲,二叔,祖母,晋阳郡主,他们都肆意伤害颜嘉毓,他是不是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是一想,大冬天沁出一身汗,浑身皮肉下像有千百个蚂蚁爬过。陆明远脸上神色来回变幻不定。

“我要是你,这辈子都没脸出现在县主面前,你倒好,竟然还厚颜无耻登门求援。”程晏嗤了一声,示意手下,“赶走。”倏尔眼神一利盯着张口欲言的陆若灵,“你再胡搅蛮缠,我让你们做一对板车兄妹。”

陆若灵心口一凉,那些话变成风秤砣狠狠坠了回去,她惊恐地后退了几步,像是真的怕程晏会打断了她的腿。

程晏嘴角微微一翘,勾勒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陆若灵下意识打了一个冷噤,就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一声不响的被驱逐。而板车上的陆明远,全身上下不可自抑地颤抖,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彷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程晏转过身,换上和煦的笑容:“又钓鱼啊,这次钓到了吗?”

被戳中伤疤的阿渔捏了捏渔竿,不会聊天可以闭嘴,她本来就不想和他聊。

程晏彷佛没察觉到她低垂眉眼中的无声抗拒,就钓鱼发表了几句意见,然后让人也拿一根渔竿来。

阿渔咳嗽两声,拢了拢衣襟:“小王爷慢来,我先行告退了。”

程晏笑容不改:“这里有风,你是不宜久留。”

阿渔客气地笑了笑,最近才发现这人还有牛皮糖属性,好赖明示暗示都能无视。

就在同一块地方,拿着阿渔的渔竿,大半个时辰程晏调到了七尾鱼,每一尾都不小,自己留了一条,其余让人送到山庄。

阿渔盯着送过来的那六条鱼,摸着猫的手不由自主加重三分力道。

被揉的不舒服的波斯猫跳下膝盖,抱怨地冲着阿渔叫了两声,马上又兴高采烈地围着木桶转圈圈。

拎着鱼回家的程晏准备让厨房做一道清蒸鲈鱼,款待下自己。下属却不给他享用的机会,去寻找颜嘉毓曾经贴身丫鬟的属下回来了。

程晏之前已经想撤回他们,只他们离京找人,联络不便,打了个时间差。就是这个时间差,让他们找到了叠翠叠绿,两个丫鬟不约而同说出七夕和中元节那天酉时左右,主仆三人在酒楼吃酒席,第一次叠翠叠绿醉倒,第二次主仆三人一起醉倒。

程晏的脸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他在皇城司那地方待久了,想事情不免往疑罪从有这个角度来,这么多年下来也形成了一套特属于自己的直觉,之前被他强行压下的怪异感又涌上来。

“小王爷?”下属忍不住叫了一声。

世界倒塌重组又倒塌重组的程晏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必去酒楼调查了,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将这两个丫鬟悄悄安置在西北的别庄里。”

第67章 白莲花表小姐26

不知不觉,心情复杂的程晏来到了温泉山庄外。夜色里,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随风而动,四周景物的影子也跟着摇晃不定,就像此时他的心。

驻足良久,程晏抬脚,旋身离开。再离谱再不可思议,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他怀疑的都是真的。可真的又如何,质问她还是揭穿她?

程晏仰头,面朝着漆黑夜空,深深的呼入一口冷冽的寒气,彷佛再一次闻到了那曾经令他咬牙切齿的药香,忽然翘了翘嘴角,大步离开,融入夜色中。

“喵~”老树上的黑猫轻轻叫了一声跑向温泉山庄,敏捷攀爬上墙,跳了进去。

坐在罗汉床上看书的阿渔伸手接住扑上来的小家伙,见它毛发沾上星星点点的夜露,拿起桌上的汗巾轻轻擦拭。

眉眼低垂,神情宁和,柔和的烛火为他镀上一层温暖的橘光,整个人看起来美好的动人心弦。

兰馨望着喵喵叫着仿佛很惬意的黑猫,别说小王爷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了,就是一只野猫都要动心了。

轻柔擦着猫咪身上露水的阿渔眼底布满沉思,程晏找到了叠翠叠绿,还知道二人在七夕和中元两天都醉酒人事不省,他能查到这一步,阿渔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这小子居然没有沿着酒楼继续查下去,运气好的话,他也许还能够在酒楼查到一些线索,可他没有查。

本以为以他的好奇心,查是一回事,揭不揭穿是另一回事。不想他居然能忍耐住好奇心在满腹狐疑的情况下停止调查。连走到门口了,都没有进来质问或者试探,枯立半响,竟然怎么来的怎么走了。

阿渔暗暗啧了一声,程晏来质问试探她,她都有应对之法,这些证据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再退一步,程晏告知皇帝,皇帝要替儿子出气,她也有手段让他们讨不着好。

可程晏什么没有做,反倒把想了一百种应对之策的阿渔不上不下地吊在那儿了。

阿渔揉了揉毛绒绒的猫耳朵,这次是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回头多送他几张好药方,至于旁的,算了吧。

过了两日,程晏没事人一样再次来到温泉山庄,带来了一条手臂长的娃娃鱼,其夜间的叫声犹如婴儿啼哭,故名娃娃鱼,喜水流湍急水草茂盛的,十分难捕捉。因其稀少珍贵和滋补,备受青睐,最是适合体弱之人进补。

面对笑容殷切的程晏,阿渔缓声道:“小王爷好意我心领了,只这样珍贵的东西,我实在不好意思收下,无功不受禄。”

程晏笑容不改:“不过是一尾鱼,哪里谈得上珍贵。”

“于小王爷而言,它的确不值一提,只在旁人看来却不尽然,”阿渔轻轻咳了两声:“难保不惹非议。”

“什么样的非议?”程晏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又有一些难言的期待。

阿渔长而浓密的睫毛落了落:“瓜田李下,古人所慎。你我之间合该避嫌。”

“其实也不一定要避嫌,我钦慕县主久矣,若得县主为妇,于愿足矣。”埋藏在心里的秘密,程晏终于说了出来。此刻的心情又轻松和紧张,他一瞬不瞬地注视阿渔,不由自主地放缓呼吸。

阿渔迎着他期盼的目光,语气认真:“小王爷,这世间可怜的女子千千万万,比我更可怜的大有人在,怜惜并不是喜爱。”

程晏正色:“你以为我分不清何为怜惜,何为喜爱。”

阿渔还真有些怀疑,经历坎坷楚楚可怜的病美人,着实能激发很多男子的保护欲,可这话她不太好说,只能道:“小王爷的喜爱,我无福消受。”

程晏神情渐渐发僵:“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阿渔摇了摇头:“小王爷是个好人,助我良多,我感激不尽。”

她不介意骗人,有时候还会故意骗人,耍的那些坏人团团转,与她而言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是她从来不会欺骗好人的感情。

程晏是个好人,不是因为程晏没有继续调查她,没有把他的怀疑告诉皇帝,而是程晏怜贫惜弱,品性的确纯良。

“你想说感激只是感激,对吗?”程晏反问,他不是感觉不到她对自己的抗拒躲避,但是想着女儿家的矜持和诸多顾忌,所以并没有灰心丧气,眼下是真的品尝到了灰心的滋味。

阿渔默默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因为身体不好,不想拖累我?”程晏体贴地替她找理由。

阿渔摇头,神色坦荡,直白地说道:“不是,我的身体好也罢坏也罢,都不影响我对小王爷只有感激之情。”她可不想给程晏留什么念想,让他脑补出‘她喜欢我只是因为身体不允许所以忍痛拒绝我’的悲情爱情故事。

程晏身形定住,看清了阿渔眼底的郑重认真,她说的都是真心话。窗外寂静,寒风掠过树梢发出簌簌声响。

良久,程晏也一脸郑重认真地说道:“那我再想想办法。”说罢转身疾步而去。

阿渔:“……”他一直以来都表现的风度翩翩,以致于她忘了他乖戾的名声。

听话头不对避出去的兰馨目送程晏大步离开,快步进了屋,她隐约听到了只言片语,此刻忍不住僭越开口:“小王爷是个好人,县主日后也能有个依靠,就是对将来的小少爷,也是好的。”兰馨是真心为新主子考虑,她这新主子前面这些年委实过的辛酸,应该享享福了。

“天下好人何其多,嫁的过来吗?”阿渔轻轻一笑:“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可靠。我之前就是一心靠着外家,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兰馨胸口一闷,还是不怎么相信她会不喜欢那么优秀出色还一腔痴情的小王爷,也生出和程晏一样的猜测:“县主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病,不想让小王爷将来难过?”顿时面上涌出感动之色。

阿渔无语了一瞬,这两个可真爱给她加戏,阿渔残忍地淋下一桶冷水,点了点兰馨的额头:“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小王爷是好,只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对小王爷委实没有儿女私情。因为感激以身相许,误人又误己,既糟蹋了小王爷,也是糟蹋我自己。如今的日子,是我记事以来最轻松快活的,不必勉强自己讨好逢迎任何人。我时日无多,实在不想浪费自己有限的时光在没意义的事上。我现在只想尽快替父母过继一嗣子,然后好好照顾教导他,他日到了九泉下对父母对颜家列祖列宗也有一个交代。”

兰馨哑口无言。小王爷是很好,只是若县主和小王爷在一起了,武德王府和宫里的贵人,县主再病弱都得应付着,兴许还要被挑剔。都时日无多了,有必要自寻烦恼吗?自然是没必要的。

阿渔咳嗽两声,这番话十有八九能传到程晏耳里,但愿他能想明白,好男人,就该拿得起放得下。

程晏的确听到了,怔怔盯着烛火出神,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居然被避之不及。

不想浪费自己有限的时光在没意义的事上。他是无意义的事!

程晏一颗心瓦凉瓦凉的,就跟外面的雪一样凉。

雪一直下,将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陆茂典和柏氏他们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被带上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