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手里握着一把木仓, 高挑挺拔, 面容英气，回头时满脸警惕。她抓着的那个略矮点，极为瘦削，整个人藏在白大褂中，仿佛整个人随着后摆能飞起来。只是衣摆下脚步散漫随意, 拖一步走一步，不拖不走, 往后看的时候，表情凝重，如此时的气氛一样凝滞。

两人走了一段后，突然蹲下, 身后追来另一个女人，她一身黑色军装制服, 身上背着作战带, 手上提着一把木仓……一张席琳的脸。

等把前面两人逼停，她赶紧追了上来, 举木仓对着她们大喊着什么。

陆垚虽然把樊素意挡在了身后，可是樊素意显然还摇摆不定，她一直杵在芳芳身后, 不动更不逃，但也不往席琳那儿去，三人对峙许久，席琳的面容突然狰狞，她扣动了扳机，陆垚反应极快的挡在了樊素意前面……

哥羽忽然按了暂停，他急促的喘着气，看着被自己定格的画面。

樊素意丢下陆垚跑了，陆垚倒在血泊中，席琳不顾她的死活，越过她追着樊素意而去。

而此时陆垚捂着胸口，依然抬头往樊素意的方向张望着。

哥羽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按动画面，陆垚艰难的站起来，蹒跚着也跟了上去，血滴了一路，消失在镜头中。

这一下，是屏幕自己黑了。

还是那个办公室，还是那一堆堆的复原磁盘。哥羽一个人在桌前坐着，酝酿了很久，才开始调试视频的进度，第n次的放大席琳的身型，观察她身上的个人标志。

其实分析部早就送来了口型对比，这个女人是芳芳·林德伯格无疑了。

可他还是想看，想自己确认，一遍遍看着这个杀了陆垚，却逍遥至今的女人，还有那个抛下陆垚独自逃开的樊素意。想到她俩现在还这么心无芥蒂似的继续着合作，就觉得躺在血泊里的陆垚简直是个笑话。

“你居然为她死了。”哥羽喃喃自语，“为了这么一个人。”

他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大堆监控视频，每一个视频的页面都是素意，她在生命研究院，她在车上，她在广场上，在某条路上，在学校，在餐厅，在图书馆，在走进悬崖城堡，在某个落地窗里……

随着她走出欧亚联合学院，有关她的监控就越来越少，她获得的保护也越来越多，从校方，到生命研究院，后来的施烨，平权会，甚至现在在那个小小的灰区，至少有四股外来的地下势力在保护她。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可显然，她正在越来越铁石心肠。

仿佛有神秘的力量从一百五十年前跟随了过来，把她们那蛊惑人心的能力再次散发开来，即使她们肆意把控着人类的未来，在大厦将倾之际还在那儿推波助澜，可还是有人像是猪油蒙了心一般死心塌地的跟着她们。

樊素意像掐着人类的咽喉一样握着潘多拉也就算了。

芳芳·林德伯格又凭什么？她比樊素意和希雅只早出来两年，也就是说到了这儿已经快四年了。四年时间，为什么她能走到这一步？为什么有了那么大的能量？

全靠身体吗？不可能，如果只有一个泽洛也就算了，可现在另外至少还有四股不下于泽洛的势力能够为她所用，她一个人光靠皮肉交易不可能控制的住，如果谷欠望有这么大的能量，这个社会早就因为男性的饥渴而完蛋了。

那还能靠什么？

哥羽又看了几眼那个芳芳射杀陆垚的画面，捏了捏拳头，一口喝干手头的咖啡，再打开他最新收到的资料，翻看起来，刚看了一会儿，一个全息通讯连带着一份文件发送了过来。

“部长，小福官又多了两拨人，根据您的命令，已经摸出了他们的底细，现在连带之前的四波，一共六波人……全在这了。”他的助手站在门外发送了文件，等哥羽确认接收后他才可以离开，全息通讯作为一个安全措施本来没有拖沓的必要，但是这次助手却没利落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保持着通讯继续道：“部长，我能……表达点个人意见吗？”

“……说。”

“我觉得，上头这次有点……不理智。”

“……”

“他们的行为和策划刺杀施烨那群一样愚蠢，连法务部的艾登部长都看不过去……”

“陆垚直接拿出解药就没那么多事情了。”哥羽冷声道，“解药的影子都没有，他们现在都不知道陆垚值不值得他们付出，现在全球各地骚乱，背锅最多，损失最大的就是议会，而如果他们在这种名利俱损的情况下还给他人做了嫁衣，你想想谁乐意。”

“可这事关全人类……”

“根本没有人在意全人类！”哥羽忽然怒吼出声，“议会！生命研究院！新联盟！陆垚！根本没有人在意什么狗屁的全人类！只有你！现在只有你在意，你知道吗？！”

助手面露惧色，他后退了一步，还是咬牙道：“我以为只要活着就应该做对的事情，至少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觉得什么是对？”哥羽问，“尽职还是尽人事？尽职，我们是议会执法机构，是工具，他们指哪我们打哪，否则就只有饿死；尽人事，难道是说帮陆垚吗？可你也看了视频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也有数，这样的人，内讧，自相残杀，背叛，抛弃……这样的人，你敢帮她们？我们是在为全人类养毒蛇。”

“可艾登部长说只要他们的平权法案能够成功，樊……咳，陆垚肯定会按照约定拿出解药，和我们一起走下去的！”

“曾经我也是这么相信的，即使她是樊素意，我也相信。”哥羽喃喃道，“但自从我发现了第三个人的真实身份……和她做的那些事后。”

“瑞寇已经回来了。”助手道，“他没受到伤害。”他说的是前阵子被莫名绑走的另一个助手，哥羽之前去小福官区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要回他。

“你以为她的罪行只有这么一个绑架吗？”哥羽冷笑一声，“别乱想了，回去吧。”

助手应了一声，切断了通讯，全息影像消失在半空中。

哥羽仰头疲惫的休息了一会儿，直接看起了助手新送来的资料。他去小福官区的时候因为几个照面，对已经在那儿的那些编外势力的来源有了点概念，但却一直不敢肯定，可此时翻看之下，一边确定猜测一边感到头痛。

新联盟，不用说了。

泽洛的零兵果然掺和了进来。

还有现在信徒猛涨的重生教，他们原本的信徒绝大多数都是亡命徒，佣兵，失育者，而现在，感谢芳芳·林德伯格的一波炒作，深感末日来临，城市中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

安德烈家族，这是麦坎的本家，三代前借身为议长的家主的势力发展起军工产业，是现在仅次于新联盟的第二大军工武器输出源，现在掌权的好像是麦坎的两个堂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麦坎的撺掇。

维京黑旗联盟，这群海盗居然也敢上岸了。

还有……

哥羽忍不住捂头申银了一声：“白熊……”

名字叫“白狐”事实上人人称“熊”的西伯利亚白狐兵团，目前全球公认第二强，又有地表第一之称的正规军战力。他们怎么也掺和了进来？兵团长那个老头子不是早就已经退隐了吗！他的两个儿子现在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不知道是哪个被攻略了，总不能安德烈家的双胞胎不够，连这儿的两兄弟也双双臣服吧？

哥羽看完资料，长长的吐了口气，觉得心累无比。

这么多金字塔尖的人，以樊素意她对付施烨一个人都满脸不耐烦的作风，她绝对没这个本事在议会、研究员和他，尤其是施烨的眼皮子底下结交那么多势力。

只有芳芳·林德伯格……

所以他到底纠结什么！怕了一年，没解决就算了，还出来一个更强的！让他情何以堪？！他前面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操心樊素意的身份，只是偶尔才追查一下那个无影无踪的席琳，要不是这个席琳自己通过平权会冒出来，他永远找不到她！现在想来这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哥羽又看了一遍资料，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后，默默的合上了资料夹，关闭了所有发出亮光的东西，独自依然陷在黑暗中，静静的思索着。

而此时，一通微讯忽然接入，来电显示是提利昂。

哥羽接了起来，无比疲惫：“是我。”

提利昂的声音很很低沉：“你去找过她了？”

“嗯。”

“她怎么说？”

“呵，”哥羽苦笑一声，“你知道的，她不可能妥协。”

“……”提利昂疲惫的叹了一口气，“抱歉，现阶段压力全在你身上了。”

“习惯了。”哥羽顿了顿，“上头说经费捉襟见肘，但应该不会影响到你们吧。”

“谁说没有呢。”提利昂也苦笑，“研究经费不少反多，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一百年没搞出来的东西要一年弄出，怎么可能。”

“你们是真的做不出来吗，为什么陆垚就没那么紧张的样子？”

提利昂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对了，有关时限，有内参报告吗？这么乱下去不是个办法，迟早会出大事，上头有准备吗？”

“两个月。”哥羽又一次说出了这个时限，想到上一次用这个时限和樊素意谈判时她的回应，就觉得一阵牙疼，“两个月后可能会有一次大暴动，这个我刚要通知你们，做好防御和撤退准备，备份所有关键资料，销毁所有物无关资料，不要让对手再拿到任何把柄。”

“嗯，这个我们有数。”提利昂应了一声，又问，“如果，哥羽，我是说如果，突然有了个办法迫使陆垚提前拿出解药，平权法案还会进行吗？”

哥羽张口想说肯定会，但是想到上面的德性，又不确定起来。

如果樊素意主动拿出来，说不定上面还愿意配合她们的诉求一起演一出，毕竟平权法案影响的也只有未来后来者，已经身居高位的他们早已经不惧这些。可是如果是强迫的，那双方的合作意愿自然会差一大截，尤其是樊素意，她那么骄傲的人，在被迫拿出解药后，如果议会还愿意满足她们的要求，这种行为在她们看来无异于施舍，这种情况她们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到时候必然是一场玉碎结局。

更何况她手里肯定有其他有分量的东西，比如说那个传言中可以毁灭男性的亚当。

哥羽的沉默无形中已经给了提利昂答案，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疲惫沧桑：“我懂了。”

“……抱歉，院长，我……”

“我明白，我明白。”提利昂嘲讽的笑了一声，“如果未来还有其他生命来总结人类的历史，那必然会是，生于忧患，死于权争。”

“不。”哥羽道，“是死于愚蠢。”

提利昂沉默的挂了电话，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回身，看到了杜克。

杜克现在完全已经是一具行走的骷髅了，他整个人形容枯槁，苍白如鬼，白发晦暗无光，嘴唇干裂发紫，但他红色的双眼还在发亮：“老师……虽然我知道您已经带谢尔德确认过了，但我还是想亲自试试那个猜想。”

提利昂心里一震，他表情不变，平静道：“哦？什么猜想？”

“就是您说的，您在电视上说的！说不定主要问题在男性身上！我们可以再捋一遍，换一种思路！”杜克一激动，喘息都有些不稳，他身后的年轻助理立刻扶住了他，有些心虚的低下头，不敢看提利昂。

提利昂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杜克身后的年轻助理，发现就是那个在他的话里得到灵感的研究员谢尔德，这孩子曾经激动的和自己提过这个猜想，深感威胁的他为了拖延时间和素意演了一场戏压下了他的实验热情，本以为他已经死心了，却没想到经过半年的努力，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到了杜克的身边，再次提出了这个设想！

而杜克果然激动的采纳了！

果然什么都不能阻止真理的前进。

方才他好不容易压制住告诉哥羽这件事的冲·动，因为这个实验很可能真的是解药的关键，而看陆垚的表现她可能早就已经得出了结果，这时候如果哥羽告诉她生命研究院要进行这个实验，那她肯定要赶在研究院出成果之前拿出解药，否则“救世主”的功劳就会被研究院率先得到。

可是刚压下这边，转头就后院起火。

看着杜克和谢尔德殷殷期待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是没法阻止他们了。职权上讲他现在只是代院长，杜克才是正经的生命研究院院长。而就算不管这些，作为老师，作为一个科学家，作为生命研究院和人类的一员……他没有任何立场阻止这些年轻人最后一搏。

提利昂露出一抹笑，这抹笑里毫无笑意，甚至不如他眼中盈盈闪动的水光吸引人，他仿佛感动又仿佛是无奈，拍了拍杜克的肩膀：“那就去做吧，有什么问题，我扛着。”

“好的！”杜克笑了起来，鬼一样的面容终于有了点神采。而他身后，谢尔德得偿夙愿，激动的忍不住小跳了几下。

看着他们快步离开的身影，提利昂终于忍不住内心的苦涩，长叹了一声。

陆垚、希雅……艾兰妮……

看来，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第169章 才刚开始

“好的，我知道了, 谢谢……什么？不, 不可能的……不可能妥协, 我们背后是死路……不用了, 让他们加油吧, 这阵子估计你也憋得慌，一起做吧，反正也没多少机会了……保重。”

素意挂掉了电话，用芳芳给的软件彻底删掉了里面和提利昂的通话记录，平静的看着窗外。

生命总是能找到出路, 绝境里总会有希望。

杜克最后还是和那个叫谢尔德的年轻人相遇了，就如一个最大众的跌宕起伏的故事, 绝境中天才科学家最终得到了绝妙的灵感，濒临灭绝的人类社会再次重现曙光。

与一般大众价值观中的反派不同的是。这里的反派并不想要毁灭世界……她们只想让自己拯救世界的行为更有价值一点罢了。

但目前来看，连这个“罢了”，都成了一个痴心妄想了。

提利昂带来这个消息的同时, 还问她要不要“合理拖延”一下杜克那边的进度。如果是芳芳，肯定二话不说要求不择手段了, 可素意想了想, 还是拒绝了。

她的铁石心肠在面对人们求索知识时总是容易失效。她很久没看到杜克了，却也清楚的记得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的模样, 这让她想起百年前她经历五年实验无果时的状态，也是这么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人类的存亡或许早就已经没有意义，研究出解药已经成为他们的一个执念, 就算到世界末日也好，就算最后研究出来被立刻毁灭、徒劳无功也好。他们就是想给自己一个答案，想求一个解脱。潘多拉只贯穿了素意的前五年和后两年，可却真真正正贯穿了杜克他们的一生，他全身心的投入到了里面，心无旁骛，即使在知道素意可能给指了一条弯路的时候，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依然心存侥幸，勤勤恳恳。

他们已经行进到五百多号样品了，眼看着快超过过去的素意，如果提利昂坚持引导和反对，他们说不定真的会傻傻的做到六百，七百……可他们发现了新的路，甚至愿意为了这条路放弃之前持续快两年的日以继夜的努力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