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1 / 1)

白昼如焚 蔡某人 3523 字 1个月前

“我处理完工作来找你,等我。”

临走,陈清焰本都已经打开门,忽然又重重合上。他转过身,把坐在椅子上的简嘉揽在腰间,随后,捧起她的脸,凝视着:

“这一回,不要胡思乱想,我们谈一谈。”

简嘉仰头呆呆看他,陈清焰俯下腰给了她一记温柔有力的吻。

办公室里,又只剩她一人了,观片灯那不知挂着谁的片子。他的桌子,永远整洁有序,所有东西都呆在它们该呆的地方。两人的合照,嵌在相框里,更是被擦拭得干净透亮。

一杯红茶下去,简嘉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她拉开他的抽屉,全是资料、报表。

只有最旁边,放着一个复古的铁皮盒子。

简嘉的心又剧烈跳起来。

她打开盒子,入目的是一张张便笺。上面陈清焰用处方笔随手写的零星碎语,不成体系:

程程,程程,程程,程程,程程……反复书写她的名字。

又或者:

想她。

还是喜欢程程的长发,摸起来手感很好。

希望程程陪我值班。

这样的夜晚,适合做.爱。

简嘉看到这,情不自禁脸红在心里骂陈清焰。林林总总,他写的,全部和自己有关。陈清焰字迹遒劲又张扬,极具个性,像他这个人一样。

她把东西放好,觉得疲劳,趴在他桌子上随手拿起陈清焰自己画的手术图解,栩栩如生。

17楼会议室里,上级重申一个任务:关于翌日举行的两位院士退休的专题座谈会和宣布命令大会要高度重视。

其中一位,是陈清焰的恩师,八十高龄还奋战在临床科研第一线的骨科专家张清扬院士。

陈清焰是他带过的最得意也最偏爱的关门弟子。从教学查房,到疑难手术,从课题申报到论文修改,张清扬院士对陈清焰的谆谆教诲,贯穿始终。

最聪慧和最勤奋,集中于陈清焰一身,最重要的,是老师看重这个外表看起来冷淡的学生,实则无比敬畏生命。医学不是万能的,但陈清焰有着超乎常人的坚持精神。

直到现在,张院士清楚记得自己作为一助带陈清焰做每一场手术的场景。他暴露术野,陈清焰总会精准执行,师生默契,行云流水一般流畅。有一次,陈清焰手突然抽筋,只做简单处理,忍着剧痛,等一场手术下来陈清焰浑身湿透瘫倒在了地面。

老院士欣赏学生的这股劲儿。

这次送别老师,陈清焰是老院士弟子代表,他要发言。

会议结束,陈清焰又赶去手术室,两个小时后,天都黑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简嘉睡得很沉。

身上披着他挂起来的大衣。

陈清焰坐下,补充了水,又歇息片刻,才伸出手揉了揉她脑袋:“程程?”

他把她脸托起来:“你这样睡对腰椎不好,醒醒。”

“走,回家我做饭。”陈清焰给她戴上围巾,两人一道出来,因为是平安夜,满大街人,不在外面跟过节的年轻人挤一块吃饭是正确的选择。

进门后,简嘉没让他动手,她知道他手术下来疲惫。但陈清焰留在厨房,要一起做饭。

一个小时后,碗筷摆上,陈清焰亲自做的炸酱面。他做什么都极有耐心,炒酱、手擀面、准备配料,简嘉只打了个下手。

尤其炒酱和擀面条,讲究火候、力道,陈清焰不让简嘉插手。

她看着他挽起毛衣袖子,低头擀面时,两只眼专注如同操持手术刀。某方面说,陈清焰是完美主义者,他惊叹人体结构之美,而脊柱,是人体生命线,所以他选脊柱外科。至于生活,他也要做到极致。

简嘉没想到他会擀面条,而且,看起来并不居家。陈清焰做什么都像在做手术。

“合口味吗?”陈清焰又很专注地等反馈,像问病人:感觉怎么样了?

清爽、不腻,非常好吃,简嘉早饿了,吃的满嘴酱油色。她因为塞了一大口,被噎了下:

“我觉得我已经回答你了。”

陈清焰笑笑,他也大口吃起来。

外面,南城在过平安夜。有北欧主题的公园布置,有驯鹿,有马车,灯光闪耀。而教堂,在做弥撒。

许远在东城区罗马建筑风格的天主教堂前,默默站定,他在躲避追捕,但毫无惧意。

因为,周涤非已经死了。许远知道,自己再没什么可失去,他已经在深渊。

深渊之下,还是深渊。

圆形玫瑰花窗上映出绚丽的色彩,管风琴响了,里面人们在唱赞美诗。

没有上帝,如果有,上帝一定眼瞎心硬,袖手旁观。许远对此嗤之以鼻,但因为周涤非生前偶尔会来教堂做礼拜,他决定,来这里和死人一起过圣诞节。

平安夜没什么特殊的,每天都会死人。比如,这个时刻,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定正在有人死去。

许远在闪烁的灯光下,看不清表情。

当他用公共电话拨通简嘉电话时,简嘉在窗户那朝外看对面打扮起的圣诞灯光。

她接了电话,许远直接问:“你让陈清焰听我电话。”

简嘉一阵心悸,她听出对方声音,又气又怕,许远是个疯子。她也知道,许远现在还是通缉犯,因为他已经被下令逮捕。

他真大胆。

但下一秒,简嘉忽然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陈清焰在厨房做清洁,她知道,两人肯定要谈到周涤非的事情。简嘉红唇一咬,她十分烦躁地把手机塞给陈清焰:

“是许远。”

许家出事,许父被调查,以及许远被坐实证据。这些,实实在在发生了,陈清焰不意外,但许远敢这个时候明目张胆打电话过来,他很意外。

不过,他手机外放,没有什么不能让简嘉听的。

陈清焰拉着她的手坐下,简嘉想抽出,又被他死死地攥在了手中。

“你是不是要问周涤非的事?”陈清焰冷静开口,但对方,显然沉默下去。

几十秒后,许远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说:“她是不是让你承办葬礼?”

“没有,她没这方面的明确交代,不过遗体捐赠给103,已经转医学院了。至于葬礼,”陈清焰转过脸,看着简嘉,“我有这方面想法,毕竟人走了,应该入土为安,但我需要和程程商量。”

简嘉心跳不已,她觉得哪里隐隐作痛,陈清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根本不收回去。

周涤非没有人替她料理后事,除了许远陈清焰。也许,李木子也会愿意帮忙。

他们和她,和死去的周涤非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总之,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人。她深爱着的,已经不再爱她。她不爱的,又不在乎。

“你想引诱我出现?陈清焰,是不是?!”许远忽然发怒,他冷笑着,“我知道你早想看我这么一天了,你做梦去吧,我说过,没有人可以审判我!”

电话那头,有人狂傲嚣张到了极点,哪怕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陈清焰眼波微动,他没否认。给周涤非办葬礼的话,许远一定会出现,警方可以提前布置。

他只是说:“你随意,许远,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有,不要再打电话骚扰程程,你有事,去问李木子。”

电话挂的很快。

整个过程中,简嘉一直忽闪着眼睛看陈清焰。他语气平淡,甚至,在某一刻显得极其凉薄。她看出来了,陈清焰确实有想要借葬礼引许远的意思。

不过,对于陈清焰来说,这和他尽最后道义让人真的入土为安并不冲突,一件事,能够实现两个目的,不是坏事。

果然,陈清焰随后就拨打姑姑陈素君的电话,说:“许远还留在南城,我想,你们是不是换个思路。”

这两天,警方的判断是许远已经离开了南城。

现在是冬天,平安夜,也许他就站在街头戴着围巾帽子若无其事混迹于人群里。

甚至可能身处最热闹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程程,我想和你谈谈周涤非的事情。”陈清焰终于跟她开口了,简嘉瑟缩一下,她下意识朝沙发里窝了窝。

确切来说,简嘉有点害怕,如果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想到自杀的周涤非,她会尖叫。

陈清焰轻轻摩挲着她的手,非常清晰地告诉她:

“第一,她不是你想的因为我们分手而自杀,在我们认识的这些年里,她自杀不是第一次;第二,她自杀确实是我先发现的,因为她给我留了封信,信里面,解释了很多事情。信件我已经烧掉了,我不想保存,里面和你有关的,只有誊抄信这件事。你给她抄信,停在十三岁,是因为她十四岁被老师强.奸,我想也许她把你当做了从没有受过侵害的自己,她羡慕你,她希望像你一样没被弄脏。”

简嘉的心,一丝丝地被触动,她慢慢抱住双膝,靠在沙发里,一言不发。

“第三,我曾经给她写的回信她都已销毁。她捐赠了□□和遗体,联系不到她任何一位家属,她情况很特殊,医学院的意思是出于人道主义在陵园给她做仪式上的落叶归根,立个碑。我想和你商量的是,明天日落前下葬,我和程述想过去一趟,除了我们,可能没有别人了。”

陈清焰平静无波地把所有事情和想法都告诉她,没有任何隐瞒,他太镇定了。简嘉惑然地看了看他,“你是不是很难过?后悔吗?”

她问完,一颗心一下收得很紧。

“她死于未成年时遭遇的性暴力性犯罪,这个是根本原因,我没有办法解救她,我已经在爱她的那些年里尽力了。唯一后悔的是,我不该在我们的婚姻里因为她背叛了你,伤害你。”

简嘉心里苦涩,眼睛里慢慢有泪:“你不后悔放开她吗?她自杀了,你真的不后悔没有继续用爱救她吗?”

陈清焰摇摇头:“我看到她遗体时的确做不到无动于衷,不是因为我还爱着她,是我觉得生命无常。我是医生,见证过意志坚强存活下来的生命,但103的精神科也接待过后来自杀的抑郁症患者,生命的坚韧和脆弱呈两极分布。我也为我们过去十年唏嘘,就这些,我没办法形容准确当时我心境的复杂,但有一点,我不爱她,我更想和你好好热爱生活,热爱生命。”

简嘉默默哭了。

陈清焰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看不透他,但他却总能摸到她的心理轨迹,且无偏差。

“如果你不喜欢,我不去。我只是思维习惯,觉得这件事应该去做,并非是我主观上特别想去做。我说过,我会养成和你商量的习惯。”

简嘉好半天没说话。

最终,她挪过来,抱住陈清焰,长睫毛微微抖动着:“其实,我心里很不舒服。但如果你不去,我又会瞧不起你。我知道,现在在南城可能都没有人给她办后事,我不想说原谅不原谅的话。只是,她人都已经去了,我不想再计较。”

说完,特意补充下,“对你也是,我也不想说原谅不原谅的话,陈叔叔,你不要问我,我现在并不属于你。”

陈清焰的脸立刻往下沉了沉。

他面色变得很不好看,又有点莫测,他沉默几秒鈡,随后,淡淡说:“你现在在我身边,很好。”

很快的,他又说:“你想知道那封信吗?我可以基本不差地再默出来。”

他的意思是,自己没有欺骗,他怕简嘉不信任他这点。

“不用,是她写给你的,是她的**。虽然,人不在了但我不想偷窥别人的**。”

“那你相信我吗?”陈清焰眉头蹙了下。

简嘉垂着眼帘,偏过头,找到他的嘴唇闭目亲了亲:“嗯,我要回去了,你送我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