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瞧来,其实也没多少相似。不过是那清冷的性子,少见笑容的脸,和年岁,和过去的那个人差不多。
他在她眼底看不到感情。
后宫太多爱着他盼着他求着他垂怜的人,许是人的天性就是越得不到越不想放手。他知道她心里从来没有他,所以每每看到她为了谋求一些东西而委曲求全的来讨好自己,他心里就升起几丝难得的愉悦感。
罗贵妃此刻的样子,如此虚弱,丑陋,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愿靠近的死气。
“你们都出去。”晋帝立在那儿,离床约有五步距离。
宫人内侍纷纷退了出去。
罗贵妃抬起眼,视线模糊只看得出一个轮廓。
阳光洒下来,这充满死气的殿宇中供着的琼花绚丽的绽放着。可惜了,再也看不到自己心爱的人。
这一刻她连深埋在心底的怨憎都不见了。
如果能重回少年时,能再见一面,远远和他打个招呼,该有多幸福啊。
“茵茵,朕未曾亏待过你吧?”
晋帝开口。
过去再亲密不过的人,十年相依相守,此刻他却一点儿都不想靠近。
罗贵妃扯开嘴角笑了。她身子差成这样,不就源于承宠?他给了她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关注,却也放任那些人肆意的陷害她。过去他眼中望过来的深情有几分是为她?
“皇上待我很好。”她断断续续的答着,能撑过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她不怕死,但不能带累家人,上回她情绪失控对他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临了临了,还是转圜一下吧。
晋帝点点头:“茵茵入宫十年,伴着朕,朕很欣慰。茵茵还有什么愿望,朕可以替你达成。”
罗贵妃闭着眼想了想,缓缓叹了口气:“皇上,臣妾大胆,想求皇上准许将臣妾的尸身火化,臣妾的骨灰,想洒在宣德门城楼下,不知皇上,能不能……”
“准了。”皇陵里有没有她,都不要紧了。周芙的墓已找到,届时将棺木起出来,下葬入陵园,罗贵妃有否出现过,他已经不关心。
“谢皇上。”罗贵妃长长地舒了口气。
生来不自由,死后,让她只属于自己吧。不是谁的妃嫔,也不想做谁的女儿,谁的姐妹。这一生这样短暂,却又是这样难捱。
晋帝道:“不叫敏慧等人进来说说话吗?”
罗贵妃怔了下,敏慧,她是想念的。可自己这幅样子,一定很可怕,与其让他们跟着难受,不如她一个人静悄悄的走。
她摇了摇头:“不能给皇上磕头了,皇上勿怪。之前臣妾有些事想左了,皇上瞧在臣妾侍奉这么多年,莫怪臣妾。”
晋帝道:“好。”
他转过身,缓步走了出去。
一场恩宠,便如梦一样。罗贵妃启唇笑了,深红的血顺着嘴角滑下来。
晋帝从秀毓宫出来,就有近侍迎上来:“皇上,太后叫您务必去趟寿芳宫。江南那边传信回来,说周家已经做主答应了安平侯的求亲。”
晋帝脸色一沉:“不必知会朕,就可娶了皇女?”
内侍不敢说话。到了寿芳宫,太后取了封信给晋帝瞧:“丫头亲手写的,求咱们别怪罪安平侯。”
晋帝阴沉地坐在那,将手里的茶碗一扣:“她以什么身份求我们?这时候才想起我们许会不高兴?”
太后劝道:“皇上别逼得太紧了。好容易认回孩子,这么多年是顾家养着她,又不再咱们眼前,她跟咱们不亲那不是很正常嘛?她要嫁给顾长钧,我也不乐意,那姓顾的性子阴沉,不好拿捏,我宁可她嫁个寻常世家子侄,嫁个听话好掌握的男人。可你瞧她年后不打招呼就走,她这是铁了心要挣开咱们的束缚。将来你还想见她不见?”
晋帝垂头不语。太后道:“许是我老了,我当真舍不得,想到正宏年纪轻轻就……我怎能不疼他唯一的骨血?皇上?我知道您怪正宏,悉心培养的儿子,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也知道您的颜面上不好看。但我更知道,您其实心里一直遗憾。您挂念正宏……”
晋帝抿了抿唇:“母后,儿子还需要时间想清楚。回头再给您回话来吧。罗贵妃殁了,朕一时,也没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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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天,朦朦的雨敲在窗上,周莺放下手上的针线,转过头瞧了瞧天色,心里有点闷。
这雨下了一个多月,难得有晴好的时候。屋里墙上都凝着一层水汽,周老夫人已叫人去找瓦匠重新刷一遍墙灰。
南方的气候和饮食她还不太适应,这一个多月清减了些,算算日子顾长钧也走了一个多月了,期间陆续有他的人送东西过来。
聘礼已经下了,他应该准备的很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做过打算了。礼册在周老夫人那瞥了两眼,他在江南竟也有些产业。
周振周海近来很是忙碌,即将和京城过来的侯爷结亲,不少人都凑上来想走走门路。周逸飞伤杀人命的官司,后来赔了许多钱才算了了,人已经放了出来,孙家还是想迎娶梅香,那孙二有事没事就往周家跑,想跟梅香见见。
梅香只得暂时住到周老夫人院子里,说陪着周老夫人斋戒,不见客也不出门。
再过一个月,就是婚期。她手里的嫁衣还没绣好,周老夫人请了好几个绣娘替她做了两三个样式,她还是想亲手做。
“姑娘,老太太那边来了人,说让姑娘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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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莺忙妆扮了过去,一进老夫人的院子,她登时脸色白了几许。
外间站着两男两女,都是宫中打扮。
掀帘进去,上首那人转过脸来,周莺抿了抿唇:“郑……郑嬷嬷。”
郑嬷嬷是寿芳宫太后身边得力的老人儿。周莺只怕他们是来抓自己回京的。
郑嬷嬷蹲身给周莺行礼:“奴婢给姑娘请安,太后娘娘惦着姑娘,叫奴婢过来帮着周老太君给姑娘备嫁。”
周莺有些意外,那郑嬷嬷招了招手,外头一个宦人进了来,也不等众人置香案换衣裳,就请了圣旨出来,目光温和地望着周莺道:“姑娘,请接旨。”
屋中人都跪了下去。那宦人念了旨意。晋帝赞了周莺品德,又赞了顾长钧的功绩,下旨为二人赐婚,同时钦封周莺为端宁郡主。
一时连周莺都不敢信。
郑嬷嬷道:“郡主,太后娘娘跟皇上希望您的婚姻美满,不想你们担着污名。皇上还说,您到什么时候,都是皇家的人,日后成了婚,也还请多回京看看。”
周莺着实没想到,为了叫她风风光光的嫁人,宫里的那两位竟打算到了这个地步。
她走得匆忙,也很无情,甚至掺杂了欺瞒。他们没怪她,还替她考虑的这么细致。
郑嬷嬷又道:“皇上说了,您是郡主,婚事马虎不得,叫奴婢带了人手,好好给郡主操办。”
一旁严氏终于忍不住,笑道:“丫头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看看皇上和太后给你备的东西?外头院子堆了一院子呢!”
周老夫人一记眼刀甩过去,严氏讪讪闭了嘴。
婚礼复杂得超乎想象。
一头是侯爷,一头是郡主,又有皇上派的司礼官员专程操办这事,排场自然小不了。
大半苏州城的乡绅名流都亲亲热热地前来围观。天气还是不大好,勉强晴了几天,总算今早没下雨。
周莺坐上马车,眼泪就止不住了。
她和周老夫人的缘分太短了。
才相聚没几天她就出嫁,再回来,又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
侧旁顾长钧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两人并排坐在宽敞的红漆雕金马车里。他们将在这个车里耽两天半,才能到达顾长钧在江宁的府邸。
后头的人群越来越远了,渐渐身边安静下来。
顾长钧伸臂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担心,你想家了,就常回来。我不是那么古板的人,不会拘着你。”
周莺低低“嗯”了声,埋头在他肩窝,小声地呜咽。
江宁城东,府宅前站着不少来观礼的人。今日才是正式婚宴,郑嬷嬷随行来的人有部分早几天就到了这边,上下打点的很是周到。顾长钧把周莺送回新房,才出来招呼宾客。
宾客中有些是他军中旧部,有些是江宁官场上的同僚,再有附近的土豪乡绅,顾长钧来得不久,政务却已经上手,处理了几件棘手的事后,众人对他赞誉有加。得晋帝赐婚后,更有人觉得他来江宁做官不过就是下来镀个金,历练一番许是就要调回京中重用的。
顾长钧回来时,已经是一更天了。
周莺乘了两三日车,浑身骨头都散了架。本是想等他回来饮合卺酒,谁想梳洗后靠着床头就睡着了。
顾长钧遣退了屋里服侍的人,他在床前注视着周莺。
她穿着大红嫁衣,铅华洗净了,素白的一张小脸,纤长的睫毛覆在眼下,小巧的鼻子有着好看的弧度。
他曾盯着这张脸,心底想过多少回要把她留在身边。
终于,她成了他的了。
顾长钧笑了下,自行走到净房去梳洗了。
周莺清晨起来时,只觉得自己腰酸得紧。她眯着眼睛动了下,骇然发觉一只健壮的手臂箍在她腰上。
她抬眼看过去,自己正置身一个男人怀中。颈下枕的不是鸳鸯戏水的枕头,而是他的另一只手臂。
她一动顾长钧就醒了,他没睁眼,手上紧了紧,叫周莺更近地贴向自己。
两人拥抱亲吻过许多回,但躺在同一张床上还是头一回。
周莺紧张地推着他:“三叔!”
顾长钧闭着眼,用下巴蹭着她的脸颊:“嗯。”
他下巴上有新生的短短的胡茬,蹭在脸上又痒又刺,她缩着身子,不住的想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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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周莺正不自在, 就听外头窸窸窣窣的声响。侍婢们捧着热水候在外头,当先打头的是周老夫人给陪嫁的尹嬷嬷,笑着在外道:“侯爷, 夫人, 奴婢们进来了。”
周莺忙推开顾长钧的手, 垂头瞟了眼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晚的喜服, 腰上那块料子皱巴巴的。周莺扁着嘴嗔怪地白了顾长钧一眼, 忙从帐子里爬起来。这一眼看过去, 大有娇嗔意味, 顾长钧闷闷笑了声。
人才起身, 外头的人就掀帘进来了。尹嬷嬷在她住进周家第一天就开始管着她屋里的事,平时贴身照顾的是落云, 管丫头收东西等都是尹嬷嬷在做着。是周老夫人身边的旧人,这回陪嫁过来,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故土,对周莺很是忠诚。
下人们都行了礼, 尹嬷嬷挥手叫侍婢将两个雕花铜盆摆在架子上,过来扶着周莺的手引她去后头洗浴。
顾长钧起身,就有两个小婢过来伺候穿鞋,一人捧着他一只靴子, 顾长钧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扬手将人挥退了。
他这宅子新住不久,里头伺候的人都是过去守宅院的老人儿, 这回成亲,怕周莺人手不够用,管事又寻牙行买了十来个新婢子,不知有意无意,挑的都是模样周正清秀、十四五的丫头。
顾长钧不让服侍,两人有些失落,目送顾长钧跟到屏风后头盆架旁,尹嬷嬷和落云给挤了出来,锦绣花鸟屏风上两个人影隐隐约约,听得周莺压得极低极低的声音:“三叔……别闹。”
尹嬷嬷笑呵呵地挥退了众人,不再理会两人的梳洗之事,叫人轻手轻脚的收拾外头炕桌,摆了粥点和小菜出来。
梳洗罢,顾长钧牵着满脸通红的周莺出来,将她按在妆台前,凑在她耳畔不知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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