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老人随行,车程不快,周振叫人打点了沿途的茶楼酒馆,不像是赶路,倒似一家人出来游玩。
行了两日,这夜歇在阳城,周莺去歇了,周老夫人趁夜把周振喊了去。
靠在塌上,侍婢服侍卸了妆戴,老夫人抬眼瞭了瞭周振:“ 说吧,顾侯爷是个什么意思。”
周振嬉皮笑脸地道:“ 什么顾侯爷?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周老夫人剜了他一眼:“ 你以为瞒得住我?沿途都有官兵管制官道,进城时守备连我们文书都没仔细瞧就放行,驿丞尤为客气。你突然改主意要提前回苏州,路上却走得不紧不慢,除了顾侯爷,你如此反复,我没别的可以想。”
周振扬了扬眉:“ 要不说,娘您精明呢!是了,是顾侯爷吩咐的,这不宫里头想抢咱们丫头进去,娘您也不舍得不是?爹和家里头弟弟妹妹和侄子们可都还没见着呢,总得咱们家先认认人不是?”
周老夫人捏着茶盏,压低了声音道:“还有顾侯爷和丫头的事呢?京城都传开了,他坏了丫头名声,他要不负责,咱们丫头怎么说亲?他叫咱们回江南,是要跟着过去呀,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周振知道自己头脑不及老娘,就是瞒也瞒不住,只得苦笑着都招了:“ 娘,这么私人的事儿,您说顾侯爷会和我说吗?他只叫赶紧回家,文书也都是他弄的,沿途打点的都是他的人,地方武备认他的面子。儿子就知道这么多,按说他这回贬官是去江宁做按察使,咱们苏州不在他辖内,他新官上任,虽是贬去的,也得熟悉熟悉辖内的人事不是?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苏州。娘您只管先安顿莺娘在家住着,那么急着嫁她出去做什么,您舍得吗?”
周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 若有选择,我宁愿丫头嫁个咱们苏州本地的普通官吏,京城的水太深,矛盾太多,咱们这么多年偏居一隅,有个什么事,手都伸不过去。再说听说顾家老太太,不大赞成……我也是难免担心。”
周振也跟着叹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娘您别多思了,我瞧莺娘也是个有主意的,咱们安排的路,丫头还未必乐意呢。”
“ 是这么个理儿。”
元夕将至,街市上很热闹,行了几条路,看得多是沿途的树和山,晚上严氏过来请周莺一块儿去街上走走,周莺便应了。
沿着正街朝前走,严氏在街边买了点儿当地的小玩意,叫下人提着走到一间茶楼前,停步在亮如白昼的门前,严氏笑道:“ 哎哟,你舅父嘱咐叫我买点干粮带着,瞧我这记性,孩子你在楼上雅间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周莺抿了抿唇,知道那人多半在楼上候着,这些日子他前后跟随着,一直不曾露面,如今许是终于安全了,甩掉了一路追踪的那些影子,所以才放心过来相见。
周莺随在店当后面,缓步上了楼,这么热闹的街市,这么大的茶楼,楼下一个人都没有,想来是早被包了场。
推开门,就见窗边一个穿月白锦袍的男人转过脸来。
除去往日的玄青灰褐,他穿淡色衣裳竟是如此温润的吗。
他朝她走过来,身后的门在外闭合的同时,她就落进了他宽厚的怀抱。
他深深嗅着她的发香,温声道:“ 可算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陪家人去了医院,明天取结果,后来复诊。谢谢大家的关心,目前还好,没事。
抱歉每天要你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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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十五预计在路上, 阳城繁华,早早就开了灯市,顾长钧和周莺两人都易了服色, 在暗卫护佑下畅游长街。
这样自由自在的在街上走着, 对周莺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放纵。
侯门千金给她的尊严同时何尝不是沉重的枷锁。
她走在夜晚灯火明亮的街上, 看见街头平凡的男女并肩同行,街边摆着各色摊档, 热气蒸腾的是人间真实的烟火气。
有富人的马车快速穿过街心, 车夫高声嚷叫请行人让路。
周莺给人扯住袖子往旁边让了几步, 顾长钧的手臂横在她身前, 见她细细护住。
她缓缓抬眼, 男人眉目明亮,倒映着火点。
他挺立的鼻子像最锐利的刀片刮刻出来的形状。
浓眉似裁过一般, 斜飞入鬓。
薄而淡色的唇,轻抿又舒开,叫周莺没来由地心下一紧,继而鼓噪起来。
车马行过, 街心又恢复适才的喧闹繁华,他的手臂缓缓松开,温热的触觉给冰凉的北风拂去,周身冷涩, 她攥了攥袖子,垂头沉默地随他朝前走。
一路无言,那长街也漫长得好似永无尽头。憧憧灯影映在他身前, 只留给她一个萧瑟暗淡的背影。
索性他伸臂过来,在袖底一点点地握住她的指尖。
冰凉的指头被一根根包裹进宽大的掌心。
她知道这种窝心的感受是什么。
是有他在,就能安心。
牵着手无言走过漫长的街巷。
从明至暗。他从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也是头回知道想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滋味是何样的。
舍不得松开。
甚至等不得哪怕一秒。
他想拥有她,时时刻刻看她在眼前。每每回头就能瞧见她在。想在那些夙夜操劳的日子有她伴在身边。
想她做这世上最叫人不能轻忽的人。想她的生活永远和乐安宁。
原来人除了想要拥有权势地位,想要将天下尽踏于足下,想成就伟业成就不凡,还渴望这样的一份温暖。
原来这才使人之所以为人,之所以完满。
时光静静的流淌。
他在街头买了两样精巧的小食捧给她吃,卖花的摊前,他亲手在她鬓边别了一朵手工粗糙的绢布海棠。饶是这样,心内也都是满满的欢喜。
后来他们抱着的东西越来也多,花灯,丝绢,香囊,脂粉,点心,和其他的小东西。顾长钧当她是个孩子似的,旁的孩子喜欢的,也要给她来几样,渐渐地拿不了了,随行的暗卫接过他们的东西就消失在人群里。
经过一个占卜摊前,有人喊住了周莺。
“这位姑娘,要不要算算姻缘?瞧您面相和善,与天道有缘,何不坐下详谈?”
周莺回头,见顾长钧钳住了一只朝她挥来的手,他翻手一甩,那算命人的手腕就“咔”地一声垂了下去。
那人竟不是个常人,手腕给折断,竟一声不吭,咬牙露出痛色,很快抱住腕子退后,恶狠狠地道:“姑娘心系之人,可是眼前这位官爷吗?”
顾长钧未着官服,不过是平凡儒士打扮,周莺暗地信了两分,瞧瞧顾长钧,露出疑惑之色。
那人笑道:“可见是了。姑娘自生于怨,亲缘浅薄,前半生为亲缘所困,后半世为婚姻所扰。此生福稀命薄,且命里无子……”
他话未说完,顾长钧已怒目而去,周莺忙扯住顾长钧玉带:“三叔不要!”
顾长钧回身瞧她,绝美的容色在光影中半隐半现,双眉轻蹙,显是信了。
顾长钧咬咬牙:“周莺,你别乱想!”
那人龟缩在后,扬声道:“嫁与旁人,困厄尚有所解,嫁与此人,注定玉损香消,寿数不长!且相刑相克,这位爷,今后再无出头日,终日困苦灶台前!”
顾长钧回身,一把扼住那人脖颈。
街上登时乱了,有妇人大声尖叫,很快引起了巡街官兵的注意。
周莺攀住顾长钧的手:“三叔,别了,咱们走吧。您和我避走西边这条路,就是不想多生事端啊。您快放开他,咱们去吧!”
有百姓引着官兵正朝这边来,顾长钧看看周莺,又朝远处望了望,已经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他不要紧,可周莺会担心。
顾长钧送了手,那人捂着脖子无声朝后退,连摊档也不要了,走了几步就拔腿跑开了。
顾长钧携着周莺拐进巷子,走了片刻,来到一处僻静之所。
背靠着青砖石墙,顾长钧按住她肩膀垂头问她:“你是不是信了那妖人的胡言乱语?周莺,你别傻了。除了我,你谁也不许信。”
周莺微微仰着头,他背对着头顶那轮即将圆满的月。
他面容模糊得看不清,只闻微微粗喘,他很急切。
周莺踮起脚,捧住他的脸颊。
“三叔,若他所言应验呢?你我如何自处?”
顾长钧没答这话,他靠近些,温热的呼吸熨烫着她耳际,“你信不信我?”
周莺张着嘴,沉默着。
许久许久,她闭上眼睛。
轻轻吐出一个字:“嗯。”
顾长钧勾了勾唇角,低声道:“那你嫁不嫁我?”
周莺顿了下,他的手朝下,抱住她的腰,很紧。
“周莺,你嫁不嫁我?”
他用力得叫她觉着痛。
樱唇战栗着,哆哆嗦嗦地喊了声“三叔”。
顾长钧听着她依稀有几分哭音。
他垂头拥住她,遮住她的眼:“乖,别怕,我在呢。”
周莺颤着睫毛,眼泪缓缓滚了下来。
她小声小声地应着:“……嫁。”
第58章
周莺过去不信命的, 陪着顾老夫人吃斋念佛,也很虔诚地抄经。但她自己知道,她不信那个。
那宝相庄严的泥塑的神佛能给人承诺些什么?他们不说话, 高高地坐在宝殿供台上, 他们食信众香火, 可从来不曾给予半句指引。
只要无所求,就不必拜那些菩萨。
当苏家以命数为托词说要退婚, 她心中甚至不曾起过波澜。
后来苏家很内疚地一直尝试补偿, 多次相助, 她甚至觉得有些亏欠。也觉得他们有点傻。
为什么不信自己, 却要去信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一句话。
苏世子从来没试图与她求证过, 就直接放弃了这段姻缘。
许还是缘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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