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便会离去,回到属于他的义气江湖、血雨腥风,将东风镇这段平淡无奇的日子抛在脑后。
亦将她,忘得干净。
苏柒不争气地眼角一酸,一行泪顺着脸颊滑落,滚烫。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擦拭,却触动了床榻边的人。
丸子在床榻边守了一日一夜,实在困得撑不住,不知自己何时睡了过去。
此时,只觉掌心轻动,赶紧睁开眼,却见眼前的少女,退了烧一张煞白的小脸儿,正偷偷拭着眼角的泪。
又在哭了……他只觉那滴泪烫到了他心里,下意识地便开口解释:“我昨日不是故意去那里,是跟踪说书的莫老头去的。我疑心,是他在给你的酒里下了药……”
他一日一夜滴水未进,此番开口,嗓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然眼前的少女,只是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屋顶,不置可否。
他尴尬地咳了咳,继续自说自话:“至于那个花魁,我本不想跟她去,然而她说,她认得我……”
只是这个认得程度,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他正纠结是否要往下说,却听苏柒幽幽道:“所以,你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丸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亦不明白若那妓娘真是自己往日相好,又为何会痛下杀手。
“丸子,你走吧。”
丸子睁大了双眼:他听到了什么?
“你既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该回属于你的地方。”
他也许早就怀了离去的心思,否则也不会去找自己往日的旧识,只是碍于所谓的“救命之恩”,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苏柒想着,淡淡瞥了眼前的男子一眼:由我说出来,你会好受些吧?
然眼前男子脸上的表情,着实的复杂。
“我为何要走?”丸子双手握紧成拳,努力平抑着自己的情绪,“我……还欠你许多钱,你救过我的命,而我这条命,值钱得很。”
苏柒无力地摆摆手:“罢了,不用还了。”
丸子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她让他走,就这样轻易地让他走!对于她来说,他算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吗?
“我走了,你又要去哪里?”丸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去找苏先生?”
“也许吧……”苏柒心不在此,随口敷衍。
“你!”丸子简直要被这丫头气死,腾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眼神阴晴不定。
你当我是什么?苏先生的替代品?
他冷冷一笑:“不好意思,我伤势未愈,不会走的!”
说罢,转身大步出门去。
却在踏出门槛的刹那,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倚在墙上。
“不管你信或不信,对于我自己的过往,对于我究竟是谁……”丸子露出个自嘲的苦笑,“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他喃喃自语,不知屋里的人是否听得见。
第64回 我不会走的
“你居然赶你相公走?”黄四娘忽地飘到苏柒面前,煞有介事地抬手往她脑门上摸,“你是不是烧傻了?”
我是傻啊……苏柒抱膝坐在床上心想。
“这么好看的相公若是我的,我就天天好吃好喝地哄着,放在手心里捧着,即便他要走,也得一哭二闹抱大腿地拦着!”黄四娘着实忿忿不平,“你倒好,赶他走……”
瞧你那点儿出息……苏柒快被她气笑了,“赶也没用啊,人家说伤势未愈,就是不走。”
非但不走,这几日里,丸子还上房揭瓦,赌气似的将屋子院子全部修葺了一遍,俨然一副要驻扎下来跟她打持久战的架势。
就这上蹿下跳的架势,还叫“伤势未愈”,你若全好了,是不是要上天?
苏柒冷眼看着他干这些,心中却忍不住有一丝窃窃的欣喜。
“据我这两日去旖丝院……那个,查探得知,那个花魁什么悦娘,在见过你相公的第二日便不见了,连旖丝院的老鸨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鬼。”
对于黄四娘的八卦,苏柒不过淡淡“哦”了一声: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黄四娘显然不满意她的反应:“如今情敌也不见了,你就不打算继续好好跟他过下去?”
这话说的,着实旖旎……苏柒嗔怪地瞥了黄四娘一眼:“我跟他如今,谁都不搭理谁……”
自打那晚说了那些话,苏柒和丸子之间的氛围变得格外尴尬,是以几日过去,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却是谁也不先开口。
如同隔着一面琉璃墙,看得见,摸不着,不知该如何靠近彼此。
如是又过了几日,苏柒的病完全好了,开始在家闲不住,日日的往外跑,重操旧业去。
直至一日清晨,她坐在自家院子石井栏上,对着一纸告示义愤填膺。
“上官莅临,东风镇严禁一切丧事活动?!这什么道理!”
禁止丧事活动,她这个冥婚媒婆加半吊子阴阳先生就无生意可做!
她愤愤然地将告示扔在脚下,对着树上叽喳作响的麻雀理论,“京城有大官儿要来,就不许百姓家里死人了?!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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