峯台甫的声音已经隐隐带了怒意。

“什么？”

“咳，盖提亚，你就别再逼着人家做决定了，还是让我来吧。”

性格温和的罗玛尼干脆把脾气有点急躁的盖提亚拉到一边，自己面对着惶恐不安的臣下。

盖提亚：哼。

“月溪大人。”

“不，峯王陛下，我现在只是一介戴罪之身而已。”

月溪伏在尘埃里，那双深沉而富有智慧的眼睛现在只是在数着地上的砂砾。

“别说得这么严重，而且我有点不习惯别人对我跪来跪去。”罗玛尼从怀中取出了一把泛着温润光亮的铜钥匙，直接打开了监牢的大门，轻轻地走进去，扶着月溪相对而坐，“你知道吗，盖提亚其实并不讨厌你，而且还想让你继续统领芳国的群臣。”

月溪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了一声。

是啊，如果不是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谁又想将自己送到失去生命的绝境呢？

“那么，峯王陛下，您的意见呢？我，可是曾经杀死过前代王和麒麟的罪臣啊，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立在朝廷上，难道不会引起争议吗？”

“嘛……我的意见，其实跟盖提亚一样，当然也有我不太想管事的原因在里面。月溪你在没有麒麟和王的这段时间里，月阴之朝都还能正常运转，说明你其实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假如我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把你投入监狱，或者砍掉脑袋的话，就连芳国的百姓也不会答应的吧？”

某个还没上任就想着摸鱼的新王干脆把脑袋放到了交叉的双手上，清澈的碧瞳水汪汪地看向满脸为难之色的芳国权臣。

“还有，月溪，你知道吗，你在民间的声望可是很高啊。在这个已经选出两任暴君的国家，这里的民众甚至已经不再相信麒麟的选择，转而希望你能继续执政下去。这也是我希望你留下来执政的原因之一，芳国需要平稳，就算是没有王存在也不要紧。”

“呃……”月溪脸上的汗水悄悄滑了下来，吧嗒一声，滴在桌面上，形成了一圈深色的水痕，“峯王陛下，请您务必留下来治理国家！我并没有以民间声望来要挟您的意思！”

“所以这里的制度就是麻烦……”罗马尼喃喃自语着，很快又打起了精神，“那么，月溪，你想拥有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执政多年的惠州侯很快就洞察了粉发青年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这是一场决定了王在登基之后颁布的初赦，以及整个芳国未来走向的谈话。

他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国度，而这位看起来颇有明君气象的青年又会将芳国建设成什么样子……惠州侯月溪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监牢当中，小小的油灯静静燃烧着，照亮了未来芳国最有权势之人的面容。

“我的话……更想要一个不被天命左右，人民也不必将希望寄托在明君和麒麟之上，而是能够通过自己努力而获得幸福的国家。”

再贤明的君主也会发生失道，再昏庸残暴的王在登基时的初衷也是好的。太平盛世也好，天灾频繁也好，明明大家为生活付出的努力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上天还是会因为峯王一个人的过错而惩罚整个国家？

月溪为此困惑过，为此痛苦过，继而在因缘际会之下，向高高在上的苍天发起了挑战。

凭什么，上天要让慈悲和正义的化身选出如此昏庸的王？凭什么，芳国的子民要承受□□而不能反抗？

看看那些因为天灾而流浪在外的难民，因为土地荒芜而易子而食的父母，看看因为只有一点小错就要丢掉性命的无辜百姓……假如麒麟选出来的王都是会导致这种灾难发生的人物，那还不如没有。

但是，另一方面，从小以来就根深蒂固地常识又提醒着他，假如玉座之上没有王，那么，芳国纵然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稳定，终究也会沦落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

这就是雁州国从前经历过，而戴极国正在经历的折山之难。

最理想的状态，最理想的状态就是……那些山客所带来的书籍中所写的“无为而治”“垂拱天下”。

“你的愿望，我答应了。”

月溪惊讶地转头，看见监牢之外，金发的峯台甫抬起眼，肃穆又淡漠的眼神就这么直接撞进了他的心底。

在这一瞬间，他才真正理解了麒麟代表着上苍的含义。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透过峯麒的声音发出来，许给他一片芳国的未来。

对于惠州侯月溪而言，这是他漫长而辉煌的一生中，故事的开端。

峯王罗玛尼?阿基曼，字垂拱，胎果生也。永和年一月自蓬莱归，同月中登蓬山承天敕，入仙籍，白雉一声，是为峯王。于蒲苏祀烈王，废烈王旧法，立月溪为冢宰，摄政，改元无为，峯王朝始。

享国三千余载未失道，世人以为旷古贤君也。

……

“峯……峯王陛下，您真的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