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1)

“或许有些还没有死。”花重在那透明的球边上跪坐了下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而空洞的神情,“但陆师兄,在那之前,她有话要说。”

“她?”

花重伸手虚抱住了那个圆球:“我想她说的故事,师兄应该听一听。”

作者有话说:

现任玄山掌门教你如何解决问题:能打得过的就不要浪费脑子思考,要真的打不过那再慢慢儿想。

——论玄山门风的由来。

第53章

绝影峰并不算太小,能藏人的地方也不算少,要一点一点找的话,大抵也是要大半天的。

不过刚才偷听的时候,殷梓倒是想起来那么一个地方,在绝影峰半山处。那里是有一处依靠山洞而建的小密室的,从那规模看似乎是为了布置守山的大阵才修建的,只不过早已经荒废多年。

商晏从来没有带她去过那里。不过在殷梓上山不久的时候,早就把绝影峰上下翻了个遍,发现了那间完全废弃的密室。后来有一回她从主峰听课回来晚了,半路又下雨,她在半山找躲雨处的时候就找了那间小密室躲雨。

那天雨下了整整一夜,她等困了,就这么睡了,醒来的时候看到商晏的脸,发现自己被商晏单手抱在怀里,正在往绝影峰山顶走。大概是商晏没等到她回来,因为担心而找了过来。

她那会儿年纪还不大,十三四岁,也没多想,加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也就只在商晏颈窝的地方蹭了蹭,问说:“师叔怎么找到我的?”

商晏只有一只手,还抱着她,当然没法儿回答。不过殷梓模模糊糊地记得,那时候商晏脸上有着很安心的笑容,或许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她。

她后来并没有来得及再问过,就在那之后不久,有一次再路过那里的时候,殷梓好奇地想再去看看,结果发现那处密室已经被彻底填平了。

她在主峰听说了,是掌门真人的意思。

殷梓一贯是聪明的,她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大概误闯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并没有再多嘴问什么。只不过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变得清晰明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天她等雨停等得无聊的时候,翻看过那门上刻着的已经废弃的禁制,时至今日,她还能记得个大概,要想不惊动其他人解开应该不难。

她的师叔似乎一贯是个万千痛苦加身却并不在意的人——殷梓在走到半山的时候,再次努力回忆了那天看到的商晏的表情,却还是没有回忆起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倒是那两天里师父一直都没有露面——可师父身边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路走过来,却仿佛承受着比他还沉的重压似的。

殷梓穿过茂密的灌木,走到山洞内侧密室门口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了灵气的波动,有微弱的血腥气透过门缝传到了鼻尖,这一回,胃部因为血腥气而产生的抽痛比往常来得更快更剧烈。

她没有理会腹部传来的剧痛,伸出手,开始解密室门上的禁制。

门很快就开了,她向着门内走了一步,最先入眼的是血色。

她看到了地上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看到门边一桶一桶的血水,看到了桌上陈列着的被切下来的身体的残块,看到了如同普通药材一样被仔细标注过的被、截出来的一段一段的经脉,也看到了被铁链固定在半空中以方便在全身各处下刀的支离破碎的人。

她看到他左侧的眼窝空空空荡荡,一道血迹从眼窝中慢慢地流下来,就和先前她在绝影峰的匾额上、看到那个鲜红的“心”字渗出的三道血迹一模一样。

殷梓没能如她预想地那样飞快地破开剩下的禁制,再把商晏救出去。她手足发凉地站在那里看着商晏的方向,心脏跳动剧烈到几乎产生了一阵一阵地绞痛,那种绞痛从心脏的位置扩散开去,如同针刺一样侵袭了全身,让她的动作停住了一阵。

商晏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声音,他等了好一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动了动脖子,然后睁开了仅剩的那只眼睛,看到了站在密室门口的殷梓。

——商晏明明看上去很是狼狈,可是殷梓看着他的脸的时候却觉得还是平时的那个小师叔。那张沾满血污、残破不全的面孔上平静地露出了一个如常的笑容,仿佛他并不是被吊在这里切得七零八落,而是平日里某个早晨,刚刚从长时间的梦境中醒来,而身侧那些加诸于他身的东西只不过是已经远去梦境的一部分。

商晏向着殷梓的方向尝试了几次,终于成功动了动嘴,做出了一个口型:“阿梓,来——”

殷梓下意识地想向前走,结果脚踩迈出去却双膝一软,差点直接跪倒下去。商晏愣了一下,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瘆人,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殷梓总算是站直了,走到了他身边,动手把他放了下来。

商晏松了口气,费力地挪动胳膊,总算碰到了殷梓的手背,他一笔一划地在她手背上写着:“是不是吓到了?抱歉啊,我忘了这么吓人了,你要是害怕就闭会儿眼睛。”

殷梓本来已经濒临崩溃的情绪在这个脱线到几乎有点不太对劲的问题中慢慢地回笼,她用力掐了掐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师叔,我没事,我这就带你……从这里出去。”

商晏伸手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慰,扫了一眼那已经暗下去两颗珠子的手串:“我没事,你找地方躲起来,现在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的。”

“我……”殷梓咬了咬牙,“不,我这就带你离开这里。”

商晏没有停手,继续写着:“没用的,阿梓。你冷静点想,这里是师兄被幻化成实体的心魔,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有用的。师兄他看着脾气软,但是其实不是个会逃避过去的人。或者说,无论你做什么,一切都会回到原位,因为师兄他绝对不会欺骗自己这些没有发生过——现在的一切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即便一边写着最后那句几乎是有些冷酷的话,商晏的神色看上去如此平静,以至于有那么一个瞬间,殷梓几乎产生了一种这一切都并不真实的错觉,然而那道凝结在他脸上的血迹如此触目惊心。

“这一切还没结束。”他继续写了下去,“阿梓,你稍稍闭上眼睛,‘明天’在这种幻境里很快就会到的。师兄对这件事情郁结于心百余年,这个心魔境,并不那么容易改变的。不过既然师兄前一次能够在入魔之后保住神智,那这一次没有意外的话理当也可以——心魔境不会让他这么顺利地进行下去,我想一定会有什么变故,得小心才行。”

商晏这么写完,伸手握住了殷梓的手。因为长时间的失血,他的手心摸起来很冷。殷梓却从这阵凉意里稍稍觉得安心,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黑暗笼罩而下:“师叔,你在……在这里被关了多久?”

商晏等了一会儿才动了动手指,在她手心里划了几下:“不记得了,师兄说是一个多月。”

殷梓没睁眼:“……我小时候闯到这里来,你为什么没生气呢?”

商晏似乎是花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什么事情,他因为惊讶而停了:“只是一间屋子而已……是掌门师兄说什么了么?我记得师兄那时候似乎是填平了这间……其实屋子,就只是一间屋子而已。”

殷梓安静地等着那冰冷的指尖在手心里一笔一笔地划动着,她等了好一阵才再开了口:“师叔,其实我听说那里被填起来的时候,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商晏的手指顿住了,似乎没想好怎么回答。

“不过师叔那时候要是真的生气了,我可能现在已经不记得这件事情了。”殷梓的语调听上去并不算压抑,甚至有些轻松,“要是师叔发脾气了,然后等哪天再原谅我了,这件事情在我心里大概就会彻底过去了才对,我什么都不会记得。所以这样也好,师叔没生气,所以我一直记得。”

商晏的手指稍稍抬起,又很快放下。殷梓也没再开口,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察觉到自己的意识恍惚了一个瞬间。

她飞快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此时正站在密室之外,刚才还在身边的商晏已经不见了。

不远处的灵气凝结到有如实质般不断碰撞爆炸,殷梓本能地退开了两步,定了定神,看到师父殷正河和师叔冯逐流两人背靠背站在那里,全身是血,各自握着剑。

而在另一边,一个青年女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而另外两人姑且还站着,却也有了退意。

——殷梓是了解自己师父的,既然殷正河决定这么做,那他绝对有七八成把我能赢,从现在的状况看,他们已经赢了。

殷梓飞快地隐去身形,贴着旁边的山壁,重新向着密室的方向去了。

惨叫声如同利刃一样刺穿了耳膜,殷梓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晚了凌韶一步,终于走到了拐角处。

这里是心魔境,最不稳定、状态最危险的的当然是心魔的主人。

殷梓看到商晏依然被吊在密室中间,而凌韶跪在他跟前,他的面孔在这个更加年轻一些的和后来看到更加老成的那张之间来回地变换,怎么都没有能稳定下来,唯一相同的是,他脸上痛苦扭曲到几乎崩溃的表情。

凌韶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伸手去解商晏身上捆着的锁链,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殷梓抬脚走了过去,拔出剑来斩断了锁链。凌韶却似乎并不在意本不该在场的殷梓,他低着头,用颤抖的手捻着治疗用的诀,向着商晏身上的伤口送去。

殷梓突然停住了脚步,意识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确实听到凌韶喉咙里压抑住的嘶声,也看到了他脸上扭曲变换的神情。可奇怪的是,这时候的凌韶虽然看上去几乎崩溃,可是他周身并没有一丝魔气——

就仿佛,凌韶不是在这个时候入魔的。

殷梓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商,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相接了一下,她看出了商晏的意思,他要她再等一等。

还没到时候。

作者有话说:

心魔境就快就结束了。

第54章

“师姐说,安城这些年盛产落孤花。”花重坐在大殿中央,仰着头,似乎是在看着天顶上那些瘆人的根瘤。可他那双翠绿到几乎不透光的眼睛提醒着陆舫,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在看,“落孤花是不会群生的,我跟师姐说,除非有魔植吸收平衡它们产出的灵气,否则绝不可能有落孤花生在一处。”

甘子时抬头看着那些漆黑的树根:“这就是那株吞噬灵气的魔植?”

“不,我其实想错了。”花重的语调坦然得并不像是在认错,“上面的这一株确实是一株魔植,不过它不是以灵气为食的——如二位所见,它以活物为食。”

陆舫皱起眉毛:“那落孤花的灵气,是你抱着的这一株吞食的?”

那颗心脏模样的圆球一直虚虚地浮在花重怀里,并不难猜出来其实它周围还有些无法看到的东西包裹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确实是一颗心脏,那些无形之物的心脏。

“也并非如此,她不吃一般的灵气。”花重简短地说了一句,他停了一会儿,脸上短暂地浮起了某种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地的茫然。他旁边的甘子时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水囊,缓缓地把里面金黄色的酒液撒到了花重的手指上。

陆舫眼睁睁地看着那刚刚出现再花重脸上的人色飞速地淡化下去,很快又恢复成了空洞的神情。陆舫皱起眉毛:“甘师兄你……”

“是刚才那酒池里的酒水,我取了一点。”甘子时的神色看上去非常自然,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安心,陆师弟大可以当这是花师弟喝醉了在说胡话呢,等他酒醒了就会恢复的,醉酒嘛,陆师兄当然是熟悉的。”

一点都不熟悉,这能醉的时候反而更清醒了未免有些可怕了,而比这更可怕的是这位师弟的酒量——他向前和现在都只是用手摸了摸酒水,就醉成了这样的么。向来千杯不醉的陆舫嘴角抽动了两下,觉得这个解释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接受了。

花重重新开了口:“是我猜错了,并没有吞噬灵气的魔植。不,应该说……并没有那么多落孤花。”

陆舫和甘子时停下了交谈,齐齐地看向花重。

“落孤花不会群生。”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常识性的问题,“除非有魔植平衡它们的灵气——或者,有人不断地从其他地方购买落孤花插到岩壁上。落孤花长在悬崖峭壁艰险处,摘采起来很危险,所以要是为了摘取落孤花的人蜂拥而至,那么偶尔死一些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陆舫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花师弟难道在说,有人用落孤花做诱饵,诱骗人来成为这株魔植的养分?是什么样的人?什么目的?”

花重仰着头对着天顶,并没有回话。

过了好一阵,甘子时开了口:“就是这些人。”

陆舫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安城的这些人。”甘子时侧过了头,重复了一句,“以落孤花的消息诱骗人来、以人命饲养魔植的人们,最终被疯长的魔植吞噬了,花师弟讲给你听的,就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

——

即便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夜晚却也寂静得与平日里无异。

回过神的时候,凌韶发现自己走在山路上,向着绝影峰的山腰走去。

对了,大师兄殷正河已经召集了内门的其他人,在主峰告知大家现在发生的事情。天烛峰首座鸿凛真人本就对掌门真人有所不满,顺势让位给冯逐流,算是表了个态度,自己一身轻地去当太上长老了。

现在内门的人应该都在首峰,我为什么在这里……凌韶发觉自己脑中混乱了一瞬间,这才想起来他是去绝影峰,看看师父们的。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前后两任师父要做到这一步,所以他想去问一个答案。他们现在已经被用阵法困在那间密室里,现在没有其他人在,所以只要他走过去就能知道答案了。

这或许是唯一一次单独问这句话的机会了。

凌韶发觉自己的记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他抬头的时候,却看到一群穿着黑色衣服、面目模糊的人,站在面前不远的地方,陆续拔出刀来指向了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凌韶烦躁地挥动着手臂,“我不想跟你们打。”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冲过来。他们就这么站成一排,拦在绝影峰的山道上。凌韶深吸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几乎在他正面撞上那群人的时候,他们动了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应该是这样的——凌韶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根念头——这里不应该有人,我应该直接走到了那里才对。

“不要过去。”那群人的面目在这个念头腾起的瞬间变得愈发模糊,然而声音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阿尧,不要过去。回去主峰,等其他人一起过来再说,不追究任何事情平静地生活下去,那样不好么?”

这句话听在耳朵里不知为何极其有诱惑力,凌韶手上的挣扎下意识地一顿,他听到那人继续说了下去:“阿尧,回去吧,现在回去的话你就可以在这里生活下去,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吗,不好么?”

这里?凌韶愣了一下,他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却隐约知道他们的意思。

“不好。”他只愣了一瞬间,就低声喃喃地回答了一句,“不好……我得过去,放开我。”

那些人并没有放手,先前说话的那人再一次开了口:“既然如此,那你现在杀了我们,就能过去了。”

凌韶一愣:“我为什么要杀你们?我是医修,我不杀人。”

“或者被我们杀了。”

凌韶用力挣扎了两下:“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绝影峰的人么?你们抓我也没有任何价值,你没法儿用我威胁——”

利刃破体的声音响了起来,纷纷扬扬的血雨中,凌韶看见冰冷的剑光划开了他们的身体,那剑招很熟悉,他见过很多次。凌韶愣了一下,一句“师弟”几乎冲到嘴边上,却看到从那后面露出脸来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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