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1 / 1)

晏捕头 少地瓜 3541 字 27天前

蔡文高一生中从未遇到过这样丧心病狂的案子,脸上激动地都冒了油,于是不等庞牧发话,他便积极主动的请了本地最知名的大夫来给何光把脉。

大夫也是知道何光的名头的,一把脉就吓了一跳,迟疑了下还是比较委婉的说:“何老爷如今已经有了儿子,倒也不妨事。”

他不行了,看脉象好几年前就不行了,有点像补过头……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之前一直没人发现过吗?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心道毕氏也太绝了,何光有儿子不假,可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前途,早就废了啊!

本着对本地百姓负责,以及将案件务必查的水落石出的态度,蔡文高强烈要求大夫再去何家给何光唯一的儿子何明把脉。

唯一有理由反对的当事人何光已经被残酷的真相打击的灵魂出窍,整个人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失去了阻止的最佳时机,于是片刻后又不得不面对另一份残酷:

父子俩空前一致,这辈子都别想当爹了。

唯一的区别是,何光至少体验过……

晏骄自问也算见多识广了,这些年辗转这么多地方,古今中外的奇闻异事听过不知多少,可毕氏的“壮举”绝对令人终生难忘。

“何必呢?”

她看着外面黄灿灿一片的迎春花叹道。

何大小姐出生后不久毕氏就发现了丈夫的真面目,其实那个时候她完全可以及时抽身,及时止损,但她没有,她选择了最狠厉也最悲惨的应对方法:同归于尽。

“因爱生恨吧。”庞牧淡淡道,“她实在是爱惨了何光,不甘心放弃,所以索性玉石俱焚。”

萍州一带对女子和离改嫁还是挺宽容的,尤其毕氏又有丰厚的嫁妆和殷实的娘家,再寻良人另嫁应该不会太难。

可她偏偏不要。

晏骄不得不承认庞牧的说法是最符合人物性格的,但还是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何必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了那么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先后填进去那么多条人命,值得吗?

感情这种东西,真是……那些人死的太怨了。

何家的案子彻底收尾已经是二月初的事了:何夫人毕氏被判了斩立决,稳婆和被抓回来的书童一样是秋后问斩。

张兴作为举人知法犯法,有了家室却故意引诱闺阁少女,后对多人始乱终弃并下药致使一尸两命,影响极度恶劣,革除功名贬为庶人,并判流放八百里并二十年牢狱。不仅如此,连带着他的恩师和判卷老师都跟着吃了挂落,他的直系亲属也会因此无法顺利科举。

不仅如此,因为他交代了药的来历,萍州和周边几座城市的烟花场所也来了一次大清洗,缴获无数禁药、赃款,并铲除好些意料之外的非法买卖……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何光,说来可悲可叹又可恨:一切尽因他而起,他却是最清白的一个。

但他疯了。

说疯或许不太严谨,但他确实不大正常了: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头发都白了,人也糊糊涂涂的,许多事想不起来,甚至有时候还会不认人。

冯大夫亲自确诊后跟晏骄讨论了,一致认为何光在遭受空前打击后进行了自我封闭,强行剥除何阮死后的所有记忆:

他坚持认为何家还是那个自己说一不二的太平风光的何家,夫人对他言听计从,幼女和儿子也都健康快乐的成长着。

“告诉夫人,该操持着给他们成家了!”何光清醒时总会颠来倒去的说这两句话。

外人都说他活该,只是可怜最无辜的何明。

那个原本稚嫩懦弱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寡言的大男孩。

树倒猢狲散,何夫人死了,何光疯了,何家名下的铺面纷纷倒闭,掌柜们卷钱跑的卷钱跑,赔本甩卖的赔本甩卖,根本没有几个人愿意留下共患难。

就连传说中兢兢业业的管家也在夜里撬开库房,偷了几套金银器皿后强行找少东家说这是他多年来的酬劳,然后连夜回老家了。

何光被迫提前挑起家庭重担,勉强收拾了一塌糊涂的残局,在短短数日内变卖家产,遣散仆人,然后在一个雨夜带着疯疯癫癫的何光消失。

曾经赫赫有名的何家,彻底消失在萍州城内。

百姓们疯狂讨论了小半月,最终还是因为主人公都不在,缺少持续注入的新鲜感而渐渐遗忘,一切好像重新归于平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像那纵横的河面上,哪怕风雨时再如何波涛汹涌,可一旦太阳出来,什么就都消失了。

无论悲伤还是欢乐都只是自家的,外人终究只是看客。

三月初的绵绵细雨比冬日多了几分温柔甜美,细如牛毛的雨丝悄然滋润着翠绿的草、红艳的花,将它们的色彩晕染的更加浓烈,或直接落入河中,在恬静的水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几辆北地构造的马车冲破薄如纱的雨幕,悄然出现在萍州城。

隋玉的亲生父母来了。

也不知是本就这么瘦,还是几个月来过度的思虑交加所致,胡冰胡大人和胡夫人的面颊都明显凹陷下去,两双眼睛里也满是血丝,下面四团如出一辙的乌青。

曾在边城任职的文官身上往往都会带有寻常文官少有的舒朗大气,叶倾是这样,胡冰也是如此。

他本该漂亮的胡须看上去已经许久没用心打理过了,嘴唇也干裂起皮,嘴角还很不美观的挂着几颗巨大的水泡。

胡夫人的眼睛不太好,要人到了跟前约莫一臂左右的距离才能看清,出入都要丫头扶着。

饶是这么着,她还是头一个跌跌撞撞的下了车进了门,甩开想要过来搀扶的丈夫,泪眼婆娑的朝着晏骄跪了下去。

晏骄在她跪下去的瞬间就跳了起来,然后带着人七手八脚的去搀扶,结果这边还没扶起来的,那头胡冰又跪了。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区区一跪,还请千万不要拒绝!”

晏骄下意识看向庞牧,庞牧拍了拍她的手,摇摇头。

在他们看来,此事不过举手之劳;但在胡冰夫妇看来,一家团圆之恩犹如再造,若一味推辞,只怕两人这辈子都过不去这道坎了。

胡冰夫妇俩郑重行了一礼,稍后落座时才后知后觉的看到晏骄微微隆起的孕肚,越发感激涕零。

“夫人身怀有孕还替下官和拙荆如此操劳,真是,唉!”

“快别这么说,”晏骄忙道,“那会儿可都还不知道呢,再说了,我也很喜欢阿玉那孩子。”

“阿玉?”胡夫人胡乱抹着脸,万分迫切的朝着晏骄所在的方向问道,“她现在叫阿玉?”

两排对着的座椅之间隔着也不过三步远,可胡夫人却只能看见她的大体轮廓。

晏骄看的心头一酸,不由放软了声音道:“是呢,收养她的主人家姓隋,起的大名叫隋玉。因为当年生怕另有隐情,也不敢用长命锁上的乳名……”

在跟隋家摊牌之后,晏骄又先后几次找隋玉说过话。

虽然不知隋家夫妇具体是怎么跟她讲的,但小姑娘真的是从一开始的拒不接受,慢慢演变为现在的心生期待。

就在前天,她甚至别别扭扭的,带着几分不安、忐忑和期待的小声问道:“他们,我,我,”她实在做不到忽然去喊另一对陌生人为爹娘,“他们是怎么样的人?”

多么神奇啊,她已经拥有了一对天下最好的父母,但是现在,却有人忽然告诉她,她还有另一对爹妈苦苦找了她十年……

隋玉震惊、激动、忐忑、紧张,但唯独没有害怕和逃避。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比隋鹏夫妇做得更好了。

“小姑娘生的很好,活泼开朗又懂事,”晏骄努力回忆着隋玉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的说着,“今儿一见你们我就更确定了,她肯定是你们的女儿。”

血缘的力量实在神奇,哪怕这一家三口十年未见,甚至晏骄也不能一口说出隋玉的五官中具体哪里像胡冰夫妇的哪里,可只是这么一看,所有人就都会知道:

这是一家人。

太像了,没有实际意义上哪个部位的一模一样,但隋玉确实像极了胡冰夫妇的综合体。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胡冰此刻却跟妻子一样泪流满面,随着晏骄的讲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哪里有半分天子近臣的体面?

庞牧不大插得上话,索性也不说了,只是催着人去请隋家夫妇和隋玉。

在这样要紧的场面,人生中又一次的重大转折,还是养父母陪着比较好吧。

“公爷,隋家人来了,现在就让他们过来吗?”

通报的人话音未落,胡冰先就嗖的站了起来。

他素来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可现在却将椅子猛地往后推去,在地上发出沉重而刺耳的一声。

“哗啦。”甚至桌上的茶杯也被他宽大的袍袖扫落,茶水湿透了半边身子,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为人四十年,他从未这般失态过。

“老爷。”胡夫人摸索着站起来,胡冰习惯性的伸过手去,夫妻两个死死抓着对方的胳膊靠在一起,浑身冰凉,不住地发着抖。

近乡情怯。

多年来的执念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将他们淹没,令人窒息。他们曾无数次在梦中幻想,有朝一日若真能寻回爱女会是何种情形,自己该怎么说,又该怎么做。

两人一个是有名的才子,一个是出色的才女,诗词歌赋不在话下,颇有五步成诗之才。

可现在,他们只不过是天下最普通不过的父母,浑身颤抖,喉头发干,却连一句最简单的话都说不出来。

隋玉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她敢确定自己记事以来从未见过那对中年夫妇,但却莫名的觉得对方熟悉至极。

几丈外那对自己而言已经不再宽厚的怀抱,是那样熟悉;

几丈外根本不曾闻到的味道,是那样熟悉;

甚至尚未听到的声音,他们身上的味道……

小姑娘疯狂躁动了一个月的大脑却在此时化为一片死寂,她怔怔站在原地,素日的活泼机灵劲儿消失无踪,跟那对夫妇无声对视,喉头好像塞了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

良久,胡冰拉着发妻踉跄上前一步,泪流满面。

素有才名的他张了半天嘴,抖了半天,只憋出几个带着颤声的字,“安雅我儿。”

胡夫人浑身巨震,再也支撑不住,依靠着丈夫歪歪斜斜的向前走来,一边走,一边放声大哭起来。

“安雅,安雅啊!”

轰的一声,隋玉空白的脑海中忽然猛地炸开一道闪电,将那些黑暗的陈旧的禁锢锁链炸得粉碎。

就好像过去好多个闷热枯燥的午后,无数蝉扯碎一切阻碍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大雨前的凉风蓦的卷起,将本该尘封的碎片忽的裹挟到半空中,汹涌翻滚。

好像有无数个陌生的画面疯狂划过,又好像有无数高高低低的声响回荡在耳畔,继而是脑海。

“安雅。”

“安雅。”

“瞧瞧,咱们的小安雅……”

纷乱的画面和支离破碎的声音汇成一道洪流,呼啸着朝隋玉扑来,令她避无可避。

隋玉本能的往前走了一步,才要说话,却又本能的回头看了眼养父母,喃喃道:“我,我好像记得他们。”

当时她还那样小,可她偏偏就记得自己从车上掉下来时周围疯狂哭喊的人群,以及远处熊熊燃烧的战火和失控的兵马……

本该遗忘的一切都化作风暴滚滚袭来,剧烈充斥着她的身心,令她全身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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