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还是别见他,”飞雪黯然,抬手擦了擦阑珊的脸,徒劳地想把那些疙瘩给擦去,“幸而富总管镇日里忙得很,未必得闲见咱们。”
阑珊本来还蠢蠢欲动地想弄个“装病”的借口,但听飞雪说的这样严重,便不敢装了。
只好勉强打起精神,洗脸更衣,迈步出门的时候却只觉着双腿无力的很。
但这是在家里,阿沅并不知道这底下的种种事情,阑珊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为难,就只强行镇定做无事状,出门上车。
直到进了车厢中,那脸上微笑的表情才一下子消散不见了,她低着头,犹如待宰羔羊。
飞雪道:“你看,还特意派了王府的车来接你,可见王爷是势必要见你的。”
阑珊没了享受王府马车的心情,隔了会儿才道:“我忽然、忽然肚子疼,咱们能不能……”听着外头车轮转动,她的心也跟着一阵阵缩了起来,本能地又想逃走。
飞雪道:“你怎么了?就这么害怕见王爷吗?”
换做以前阑珊是不敢跟她说心里话的,只是毕竟朝夕相处了这几个月,她便说道:“我、我是有点害怕。”
“王爷对你很好啊,又不会责罚你,为什么要怕?”
阑珊张了张口,只无力地垂了头。
飞雪皱眉看了她半晌,似乎猜到点什么,便说:“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渴望王爷的亲近?”
“我、我不想。”阑珊窘然。
飞雪哑然失笑:“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这上头就犯了傻?我说句实在话,你可别生气……我也是因为、因为觉着你还不错才说的。”
阑珊忙问:“是什么话?姐姐只管说。”
飞雪听她急得连“姐姐”都叫了,便笑了笑道:“我承认你确实比许多男子还能耐,但是本朝尚无女子为官的先例,而以你的身份,若无人可以仰仗,岂会安然无恙到现在?要不是王爷,你岂能到如今?”
“我知道,我、我也很感激王爷。但是……”阑珊的脸上又有些发热,但是这种感激,似乎不包括“以身相许”。
飞雪说道:“我还没有说完,你不如再往后想想,我总觉着,你的身份迟早晚是个问题,若真的出了事,找谁去?莫非你想找杨大人?那个人我是知道的,要他知道你是女子,只怕第一个拿你开刀的就是他了。毕竟他是那样的身份,恐怕容不得自己的‘同门师弟’竟是个女子。”
阑珊不语。
飞雪说道:“你所能倚仗的人,只有王爷。且喜你也有这样的大好机会,王爷对你很是另眼相看,你还在乎什么呢?若我是你,就痛痛快快的遂了王爷的心意,只要王爷喜欢,什么都能替你做,何乐不为?”
阑珊抱住头。
飞雪想了想:“莫非你是觉着,若失身于王爷,名不正言不顺?这个容易,虽然以你的身份要入王府是个问题,但还是那句话,王爷喜欢就不是问题,你要是想长久的留在王爷身边,做正妃自然是不能的,但若是侧妃……你争一把,未必不成。”
阑珊埋头在膝上:“别说了。”
飞雪到底跟她相处过这段日子,看她如此反应,心中转了转,又道:“或许你是不愿意进王府?你是想一直都以现在的身份度日?”
阑珊这才抬头:“若我是想这样呢?”
飞雪道:“那也没什么不可的,除了一件,你不能违抗王爷。你懂我的意思吧?其实说穿了,你违抗也没有用,我是跟着王爷身边的,我最知道他的性子,但凡他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而迄今为止,我……还是第一次看王爷对个人如此上心。舒阑珊,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你若是想好端端的,若想在这京内安定长久的,你一定得顺着王爷的意思,不要违抗他,那样的话只会让你自己处境艰难。”
阑珊又捂住了脸。
飞雪忙把她的手挪开:“别揉搓,不然又要发红了!”
突然她一愣,手上湿湿的,原来是阑珊掉了泪。
飞雪见她这样,心里略有点不忍:“这样吧,我再多说一句,你也不用太过惧怕,毕竟王爷是第一次这般喜欢一个人,也许他喜欢一阵子,就不喜欢了,把你抛开了呢?所以你只需要应付过这一段儿去,以后或许就好了。”
阑珊听到“把你抛开”,脸色白了几分。
飞雪说道:“你何必这样看不破?你能做出女扮男装入朝为官这样的惊世之举,难道心性还如闺中女孩一样,觉着失了清白就没脸见人了吗?可知在我看来,除了生死,其他的再没有大事了。你要是还怕,不许想想阿沅跟言哥儿。”
飞雪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唤醒了阑珊。
车驾在荣王府门口停下,飞雪先挑了下去,又扶着阑珊下地。
门上即刻入内通报,才进二门,就见西窗乐颠颠地跑了出来,跟阑珊一碰面,吃了一惊:“你的脸……”
阑珊失笑,又是这句话。飞雪忙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还大惊小怪的。”
西窗瞪大了眼睛:“你只说他略黑了些,没说是黑糙到这种地步啊。”
阑珊道:“真的很糟糕吗?”
西窗吃惊地看着她道:“你这个人真是有意思,你这副模样,我都不敢放你进去了,我担心你会吓到王爷,或者让他觉着不适之类的。”
阑珊大喜:“可以吗?那你进去报一声吧!”
飞雪见她仍不死心,便在旁抱着胳膊笑。
西窗抓住阑珊的手臂:“换作别人我当然一脚踹出去,但你是谁,好不容易回京难道我不叫你见王爷吗?”
阑珊很失望,她给西窗拉着往内,眼见快到后厅,突然想起一件事:“等等。”
“怎么?”西窗转头。
阑珊把手臂抽了回来,在袖子里探了探,终于拿出了一样东西,说道:“我这次去翎海,忙乱的很,也没顾得上仔细给你带点儿好东西回来,这个却也是当地的特色,聊表心意而已,你可不要嫌弃。”
飞雪在看到她摸袖子的时候,心里就又咯噔了声,等听到这一番话,整个人要晕厥、她哆哆嗦嗦叫了声:“舒丞!”
阑珊正得意地向着她使了个眼色,蓦地看她神色不对:“怎、怎么了?”
这会儿西窗却迫不及待地把那帕子打开,里头包着的,赫然正是那“柿柿如意” 的荷包,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上,喜洋洋的。
西窗笑道:“小舒子,算你有心,竟还记得我。”
这会儿里头来催:“怎么还不进去呢?”一眼看到阑珊,忙换作笑脸,“舒丞到了,快请,王爷等着呢。”
西窗把那荷包翻来覆去的看,像是很喜欢,闻言道:“快快,快去吧。”
飞雪气的脸通红,见阑珊要走,一把拽住她:“合着你是给西窗的?”
“是啊,”阑珊莫名,“你不是提醒过我的吗?”
飞雪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在胸口用力地揉搓了一会儿才没有把自己气晕:“我是提醒你给他吗?”
“那还有谁?”
飞雪指了指她,又指了指里头的屋子,气急败坏。
阑珊的眼睛飞快眨了几回:“啊……难道你是说王爷?”
“那还有谁!”
“王爷不用。”阑珊却镇定下来,笑着说。
飞雪匪夷所思:“王爷怎么不用?”
“王爷什么都有,自然不会稀罕这些小物件儿,何况送这些给他,恐怕王爷还觉着我是在冒犯呢。”阑珊理所当然的回答。
她看飞雪这样着急的,便安抚道:“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应对的。”
说了这句,她直了直腰身,长长地吐了口气,跟着那侍从往内去了。
飞雪眼睁睁地看着阑珊上台阶,进门,总算领悟了一件事:一个人的智商高不高,跟她的情商高不高完全没有关系,有时候甚至还是互为相反的呢。
此刻西窗啧啧道:“小舒子出息啊,大概是先前我埋怨了他几次,竟记得给我带礼物了。”他笑嘻嘻说着,又问飞雪:“对了,你先前说他给王爷带的是什么啊?”
飞雪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她转头看着西窗,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口:“你、你不会多嘴跟王爷说了、舒阑珊给他准备礼物的事情了吧?”
此刻她还怀着一丝希冀。
但很快这渺茫的希望便不翼而飞。
“当然说了,主子听说后,虽然看似不在意,其实我知道他高兴着呢!”西窗道:“咦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飞雪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的事事如意,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我不紧张,只不过,我以为你拿着的这个东西是给王爷的而已。”
西窗到底有点呆:“是吗?可这是给我的呀。”
“对啊,给了你,就没有给王爷的了。”飞雪觉着自己已经心死了。
西窗总算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你害我向王爷谎报军情,那王爷要是发现自己没礼物可收……”
飞雪叹道:“我是没法子了,如今便听天由命吧。”
且说阑珊进了内厅,房门在身后关上。
关门的声音很轻,但她已经是风声鹤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室内很安静,阑珊抬头打量着,放轻了脚步往右手侧走去。
迎面是一人高的紫檀木多宝格,上头放着各色的古玩玉器,琳琅满目,古朴雅致。头顶垂着的盏八角琉璃大宫灯,脚下铺着繁枝吉祥纹的波斯地毯,透着奢华。
在她左侧摆着四张紫檀木大圈椅,中间各自放着个方形镂空的小桌几,另一侧窗户下,是张偌大的紫檀木桌子,摆放着文房四宝,并一张交椅,应该是赵世禛素日坐的地方。
可是却不见他的人。
阑珊正在打量,心里想着要不要先行礼吱一声,身后无声无息地有一支手臂探过来,将她拦腰抱住。
“啊!”阑珊惊呼。
才要挣开,耳畔却是那熟悉的声音,三分笑地:“在找我吗?”
后背挨进那个已经不自觉有了些熟悉的怀抱,鼻端嗅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清贵气息:“殿下……”她才要去将他的手臂推开,赵世禛的另一只手却又圈了过来,顺势握住了她的小手。
才见面,就叫她无处可逃。
阑珊想把自己尽量缩小:“殿下,你、您召我来不是有事的吗?”
“是啊,”赵世禛道:“我不是正在做吗?”
他低笑了声,斜睨着她白皙的耳珠慢慢地变红,正要去吻一吻,突然看到她脸上似乎多了几颗……
赵世禛松手,转头细看想阑珊脸上。
阑珊因给他猛然抱住,脸上发热,原本消退了的那些痕迹又明显地浮了出来。
“怎么回事?”赵世禛抬起她的下颌,长眉微蹙,“这脸是怎么了?”
阑珊正在无所适从,突然听他这么问,却像是捉到救命稻草:“是,是水土不服。”她突然聪明附体,花言巧语地说:“殿下别碰着,大夫说不知传不传染。”
“传染?”赵世禛嗤之以鼻:“哪个庸医说的,本王摘他脑袋。”
阑珊闭嘴,却忍不住又小声说:“总之,殿下万金之躯,可要小心为妙。”
赵世禛哼了声,瞥了她几眼,负手走开两步:“听说昨儿你见过杨时毅了?”
“是,已经见过杨大人。”
“你这位‘师兄’,怎么看待你啊?”
“杨大人嘉勉了我几句,除此之外并没有说别的。”
赵世禛看着她精彩的小脸儿,忍笑道:“你这幅模样,还想他说什么别的?那个人是最重仪表的,你看他整天把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的,都可以直接搬上神龛了,你这个‘师弟’却又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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