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道:“怎么不可能?我在门外是亲耳听见的,当时杨大人问为何不派你,温郎中说你身子才受过伤,所以不方便外出。难道这还不是体恤照料?”
阑珊的心陡然乱了乱,她很想说温益卿是疯了吧,或许是一时糊涂?可又说不出来。
老杜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我明白,你是杨大人的师弟,自然是想证明一下自己。不过还是听我一句话,你毕竟年轻,还得以身子为要,若是早早地累出病来,以后再说什么前程似锦都是虚的。也别辜负了温郎中一片心意。”
老杜说完,看她沉默不语,便又笑笑道:“温郎中那个人吧,看着冷冷的,其实是挺有心的。以后你也不要再总是冲撞他了。好了,走吧。”
阑珊身不由己随他走了两步,忽然间见两名造船局的公差飞奔经过,其中一个人急急说道:“怎么会这样?好好的就从河堤上掉下去了?”
另一个道:“可不是吗,说是失足掉下去,头都摔破了。”
阑珊一愣,老杜也道:“出什么事了?”
忙叫随从去拦了人打听,听那两人说道:“是在我们造船局当差的小顾,不知怎么从河堤上失足摔在底下的石头上死了。”
老杜皱皱眉,也有些愕然:“死了?为何这么不小心。”
可虽如此,却也跟自己没有关系,当下只叮嘱阑珊道:“以后咱们去河堤可要留心脚下了。”
两个人正要走过去,忽然听一名公差说道:“真是的,早上还好好的带着两位大人往海沿上去呢……”
阑珊已经走开了四五步,闻言脚步一停。
她转头看向那人:“你说的这小顾,莫非、是早上带我跟江大人去海沿的那位小哥儿吗?”
“可不正是他吗?您说可惜不可惜?”
阑珊的脸刷地变得雪白,就好像有一盆冰水从头上浇落。
老杜见她停了步子,回头疑惑地看着她:“舒丞?”
“不对,”阑珊喃喃,她抬手在额头上抚过:“江大哥!”猛然转身,向着造船局不顾一切的狂奔而去!
阑珊气喘吁吁地冲进造船局大门的时候,隐隐看到了从后院里飘出来的青烟。
但是前院众人正在忙的不可开交,竟没有人留意。
阑珊拼命跑了这段,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一名同僚见她脸色不对,便道:“舒丞不是跟着杜大人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阑珊指着后面叫道:“快!快!”
那人原不知怎么样,抬头看时,才吓了一跳,忙叫道:“快来人,走水了!”
阑珊咬牙将他推开,拔腿往后跑去,这时侯造船局内众人都惊动开来,但大部分人却是仰头张望,并没往里去的,毕竟水火无情,又见那青烟浓烈,可见火势不小,谁敢靠前?
阑珊因不知道路,忙抓了一个造船局的小厮:“快领我去你们存档册的库房!”
那小厮道:“这走水的应该就是……您……”
不等说完,阑珊便喝道:“工部的江大人在里头,若他有个闪失你们都别活了!”
那小厮闻听才慌张起来,急忙带着她往后去了。
后面的人因也发现走水,都忙提了水桶前来救援。
阑珊赶到的时候,那火把半边库房都烧着了,正有人在试着撞门,可门好像从里头关了起来,竟然撞不开。
“江大哥!”阑珊连叫数声,眼见里头的火舌快冲到门上了,那些聚集在门口的人也都吓得散开。
正在这时侯人群中有人着急说道:“门怎么会给从里头堵上?不知道其他两扇门是怎么样,这里头可都是通着的!火一旦起了救就难了!”
阑珊听说通着,转头往旁边一看,见旁边的两扇门还上着锁,可右侧那个已经透出火光了!
她定了定神,转头看向院中,终于冲到墙角捡了一块儿巴掌大的青石。
阑珊握着青石返回没着火的左侧房门,盯着上头那锈迹斑斑的铜锁,一咬牙,用力砸了下去!
只听“哐啷”一声,那把锁竟应声而开!
阑珊来不及多想,一脚向着门踹去:“江大哥!”
门竟然开了!
而在门开的瞬间,一股浓烟也跟着袭了过来!
屋内已经看不清人影了,阑珊抬起衣袖遮住脸,试图寻找江为功的身影。
正在她把心一横想要冲到里头的时候,身后传来老杜的声音:“怎么回事?江为功还在里头?”
阑珊回头,眼睛已经给熏出泪来:“是!”
老杜屏息,旋即一挥手:“快!救人!”他见阑珊还想入内,便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拉回来。
此刻老杜身后两个随从撕破衣袖在旁边水桶里浸湿了,飞快地捂住脸从左侧门冲了进去。
阑珊焦急万分,等待中每一次呼吸都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左侧浓烟滚滚的门口终于出现了两人身影,其中一人手中拖着的正是江为功!
“江大哥!”阑珊急忙冲过去,却见江为功的半边袍摆跟衣袖都着了火,手似乎也伤着了,旁边的人立刻泼了水过来才总算熄灭。
直到这会儿,造船局的宋文书才赶到了,他满面震惊:“怎么回事?”又看江为功昏迷,便道:“江所正不是在里头好好地看账簿吗,怎么会失火?”
旁边一人道:“我们本想去救,只是门扇给从里头堵住了,不知如何。”
“这可是历年来的资料跟档卷!”宋文书跺脚,气急败坏的,“如今全毁了!忠伯,忠伯呢?是怎么看着的?引发火灾烧了这么多紧要文件,如此失职可是大罪!”
宋文书一叠声命人去找忠伯,幸而这库房是在造船局最内,跟其他房屋不相邻,虽然把三间房子烧了个干净,却并没有引发别处失火。
而忠伯也很快找到了,竟在他自己的屋子里上吊自杀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宋文书目瞪口呆,又后悔道:“忠伯年纪这样大了,很不该得到如此的结局,而且失火跟他也没有关系,都怪我说了那句话,他想必就害怕给怪罪下来。”
突然有人说道:“这件事应该质问在内的那位工部的大人!失火的时候只有他在里头,门又是从内给堵住了的,可见是他故意而为!如今却连累忠伯……”
老杜道:“不可胡说!”
宋文书却道:“杜大人,这也不全是胡说,火起的时候的确只有这位江所正在屋内,两侧门都上了锁,只有中间的门是开着,偏又是从内堵住的,这根本就是一间密室!除了他,难道还会是别的人放火吗?”
“就算失火跟江所正有关,但是……他难道也想跟这满屋子的档册同归于尽吗?他总不会傻到这个地步吧?这件事尚有可疑。”
“我可不知道什么可不可疑,”宋文书气愤难当,“总之如今毁了文档库又害死了忠伯,又是在侦查海船案的节骨眼上,难说有什么猫腻,这件事我要上报!”
司礼监的人在翎海正在调查海船被烧一案,闻讯急赶而来。
偏偏江为功还在昏迷之中,大夫查看,说是头上给什么砸中了导致。加上发现他的时候是给书架压在底下的,判断是给书架碰到。
不管如何,的确是他独自一人留在文档库里,火又是从内而起,因此司礼监的太监张恒下令,把江为功暂时安排在造船局的一间房间中,等他醒了再行问话。
司礼监插手,连老杜也无计可施。
一是司礼监的人本来就极难打交道,二来如今在翎海,司礼监全权负责海船案,因觉着两件事有联系,便安排了人在江为功门口看守,任何闲杂人等不许进入。
阑珊想探望他,几次都给人挡了回来,只能从大夫口中探听江为功的伤情。
她有种可怕的预感。
那个造船局的叫“小顾”的,以及江为功,都不是偶然,更可怕的是,他们现在显然是孤掌难鸣。
她很担心江为功,非常担心。
老杜道:“等江为功醒了,把事情一说就清楚了,司礼监的人虽然霸道,可未必就不讲理的。”
虽然安慰她,老杜却也是满目忐忑。
真的能说清吗?司礼监的刑讯手段,简直能把人吓得做噩梦,一旦给他们盯上或者落在他们手中,就算是一块儿白豆腐,都能挑出黑点儿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除了这个阑珊最担心的是另一件。
一想到失足摔死的“小顾”,她就害怕——在江为功醒来之前再出“意外”。
老杜摇头道:“恨只恨咱们的脸太小,假如这次有温郎中随行,或许司礼监的人看在公主殿下的面上,还能通融通融。”
一句话提醒了阑珊。
荣王殿下下榻在翎海的驿馆之内。
这驿馆本就是为了接待朝廷来使的,如今门口侍卫重重把守,闲人莫近。
阑珊在街对面看着驿馆大门,犹豫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侍卫将她拦住:“干什么的?”
阑珊行了个礼,声音小小的:“我、我想求见荣王殿下。”
“你是什么人?”
“是、工部营缮所的舒所丞。”声音更小了。
侍卫皱眉:“工部的人啊,有什么事儿特来找王爷?何况你一个小小的所丞,怎么敢就想面见王爷?之前你们工部的杜员外郎来了,王爷还照样不见呢,别这么不自量力,赶紧走吧!”
阑珊愕然,很是窘迫:“求、求您通融一下,我、我真的有急事。”
侍卫哂笑:“来这儿的都是有急事的,王爷也未必哪个都见啊。”
阑珊觉着脸皮都要掉光了,想想生死未卜的江为功,便忍气吞声道:“拜托你通传一声,就说是舒、舒阑珊……”
“什么输阑珊赢阑珊的,有本事把你们工部尚书请来。”
阑珊虽然好脾气,给侍卫一再抢白,眼中却忍不住含了泪。
她对赵世禛本来是唯恐避之不及,只是因为江为功的事情棘手,才不得不自己来找他,却想不到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那侍卫见她站着不动,竟抬手在她肩头一推:“赶紧走开!”
猝不及防的,阑珊后退一步,几乎跌倒在地,身后却有一双手将她轻轻扶住,然后很快松开了她。
“这里怎么了?”
阑珊听到声音熟悉,急忙回头,却见来人身材魁梧,竟是那日在海沿上见过的高大人!
“是舒所丞?你怎么在这儿?”这位高大人显然也还记得她。
如同看见救星,阑珊忙道:“高大人!我、我有要事想求见王爷。求您……”她略带期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原来如此,”高大人笑道:“舒丞不要着急,王爷最近脾气不太好,也难怪这些底下的人格外小心,你且稍等片刻,我进去给你打听打听。”
像是在绝望中捉到了一丝希望,阑珊感激道:“多、多谢高大人,求您务必帮帮忙,我有一位同僚,他……给人冤枉。”
高大人挑了挑眉,旋即一笑:“好。”
临进门的时候又对门口众侍卫道:“不要无礼,这位舒丞是王爷的旧识。”
他虽仍是笑微微的样子,侍卫们却变了脸色,急忙躬身答应:“是!”
阑珊给“请”进驿站的时候,每走一步,腿都在抖。
然而还没有进到内室,耳畔突然听到一阵沉郁的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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