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节(1 / 1)

宣采薇记得,当时承启先生带她来此,是因为承启先生这位故人,也就是茅草屋真正的主人,点翠婆婆的志向——

在浪涛浊世之中,担起承前之责,寻一启世之人。

而她,正是被承启先生选择的启世之人,也是贯彻点翠婆婆志向之人。

恍惚间,宣采薇想起自己当时答应承启先生的心情。

那种澎湃,激动,前所未有的心情。

好一会,宣采薇点了头。

其后,便跟着承启先生去到了她京郊别院。

日子一晃,七日过去。

这七日,承启先生和宣采薇的大师兄薛然皆是居住在京郊别院。

承启先生虽有一座漂亮的京郊别院,可却没几个下人,尤其他跟薛然都是男子,下人也尽是仆从。

一开始承启先生和薛然担心宣采薇一个人住不惯,本想着去为她找些丫鬟,好生侍候她。

但谁料,宣采薇却摇了摇头,开始自己一个人料理起居。

虽然只是简单自己收拾屋子,给自己梳洗打扮,但也比先前金贵的贵女生活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

薛然有些担心,经常去看自己这位小师妹。

却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甚至眉头舒展,似有宽慰。

好像她所有事都亲力亲为,让她有种莫名满足的安心感。

薛然不解,但也将这些事都报给了自家老师听。

老师听完后,表情也说不上是无奈还是赞同,似乎在两者之间,最后只淡淡凝了一句话。

“随她去吧。”

这一句,随她去,又是好几日。

宣采薇住在京郊别院的这段日子,并没有练棋,但也不是没碰棋。

别院就只有承启先生,薛然和宣采薇会下棋。

所准备的棋子也是供给三人。

但宣采薇每日都会去到洗棋子的地方,跟着下人们一起洗棋子。

一开始薛然发现的时候,当然吃惊。

饶是他是个粗汉也知道,他小师妹是个堂堂娇小姐,即使现在不是,曾经也是。

哪里能干这些粗活不说,更不能跟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起干活。

最重要的是,小师妹没带面巾。

薛然记得以前的小师妹,便是吃饭之时要摘面巾,也得环绕周遭看有无陌生男子。

小师妹,是一个极其守礼之人。

可现在,她似乎将这些都看淡了。

这件事,薛然同样告知了承启先生,难得,承启先生也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接着,承启先生让薛然带路,似乎要亲眼所见,才肯相信。

洗棋子的地方,在别院的东南角,一个拱门之后的水池。

水池是山间活水,带着灵动的山水滋味,用来洗棋子,似乎连棋子都多了几分灵性。

承启先生被薛然带到一个拐角的地方,两人扒拉着墙角就朝着拱门里面看。

果然瞧着宣采薇卷起了袖子,用发带绑住了两边袖口,然后坐在一个矮凳上,膝盖上放着一个盆,盆里有一盆清水,清水下面全是小棋子,眼下宣采薇正一手拿着一个黑不溜秋的手帕,另外一只手在清水盆里捞了一下,捏着一颗白亮的小棋子。

宣采薇捏着棋子抖了抖水,有些脏水甚至落在了她的衣服上,她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脸上一个表情都没有。

待小棋子稍稍干了一些后,宣采薇用手帕仔仔细细将白色小棋子擦了擦,擦到干净到不然一丝尘埃,连个指纹印都看不出来,宣采薇才规整地放在一旁摊开荷叶上。

似乎是让小棋子被阳光暴晒下。

宣采薇的动作俨然已经有些熟练。

承启先生问向一旁的薛然道。

“她干了几日?”

薛然回道:“有个三四日了。”

薛然接着道:“老师,我们要不要管管?”

薛然:“小师妹这样,很有些不对劲。”

承启先生先是点点头,其后又摇摇头。

“管肯定是要管的,但不是从你小师妹这里下手。”

薛然不解:“那从哪里?”

承启先生道:“先把其他几个下人换走,如果你小师妹嫌一个人洗棋子无聊,就去挑几个伶俐讨喜的丫鬟,送在这里跟你小师妹一起洗棋子。”

显然承启先生这话,不是不赞同小师妹洗棋子,而是不赞同小师妹跟一群大老爷们一起洗棋子。

这些家仆都是在府上多年的,承启先生倒是信得过,信归信,可总归不好让宣采薇一个女儿家,同这群大老爷们走太近。

薛然眉心皱了皱:“可小师妹这样不正常,跟她以前完全不一样……”

薛然还想说什么,却被承启先生打断。

“哪里不正常,你看你小师妹,你仔细看,她唇角是不是在上翘?”

薛然偏头看了一下,果然如此,他点了点头。

承启先生解释道。

“这便是说明,你小师妹现在在做一件令她开心的事。”

“可这……”

“你再品品,你小师妹自打来了这京郊别院,你可有见过她展颜?可有见过她像刚刚那样,唇角上翘?”

薛然老实地摇摇头。

承启先生道。

“你小师妹难得寻个趣味,你可别打扰了她。”

说完,承启先生便拍拍薛然的肩,示意他将刚刚他说的话安排下去。

其实,还有一段故事,薛然并不知道,是宣采薇来别院的第一天,跟承启先生有一段私下的对话。

也是因为这段对话,承启先生能理解宣采薇现在的所作所为。

宣采薇被承启先生带回别院,东西都没放下,便去找着承启先生。

“老师,您先前所说的启世之路,我应该如何做?”

“眼下,我们是不是该提上日程?”

“先前,学生多有懈怠,还请老师莫要见怪。”

宣采薇一连说了好几句话,言语中带着几分急迫,但都是在催促承启先生给她下达任务,似乎这个任务能让她找到一个前进的方向。

但承启先生却是微有沉吟,其后摇摇头道。

“不急。”

宣采薇皱了皱眉,不赞同。

“如何不急,眼下学生已然十六,不论是考棋待诏还是讲学棋道,都不是一朝一夕都完成之事,学生和老师都继承了点翠婆婆的遗志,而且,学生希望能尽快帮助点翠婆婆实现理想,也能更好地帮助现世之女子棋道。”

“多拖一日,便是多耽误一日功夫。”

宣采薇知道自己来到承启先生的别院后,先前承下的担子,便更有义务将其做好,况且她现在亦有心想去做好。

她总得忙些,才能慢慢淡忘先前那些过往。

可承启先生却另起了一个话题道。

“但采薇,你别忘了,我当时说的是你选择的是自己的路,这条路,不是点翠婆婆的,也不是我的,而是你自己的。”

宣采薇执拗。

“我现在就是在我选择的路上前进。”

承启先生摇了摇头,从一旁的棋罐里拿出一颗棋。

“现在的你,就像这颗棋。”

承启先生将棋子随意在棋盘上下了一处。

“由执棋人,随意驱使,走到何处,不是你的想法,而是执棋人的想法。”

“可我寻你来,不是想让你当一颗棋子,而是想让你当这一个执棋人。”

“所谓的任务,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问自己。”

“是否真心想承担起启世之责。”

“学生来了,自然是……”

承启先生抬手,止住了宣采薇的话头道。

“不着急回答,而且你也不是像我回答。”

承启先生指了指棋盘上,那颗静静躺着的黑色棋子,同宣采薇道。

“你该是向它回答。”

“届时如若有一日,你所行所做,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棋子,也便是你真正想明白的那一日。”

说完那句话,承启先生便挥手让宣采薇离去了。

其后,便有了洗棋子一说。

承启先生不否认,当她看到宣采薇心无旁骛地在那里洗棋子的时候,心里明显乐开了花。

他知道宣采薇是个天才,却未曾想,于棋道的悟性亦是他平生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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