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啊?”

“随便给一样,只要是你随身携带的就可以。”贺狰身子微微后仰,满不在乎地说,“我给你的项链,就是我的……”他顿了顿,“……滴上血后做成的。你随便给样东西给我,方便携带,有你的气味就行。”

夏露上下摸了个遍,除了手机和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外,什么能拿出手的都没有。情急之下,她灵机一动,抬手拆开头发,将绑头发的皮筋取了下来,递给贺狰道:“匆匆忙忙的,我也找不到值钱的东西……把这个送你,成吗?”

黑色的橡皮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怕是有史以来最寒碜的结缘信物了。

贺狰的眼角抽了抽,凉薄的唇张了张,话涌到嘴边又被他咽下。片刻,他认命似的,伸手接过了她的头绳。

夏露也觉得寒碜了点,试探问:“要滴血吗?”

“不用了。”贺狰伸手,从夏露散乱的鬓角拔下两根乌黑的长发缠在皮筋上,“这样,也算是有你的气味。”

结缘信物一般都是要双方随身携带的,贺狰总不能像夏露一样将皮筋绑在头上招摇过市,想了想,他五指撑开皮筋,将那缠了夏露头发的皮筋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有力的手腕,骨节突出,淡青色的筋脉微微凸起……这样强健好看的腕上绑着黑头绳,像是一道禁锢的枷锁,十分撩人。

她知道有些男生在有了伴时,也会将女朋友的头绳套在腕子上,既是证明爱意,也是宣告自己已是名草有主……当然,不合时宜的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她知道贺狰不可能有这种暧昧的想法。

正乱想着,贺狰的一声闷哼拉回了她的神智。

他好像很难受,皱着眉,不停地用戴了头绳的那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原本平静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夏露无暇思考其他,心中一惊,忙问:“贺先生,你怎么了?”

贺狰根本顾不上回答,眼前一片凄惨的血红色。他的思绪好像被拉进了一个急速的漩涡,根本听不清夏露在说什么……

从戴上头绳的那一刻开始,好像某个机关开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决堤而出,头也是炸裂般的疼痛,恍然间他好像看到了血色中的零碎的画面——那画面很是老旧,褪色似的斑驳,朦朦胧胧罩着一层暗色的血雾。

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声音,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姑娘笑着取下缀着银铃的头绳递过来,对他说:“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阿娘留给我的,送你啦。”

画面戛然而止,另一道纤细的声音由远及近。

“贺先生?贺狰?”

夏露伸手推了推他,担忧道,“好端端的,你突然怎么了?”

贺狰咬牙闷哼,从漩涡中挣扎而出,垂下的额发被冷汗打湿。他睁眼看到夏露,那张脸也像笼罩了一层血雾,朦朦胧胧分不清是真是幻。

贺狰像是被惊到般,下意识挥手推开她,微微颤抖的声线压抑着痛楚:“别过来!”

尽管收敛了力道,夏露仍然被他推得后仰,后背撞上座椅,一阵生疼。

摩天轮达到最高点,然后缓缓降落,夏露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她看到了贺狰的眼睛是一片血红色,兽瞳颤抖且涣散,前所未有的可怕。

第26章

夏露的背上一阵钝痛, 锁骨处的黑色项链隐隐发烫,妖冶的鲜红在墨玉中流淌, 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苏醒。

对面, 贺狰眉头紧皱, 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 冷汗在夕阳下闪着晶莹的光泽。他好像真的很难受, 戴着黑头绳的手撑着额头,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夕阳变得像血一样红,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在妖力作用下扭曲,耳畔咔嚓一声细响,扭头一看, 左侧舱体的玻璃上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一点裂纹。

那丝裂纹也横亘在了夏露的心里。她顺着跌倒的姿势调整坐姿, 顺势坐在离贺狰远些的角落,尽量不去刺激他。

摩天轮随着太阳的西沉而缓缓落下, 夏露摸了摸胸口发热的项链, 等到贺狰的呼吸平稳了些,才蹙眉问:“贺先生,你好些了吗?”

一滴汗顺着贺狰的鼻尖滑落, 落在地上没有声响。他撑着额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血色已经褪尽,只是瞳仁依旧有些涣散茫然。

“……没事。”他说,声音暗哑得不像话。

摩天轮已经下沉到了最低点,立即有工作人员引导乘客下来。周围又变得嘈杂, 贺狰又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微微踉跄了一下,又很快稳住,说:“出去吧。”

日落了,来这个老旧游乐场消遣的人大多散去回家了,只有些情侣还在排队等着下一轮摩天轮转动,相约看城中的夜景。

贺狰独自在前方行走,夏露跟在他身后,两人间只隔了一米远,却有着连红线也拉不回来的疏离。

夕阳秾丽,夏露的视线久久停留在贺狰手腕的黑头绳上,心里难免有些介怀。她加快步伐跟上去,唤了声:“贺先生!”

贺狰停住脚步,过了会儿,才回身看她:“又要上厕所?”

夏露摇了摇头。她走到贺狰面前站定,微微仰头看他,通透的眸子里盛着浅浅的担忧,直接问:“你刚才那样,是不是我送皮筋的原因?”

“什么?”

“既然是结缘信物,应该要慎重选择才对吧?是不是我送的东西太敷衍了,对你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影响?”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夕阳下,小宠物的眼睛是很温暖通透的琥珀色,贺狰燥郁的心沉淀了不少,“和这个没关系。”

“那到底是怎么……”

“这是我的事。”语气一如既往的冷硬,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夏露沉默了一会儿,才放缓语气真诚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关于妖怪和结缘的很多东西,我都不太懂,也不清楚具体的规则是要怎样。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可以直接对我说出来,相应的,你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和我说,虽然我帮不上你太多,但至少知道怎样做才能不拖你后腿,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胡思乱想干着急。”

傍晚的风减退了燥热,她背映着巨大的摩天轮站立,整个人像是嵌在一幅橙黄的油画中,连细小的发丝都染上了暖意。见贺狰没说话,夏露又继续说:“信物还可以换么?我想好好准备,送个更好的给你。”

贺狰拧眉:“你当结缘信物是什么?七天无理由退换?”

“可是……”

“信物一旦交换就算结缘成功,除非一方死掉,否则无法更改。再说,我都不嫌弃你还费个什么劲?”

大概见夏露有些不好意思,贺狰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黑头绳,语气疏离道:“左右只有一年,将就一下。”

闻言,夏露一怔,然后徐徐吐出一口气:对啊,只有一年呢……

贺狰朝游乐园大门走去,才刚走两步就被红线拽住,回身不耐道:“回去了。”他这副冰冷的样子和平常并没有太大差别,仿佛摩天轮上的失控和痛苦只是错觉。

夏露定了定神,不再多想,加快跟上他的脚步。

而此时,落日沉寂,暗色侵袭,远在阴司管理局的戚流云看着一旁疯狂转动的命盘,眸中划过一抹意料之中的深意,许久才轻叹道:“终于要开始了。”

……

一整天兜兜转转,回到和谐路214号巷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半轮月亮斜斜地挂在天边,云层很厚,看不到一颗星星。

车子停下,贺狰从车内后视镜中朝后看去,果不其然,一天玩累了的夏露歪着身子睡着了,黑色的项链坠子滑向一边的锁骨,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贺狰想:下午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好在及时控制了力道,也不知道伤到她没有。

心中烦闷,贺狰示意司机不要出声,自己先一步下车,刺目的车灯将他冷峻的脸照得苍白。他靠着车门站立,深吸一口夜的凉意,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

夏露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揉着眼睛起身,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含糊问:“几点了?”

“到了,下车。”贺狰打开车门,手搭着车顶说。

夏露依言下车,摸索着接通电话:“喂?”

金灿灿的声音传来,带着焦急:“夏露,你回来了吗?”

“刚到小区外,怎么了?”

“九月生病了,你快来看看她!”

“……”夏露看了贺狰一眼,陷入沉默。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似乎有人在争夺手机。不一会儿,金灿灿的声音再次响起:“夏露你听见了吗?快来园里一趟,一定要来啊!”

夏露好像明白了什么,应了声“好”,转而对贺狰说:“贺先生,要辛苦你和我去一趟幼儿园了。”毕竟,两人还绑着那糟糕的红线。

“呃……”电话里的金灿灿听到了“贺先生”三个字,顿时宛若雷劈,小声嘀咕说,“他们也没说让贺先生来啊!”

夏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欢迎贺先生的到来。”仿佛感受到贺狰冰冷的视线,金灿灿心惊肉跳地说。

妖怪小区夜晚总是灯火通明。

到了晚上,小区里总有长了蝙蝠翼的红眼睛男人倒挂在树上,也有肌肉虬结的狼耳硬汉对着月亮嚎叫,至于牵着自家人类宠物出来社交撸串的更是大有人在,但是这种热闹显然不属于贺狰,大家见到他总是避之不及,迫于他身上淳厚的妖力和骇人的过往,没有妖怪敢在他的面前招摇过市。

来到幼儿园,只见栅栏外的南瓜路灯亮着,幼儿园里却是黑咕隆咚的一片,安静得不像是出了事的样子。

贺狰皱了皱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眼浸润在夜色中,一脸的百无聊赖。

夏露也猜到了几分,定定神向前几步,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手上用力,吱呀一声推开玻璃门……

头顶的贝壳风铃轻响,入眼先是一片黑暗,接着传来‘吧嗒’一声开关打开的细微声响,霎时温暖的灯光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将屋里照得亮如白昼。夏露下意识眯了眯眼,还没适应过来光线,又听见‘叭叭’两声,无数彩带和缤纷的碎屑从头顶降落,睁眼一看,只见幼儿园里到处扎着成束的气球,墙上挂着小彩灯,花瓶里插着新鲜的向日葵和洋桔梗花束,桌上有个精美的三层奶油蛋糕……

而十六只长耳朵、长尾巴的狗崽子站得整整齐齐,每个人的小肉手里都捧着一把亮晶晶的彩纸屑,在李建国和俞皓的指挥下奶声齐喊道:“祝露露老师~生日快乐~”

“当当当!惊喜吧!”金灿灿一脸期待,夸张道。

“幼稚。”一旁,贺狰冷冷掸去肩上的彩屑,如此评价。

夏露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眼睛缓缓弯起,轻笑着说:“惊喜啊。”

“……”金灿灿颓丧垮肩,“你这样子一点都不惊喜好吗!”

“谁叫你演技太差啦,到处是马脚。小九月如果真的生病了,你们这些妖怪应该及时给她治病才对,而不是打电话一个没有灵力的人类。还有啊金灿灿老师,你那按捺不住兴奋的嗓音实在不像突发急事。”

“唉,我就说嘛,当初应该换我给夏露打电话的。”感受到贺狰冷冷扎过来的视线,俞皓忙举起双手,“别误会,我只是过来打个酱油而已。”

“不过,还是很谢谢你们,真的!”夏露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么多家人一起过过生日了,哪怕已经提前猜到了端倪,但看到小孩儿们一本正经地祝福自己,看到满屋子精心打扮的装饰,心里仍然是热腾腾、暖洋洋的。

“你今天不一样。”正想着,李建国走过来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地说,“身上的味道变了。”

夏露回神,嗅了嗅自己的胳膊,纳闷道:“没有啊,什么味道?”

李建国又吸了吸鼻子,视线落在夏露的项链上,又看了眼一旁气场强大的贺狰,这才恍然:“你身上有贺先生的味道,那是他烙下的结缘标记。”

话一出口,贺狰和夏露俱是面色迥异。

这小犬妖倒挺识货的。贺狰略微愉悦地想。

什么味道、标记的,怎么这么惹人遐想?夏露有些尴尬地想。

不过今天结了缘,庆了生,是她的幸运日。而这种幸运,足以冲淡生活中的一切苦涩。

心中一阵轻松,夏露笑着蹲下身,朝十六个小妖怪张开双手。一开始小孩儿们都害怕贺狰,瑟缩着不敢过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夏露的喜爱战胜了恐惧,小孩儿们陆陆续续地扑进夏露的怀里,将手里的亮片彩屑连同自己的祝福一起洒在夏露身上,直将她整个儿淹没在纷纷扬扬的彩纸屑中……

“我也要抱我也要抱!”金灿灿一脸欢喜地扎入了小孩儿堆中。

晦暗的窗户边,贺狰单手插兜靠墙,冷峻的目光扫过夏露开怀的笑颜,一股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

夏露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示过这样生动张扬的笑脸。他一直以为夏露性格过于平淡,却原来,只是对他激不起她的波澜……

正心情复杂,忽然听见一声细响,有什么东西咕噜噜滚到他脚边。贺狰低头一看,原来是根棒棒糖,而在不远处,一个长着狗耳朵的幼妖怯生生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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