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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女儿进来,季月放下手中的花绷子起身,郭娆忙过去扶她。两人在桌边落座,郭娆盛了一碗自己做的那补汤,说:“母亲,这次的补汤又多加了一味外祖母上次送的红参,红参滋心养肺,对您的身体极有好处,您快尝尝。”

季月见女儿嫣嫣笑着的模样,心头柔软。

纵然早知自己无药可医,就是再多的药膳也养不好她那日渐垂败的身子,她还是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

接过女儿手中的汤碗,她拿起瓷勺,可闻到那扑鼻的香味时却忽然一阵恶心,顿时心间刺痛,喉间一股温热急促上涌。季月一惊,赶紧松了汤匙,拿着帕子捂咽下那抹腥甜。

“母亲,您没事吧?”

郭娆见母亲用帕子遮着唇,像是要咳嗽,她有些担心。

季月手捂在唇前,忍得身体都有些颤抖起来,过了许久才抬头,扯出一抹笑,安慰:“我无碍。”

然而现在季月脸色惨白,嗓音又沙哑,实在不像没事,郭娆怕她着凉,径自起身就要给她把脉。

“母亲,京城不比凤阳,这里冬日又冷又燥,您身体本就不好,若稍不注意再着了凉,那可就又是一场大病了。”

边说手边探向季月手腕,后者却受了惊似地缩了手,躲闪开口道:“屋子里烧了地龙,又怎么会着凉?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闷热,口渴罢了。”

说完递了个眼色给绿枝,绿枝心领神会,立马倒了杯茶递过来。

郭娆站在季月身旁,伸出的手已经收了回来,但有些发愣。

从前她帮母亲诊脉时,母亲从来不会拒绝,偶尔还会打趣她宛然就是一个真正的小大夫。但好像从进了国公府开始,母亲就没让她诊过脉,还总是以犯困要休息和有府医各种理由搪塞,最近还总是避着不见她,独自一人呆在房里……

绿枝见小姐看着夫人出神,像看出什么似的,不由心里一跳,赶紧对郭娆道:“小姐,夫人近日嗜睡,刚刚刺绣用了那么长时间,怕是身子已经疲累,需要休息了,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郭娆没说什么,默了半晌,点头:“也好。”她对季月道,“那母亲早些休息,阿娆先走了。”

季月扬起抹笑,点头。

郭娆不再多话,转身退了出去。

绿枝跑到门外,见已经没了小姐身影,才急匆匆关了门,跑到内室。

季月已是支撑不住,坐在椅子上佝着腰,肺咳忍得浑身颤抖。绿枝跪到她脚步,不停替她轻抚:“夫人……”

“走了?”

季月抬头,脸白如纸,捂着的帕子已经濡湿大片。

绿枝含着泪点头。

郭娆从小廊壁间走出来,一步一步靠近那门,雪白的裙摆掩至绣鞋底,轻微晃动间沾了些石地上的灰末,她仿若未觉,最后停在门口。

屋子里传来哀声嘤泣与压抑不止的咳嗽。

郭娆紧紧抿了唇,一语不发。

身后香云止不住担忧,小心翼翼道:“小姐,夫人她……”

“她既瞒着我,便是不想让我知道,我逼问她知道了结果又如何?只是徒增她的担忧罢了。”

上次陪她吃饭,她就感觉到一些不对,只是当时没有多想,这次与她有意闪躲她把脉一联系起来,她就隐隐猜到了。

“既然她想瞒,我们就当做不知道罢。”

“……是。”

第5章 暗地心思

二房采薇苑。

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瓷器摔裂的声音,外头丫鬟神情不安,不时抬头看那紧闭的房门,又低下去,生怕里面的人下一刻冲出来就将她拉进去打骂。

“母亲,那郭娆一个低贱商户女,哪里值得别人对她好?祖母真是个偏心到家的,明明我也经常给她做吃食,可她哪次真正看过我一眼!”

季连柔趴在桌子上,嘤嘤地哭泣。

在松风堂看着老夫人对郭娆另眼相看,还对她说那样器重的话,郭娆不过就动手做了个糕点而已啊。想想自己一年到头地去伺候老夫人,腆着脸赔笑,她却什么都没给过她。

“我的傻女儿啊,这老夫人的心何曾正过!你看上次去请安,老夫人眼也不眨地就将贴身佩戴几十年的玉镯给了郭娆,而我们,几乎日日去她面前尽孝,她又哪里理过我们?终究不是一个娘生的,始终隔一层。你这撒气话日后在我面前说可以,可别在外面发脾气,若教那些个杂碎的听见了,还不得告状,到那时,咱们可连这府里都住不了了。”二夫人心里直叹气,无奈自家夫君只是老夫人的庶子,终究比不过那亲生的。

而且夫君总是自甘堕落不上进,整日只知花天酒地,左拥右抱,如今的官职,还是因着这魏国公府的面子谋来的,若一旦搬出去,没了国公府庇佑,那她们二房,真不知怎么过活。

但凡她丈夫有志气有出息点,她也不用想着怎么讨好老夫人,也能在这国公府挺直了腰杆子。就像这次退亲,明明只是二房自己的事,她却还得怕会惹老夫人不喜,还得做足了准备去应对老夫人,征得老夫人同意。

她也不知道劝过自己丈夫多少回,最后总能说到吵起来,她也是有心无力啊。

季连柔仍不甘心:“可是母亲,我心里气不过啊,你看看我们这日子,原本不如大房也认了,可现在连个寄人篱下的都比我们过得好,那郭娆装模作样的功夫也真是厉害,竟能哄得老夫人承诺她大好前程!那她日后还不得骑我头上?她原本只是个低贱的破落户儿而已,我才是正正经经的国公府姑娘啊!”

郑氏拍了拍季连柔的肩,看着窗外夜色,轻蔑一笑:“那粗鄙铜臭的贱蹄子只是一张面皮儿漂亮,其它地方如何能和你比!我女儿不仅花容月貌,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日后可是得当太子妃的,届时看谁还敢对你使脸色!”

季连柔一惊,语气压了下来:“母亲,这话可不能乱说,大伯母听见会不喜的。”

她大伯母张氏,是礼部尚书张嵩的嫡次女,他的嫡长女张晴语,也就是大伯母的亲姐姐,如今位居凤鹫宫,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长子,且早已继承太子之位。

以前进宫参宴的时候,她随大伯母去见过皇后娘娘,她可是亲耳听见皇后娘娘说要将太子妃位留给连欣的。

“傻女儿,你看季连欣那蠢货,整日只知道玩,还刁蛮任性,能成什么气候?为娘替你退了那韩宋的亲事,就是为你进太子府铺路啊!”

季连柔闻言,沉默了下来。确实,她那堂妹性子跳脱,而当太子妃须得端庄贤淑,她又如何能做到?

季连柔不由幻想了下自己嫁给太子的场景,太子也算是她的表哥,他长得又好看,是除了皇上外,身份最高的男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要是做了他的妻子……

心不住砰砰跳起来,季连柔不禁红了脸,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态。

见女儿羞涩模样,郑氏就知道女儿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也笑起来:“这就对了,你啊,眼光要放得长远些,那韩宋虽然对你好,但他不争气啊,日后你若嫁过去,他像你老子爹一样,整日无所事事,花天酒地,你在府里又怎么抬得起头来?女人哪,还是要嫁得好,日子才好!”

季连柔听着母亲的话,想起那对她无所不应的青梅竹马韩宋来,又显出几分伤感。

她其实是喜欢韩宋的,本来也想过嫁给他,但他上次来找她,居然说想去参军。打仗那么危险,稍不留意一条命可就没了,她可不想一嫁给他就整日独守空房,还得担惊受怕当寡妇。但劝也劝过,他执意不肯,明明他什么都迁就她的,这件事他就是不松口。

那日他的小厮过来传话,说他在大街上救了个正在被恶霸欺凌的女子,因当时情况紧急,他宣称了那女子是他新纳的小妾,那恶霸才松了手。但当时很多人都听见这话了,也有很多人知道他们之间有婚约,他怕这话传进她耳里产生误会,就让人过来给她解释,还说他已经让那女子离开了。

韩宋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善良又有正义感,但正义过了头就是傻了,怎么就非要去救一个与他无关的人,万一惹上什么麻烦怎么办?

这样见义勇为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她委劝了几次,让他不要总是一头热血去做那吃亏不讨好的事,他每次都应了她,但又遇见路见不平之事,她的话就全抛脑后了。以前她还想着,他不听没关系,以后她嫁给他,总有法子将他管制服帖,让他一心上进,但自从他说了要去参军,且顽固不化,她的耐心就渐渐没了,他的一点小瑕疵,被无限放大,最后不可原谅。

她想嫁的是一个能给她富贵荣华与荣耀的人,而不是像韩宋那样,想到什么不顾别人感受就一头扎进去。

她虽然喜欢他,但却不是非他不可。

京城贵族优秀子弟这么多,她现在才十五岁,只要赶紧退亲,总会寻到一个符合她心意的。

郑氏见女儿许久不说话,然后又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捏紧了帕子,便知她打算把韩宋放下了。她露出抹欣慰的笑:“放下就好,韩宋哪里值得你牵肠挂肚,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紧紧抓住太子的心!”

一听这话,季连柔脸上霎时又飞上了两朵红晕,但突然想到阻她前程的连欣,欣喜的心又跌了回去。她带着几分忧愁:“但是有连欣在,我又如何能做那太子妃?”她顿了顿,继而睁大了,“母亲,你不会是想让我去给太子做妾室吧?”

母亲一人如何能撼动地位稳固的大房,那她必定是做妾了。但她可不想在国公府时在季连欣面前低人一等,嫁了人还得在她面前伏低做小,那样她的一生未免太过憋屈。

“傻女儿,只要过得好,做妾又怎么了?再说你做的可不是平常人的妾,是太子的。将来他若登基,你的身份可就从妾升为妃了。”说着她笑得暧昧起来,“在这之前,只要你牢牢抓住太子的心,说不得还能为后。男人不都那样,外头瞧着正经,骨子里到底喜欢床事放浪又柔弱好颜色的,你慢慢夺得太子宠爱,至于季连欣那蠢货……哼,人总有个大病小病,待太子不宠那蠢货了,一包药悄悄毒死了事,随便栽赃个人,让人抓不到把柄就好。到时候,可就再也没有谁能阻挡你了。”

季连柔有些犹豫:“可是,连欣……也算我妹妹啊。”

“你将她当妹妹,她可拿你当姐姐?平常在老夫人那里请安,她看你一眼没有?可真心实意喊过你一声堂姐?有了好东西还在你面前炫耀!你呀,不要太善良,该心狠时还是得心狠!”

“那……她死了也不一定我就是太子妃啊。”京城达官贵女那么多,她只是一个庶子之女而已。其次,她还是有些犹豫,虽和连欣是堂姐妹,但好歹是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的。

郑氏看出她的犹豫不决,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没想想,若她死了,国公府不就你一个姑娘了,老夫人心里想的什么,我可门儿清!太子妃之位,只能国公府的姑娘来坐!”

季连柔闻言,稍露喜色,可又郁结:“国公府的姑娘,不是还有连玉吗?”

郑氏不屑:“那贱种,区区一庶女,我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待你入了太子府,我就将她配出去,到那时,还有谁拦你的路!”

听郑氏胜券在握,季连柔心里最后那点犹豫不决顿时散尽,只想着日后当上太子妃了,到那时,万人之上,谁敢瞧不起她们二房。

第6章 世子季瑜

压抑拥挤的室内,脚步声匆匆杂乱。

“阿言,怎么样?大夫怎么说?眉眉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女子的声音焦急中带着哭泣,不肯认命般向丈夫求证。

“月儿,你别这样……眉眉她……注定与我们无缘。”

“不——不会的!眉眉不会死的!”

“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准备这些白事物什的?!”

“夫人,那么冷的水掉下去,大夫说……说小姐……不可能醒的。夫人,您身子也不好,不宜太过操劳,请节哀啊。”

“你们胡说什么,都下去!我要亲自照顾她,眉眉还那么小,她只是睡着了,怎么会醒不过来呢,你们都下去,不要打扰她睡觉!”

……

“夫人,您歇歇吧,小姐会没事的。”

“不,我要亲眼看着她醒来。”

……

“夫人,夫人,小姐醒了!”

“眉眉……你醒了,你吓死娘了。”

“夫人——您怎么了,快来人哪,夫人晕倒了——”

……

“尊夫人劳累过度,又曾忧思成疾,她本就患有心疾,此次大病,老夫也无力回天。”

“月儿!”

“娘!”

……

“娘。”

郭娆从梦中醒来,头脑昏沉。

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帷上的水晶流苏,久久怔然不语。

朝阳晨辉遍撒大地,在冬日里盛满暖意。

郭娆一用完早膳,几个丫鬟就麻利地收拾桌椅,端了碟盘残羹出去。

以往吃完早膳,小姐都会去陪夫人看书绣花,或干其它什么打发时间,这次香云按例问:“小姐,现在要去夫人那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