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只是在听到他的询问后,王珺的脑中倒是闪过一个念头,她仰着头看着人,口中是道:“我想请王爷帮我一个忙。”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倒是挑了挑眉。

从小到大,这还是他头一回听人说起这样的话。

他没有问人要帮什么忙,只是翻身下马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跟前,便道:“你说。”

……

一刻钟后。

王珺颇有些不自在得坐在树干上。

这还是她头一回坐在这样的地方,离地面那么高,她甚至连低头都不敢。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先前在与萧无珩说了之后便被人带到了这处地方。这是一株槐树,应该有些年岁了,不仅粗壮,枝叶也很茂密,纵然他们两人同坐在树干上也不见有丝毫不稳之处。

只是……

王珺拧头朝被人扶住的胳膊看去,她今日因为要出门,穿得是一身胭脂色的齐胸襦裙,春日的衣衫本就不厚,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人掌心上的滚热,就像是一把烈火炙热得烧在她的皮肤上。

她有些不自在。

却也知晓这会并不是介意这些的时候。

树干虽然稳,可她本就畏高,这里又没有什么可以扶着的地方,倘若摔下去可不得了,何况她也担心下头的几个随从会察觉。

想到这,王珺也只能掩去心中的不自在,压低了嗓音与人说道:“多谢你了,齐王殿下。”

倘若不是萧无珩,她根本就没有法子,躲过那些人的耳目来到这处。

萧无珩就坐在王珺的身侧,自是瞧见了她脸上的为难,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闻言,便低声与人说道:“你父亲身边随从不少,若想避开并不容易,这里位高又隐蔽,他们不会轻易发现的。”

却是在同人解释为何会想这么一桩法子。

因为春日围猎的那桩事,王珺心中对萧无珩本就存着一抹信任,何况她也知道这底下都是空旷之地,若想避过父亲的耳目自是不易。因此听人这般说,自是忙接了话:“我明白的。”

可她虽然说着明白,小脸却还是有些发白。

甚至被萧无珩握着的胳膊都有些紧绷着,像是松懈半分便会摔下去一样。

萧无珩看着王珺这幅模样,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成国公身边的随从的确算得上武艺不错,可凭他的本事想避开他们却也不过是桩轻而易举的事。

他这么做……却是有私心的。

这应该是自从小时候那桩事后,他们两人头一次离得这么近的时候。

虽然中间还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可两人的衣裳却压在了一道,胭脂色的红,石青色的黑,交织在一起,既悬殊又相衬。萧无珩能闻见她身上的幽兰香,甚至还能瞧见她纤细而又白皙的脖颈上有一颗不易察觉的朱砂痣。

只是想起先前手掌贴着她的腰肢时,便又皱了皱眉。

她实在太瘦了,好似他稍稍用些力,就能把人掐坏了一样。

王珺却不知道萧无珩现在在想什么,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墓地上,那里如今仍旧只有父亲和他的随从。

就在她差点都要以为,她猜测错的时候。

不远处的小道上,终于走来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穿着一身素色服饰,身上并无过多妆点,就连发上也只簪了一支碧玉钗,正是林雅。

林雅的手上提着拜祭用的东西,脸上添着几分轻愁,看起来倒是和她的母亲越发相似了。

王珺眼看着她越走越近,明艳的小脸骤然便沉了下来。

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林雅,掌心也紧紧贴着底下的树干。

萧无珩察觉到她身上情绪的变化,便循着她的目光一道往前看去,而后便听见一道清雅而又低柔的嗓音:“这位小哥,我想进去拜祭我的外祖父。”

……

王慎负手站在墓碑前,带来的元宝等物都已烧得差不多了,而他的目光却仍旧落在墓碑上刻着的字上。

“恩师周长淮……”

眼滑过这几个字,王慎素来温润的面容也变得羞愧起来,好在此地只有他一人,倒是也无人窥见他的这幅面貌。

只是听到外头的声音,他却是皱了皱眉。

“安泰……”

王慎轻轻唤了一声,等到一个穿褐色长衫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也未曾回头,只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回您的话,外头来了个姑娘,说是来拜祭自己的外祖父。”

外祖父?

王慎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皱了回眉。

恩师膝下只有一女,那这位姑娘,难不成是那人的女儿?王慎想到这,负在身后的手却是一顿,他也未曾说话,只是循目往外头看去,眼看着一道清秀的身影,便开了口:“让她进来。”

安泰闻声应是。

没一会功夫,原先拦在外头的两个随从撤下手中的剑。

而林雅也被请到了里头。

王慎耳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转身看去,待瞧见林雅的面容时,便是一怔。

相较于王慎脸上轻微的怔忡……

林雅的脸上却是震惊的,似是不敢相信会在这个地方遇到人,却是过了有片刻的功夫才回过神来向人请安,口中是跟着一句:“国公爷,您怎么会在这?”

王慎闻言却不曾回答,只是垂着眼,细细打量着人。

怪不得上回见时,他便觉得这个丫头格外熟悉,只是那会,他也未曾多想,没想到,她竟然……真是她的女儿。

林雅见人一直不曾出声,便悄悄掀了一双灵动的眼睛朝人看去,而后是咬着唇,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待又过了一会,她到底还是咬着唇,问出了声:“国公爷认识我的外祖父吗?”

王慎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了神。

他仍是负手而立,口中却是问道:“你不知道?”

等这话一落,眼看着林雅眉目疑惑的模样,王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才又放柔了嗓音与人说道:“你的外祖父曾是我的先生。”

林雅闻言,一双眼睛却是睁得很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却是过了好一会,她才惊叹道:“我竟然都不知道,外祖父竟然还有您这样的学生。”

她此时扮得一副娇俏模样,倒真像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等前话说完,她却是又颓废得低垂了脸,连带着嗓音也低哑了许多:“不过自我出生起,就未见过外祖父,母亲也很少与我说起以前这些事。”

王慎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愣:“你从小就没见过你外祖父?”

见人点了点头,他才又皱着眉问道:“那你们这些年,搬去哪了?”

林雅闻言,脸上的神色却又颓落了几分。

她未曾说话,只是微垂着眼,待屈膝把拜祭用得东西放在了墓碑前,她才把原先就准备好的说辞,放低了嗓音说了出来:“我和母亲,上个月才刚从姑苏回来,当年外祖父因为不喜母亲嫁给一个商人,便和母亲断了往来。”

“这些年,那人又一直拦着母亲不让她回长安,就连外祖父、外祖母死的时候,也不准我们回来。”

“这次还是我头一回来到长安,知道今日是外祖父的祭日,母亲便让我带着他爱吃的东西过来探望他一回。”

“希望外祖父在天之灵可以原谅我和母亲。”

王慎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却拢了双眉。

嫁给商人?

那人怎么会嫁给商人?

而且听她这话的意思,那个商人并不是她的父亲?

王慎刚想问话,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看到林雅系在腰间的一方玉佩,那方玉佩因为她半屈膝的动作只露了背后半块的样子。

上头用古法的雕刻功夫,周围一圈刻着祥云,而中间却是两字——

逾明。

逾明,是他的字。

而这方玉佩是他故去的父亲所赠。

当年他一直遍寻不得,没想到竟然是遗落在了周家。

既如此,那么……

王慎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目光从那块玉佩往上移,落在林雅的侧脸上,却是过了很久,才哑着嗓音问道:“这块玉佩——”

林雅起初并不知他问得是什么,等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轻声说道:“母亲说,这块玉佩是她最爱的那个男人的东西,这么多年,她一直把这块玉佩贴身保管着,每日都要翻出来看好几回。”

“我不知道这块玉佩的主人,是不是我的父亲?”

“只是每回我问起的时候,母亲却只是垂泪,不肯多说,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敢多问了。”

这偌大的墓地,除了山间的清风之外,便只有林雅的细语声……

等到说完,林雅才抬了脸朝王慎看去,清秀灵动的脸上带着几分期盼,就连声音也带着些希冀:“您既然是外祖父的学生,那一定也认识我的母亲,您知道这块玉佩是谁的吗?”她说到这,却又垂下了眼,指尖轻颤得抚着玉佩上的两个字:“我想知道,他不是还在人世?”

“要是他还活着的话,怎么舍得丢下我和母亲不管?”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更是细弱得听不真切。

王慎因为她的这番话,负在身后的手却是紧攥起来,他未曾回答林雅的话,只是合了合眼,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林雅,小字冬儿,母亲说我出生在元嘉五年的冬月,所以便给我取了这么个字……”

元嘉五年冬月……

王慎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却是突然往后倒退一步。

他惯来温润的面容此时是一片苍白,看着林雅那张与那人像极了的面容,双目怔忡,不知在想什么。

他想起那生平仅有的一个荒唐夜里。

那是元嘉四年的时候了。

那日是先生的大寿,他去周家替先生祝寿,临来喝得太多索性便歇在那处了,等他醒来得时候已是翌日清晨了,罩着白纱的如意菱花窗格外头是一片灰蒙蒙的亮光,他刚睁开眼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那个声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连带着当日她与他说得那番话,这么多年,他也不曾忘却过。

“我知王大哥是醉糊涂了……”

“我不会怪王大哥的,王大哥只当是一场梦,出了门忘了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