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1 / 1)

白秀萍摇头:“你比你母亲聪明,也更会看人。这一点,我想我不用担心。”

说罢,白秀萍微微一笑,给林蔓打了个手势,示意要给林蔓看一样东西。

林蔓好奇地凑上前,白秀萍挪开木箱。挪木箱时,林蔓不慎弄出了响。白秀萍紧张地对林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探头出阁楼,确认下面的人还在熟睡,才又回过头,压低了声音对林蔓说道:“小声点,这事连你两个舅舅都不知道。”

说罢,白秀萍开始在箱子后的墙上摸打。当摸到一块略微松动的墙砖,她停下了动作,小心地搬出墙砖。墙砖的后面有一扇小铁门。铁门上有雕花暗纹,十足地像演义里的机关物件。

“这样东西是我留给你母亲的,当初他们清点房子,我只藏下了这一样东西。”说话间,白秀萍用钥匙打开铁门,从后抽出了一轴画,递给林蔓。

林蔓缓缓打开画轴,一副赏心悦目的水墨画映入她的眼帘,当看见“唐寅”两字,她不禁惊叹:“这是唐伯虎的《月泉图》?”

白秀萍不以为意地笑:“这是外婆送你的嫁妆。”

白秀萍叮嘱林蔓不要告诉他人《月泉图》的事,就连林蔓的两个舅舅都不例外。在提到张兴国和张振业时,林蔓注意到白秀萍的言语中有些不自觉的冷淡。待白秀萍爬下阁楼,林蔓关上吊灯。在黑暗中,她细细地回味白秀萍对张兴国两兄弟的态度,以及白秀萍对她母亲特别的喜爱,莫名觉得有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尽管白秀萍一家是她笔下创出的人物,但因为他们是龙套角色,林蔓对他们只一笔带过,因此再深的细微末节,她其实都是一无所知。这一点,正如她对高毅生夫妇,正如她对安忠良一家,也正如她对秦峰……

想到秦峰,林蔓不由得感到庆幸。她庆幸给秦峰设了个无父无母的身世,这样一清二白的人,想来是不会有什么神秘莫测的过去的。

第二天一早,白秀萍一家送林蔓上火车。

火车缓缓开动,林蔓回望白秀萍。白秀萍不舍地看她,向她挥手。

张振业和何梅劝白秀萍下月台,白秀萍不愿意,偏要看着林蔓乘的火车渐行渐远。直到绿皮火车完全没了踪影,白秀萍轻叹口气道:“唉!下次再见到这孩子,也不知道要过多久。”

林蔓回到江城,照常工作学习。

天越来越暖,恍然只用了一夜,仿苏楼前的丁香开了满枝的紫色花朵。不知不觉间,春天悄悄地溜走了,夏天迈近了脚步。

一天傍晚,林蔓下班回家,途径收发室,见到一对熟悉的背影。

“同志,我想找林蔓……”一个戴花布头巾的老妇道。

“林蔓?哪个林蔓?”收发室张大爷问。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道:“化验室,化验室的林蔓。”

张大爷打量男人和老妇,眼神中充满了质疑:“你们找林蔓?你们是她什么人?”

男人激动地嚷嚷:“她是我媳妇!”

张大爷轻蔑地啐了一口:“少胡说八道了,就你,还是我们小林同志的对象?别胡乱认亲啊!小心我报公安抓你们。”

老妇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责怪他说错了话。她转回头,好声跟张大爷商量:“同志啊,小林同志在哪里?你好歹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找她。”

张大爷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这儿是重工厂,不是谁都能进。”

老妇躬下了腰,继续商量道:“那要不然,您帮我们去叫下她,让她出来?”

“这个吗?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去叫下。”张大爷考虑了下,答应道。

林蔓惊的认出老妇和男人正是虎子妈和虎子。她生怕被看见,立刻转身朝另一个厂门走去。虎子妈和虎子都见过那个“林蔓”的模样,如果被他们看见,她岂不是就穿帮了?

林蔓左思右想,决意先到江南去,然后寻个借口,向孙主任请假。待到虎子妈和虎子找不到她人,不得不离开以后,她再回去。

一辆军绿色吉普迎面开到林蔓身侧。

高毅生坐在车里,摇下车窗:“小蔓!回家收拾一下行李,晚上到家里来。”

林蔓不解:“收拾东西?什么事?”

高毅生道:“你高婶最近心情不大好,我怕她待在江城太闷,就安排她参加了一个去香港的考察团。”

“去香港?”林蔓又惊又喜。惊的是以现在的境况,居然还能去香港;喜的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一个向孙主任请假的借口。

高毅生道:“这没什么稀奇。我国和外面断了,但是私底下,还是保留了一些贸易往来。你和你高婶在这个团里只是陪同,算是给主要人员打掩护。而对于你们来说,就只当是旅游散心!”

说到这里,高毅生身子前倾,重点交代林蔓道:“路上好好陪陪你高婶,可务必把她哄开心了!”

“放心!高叔叔,我保证高婶回来以后,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开开心心,眉头一点也不皱。”林蔓笑道。

高毅生轻笑,满意地点了下头。他摇上车窗,吩咐司机开车。

林蔓站在路口,望着高毅生的车子开远。突然间,她脑子里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能去香港,那干嘛还要回来啊!

第87章 逃港(上)一更

天不亮, 林蔓就从床上起来了。整整一夜, 她都没有睡好。一会儿, 她听见张大爷的敲门声。她蒙头盖被,佯作家里没人,反复了几次,张大爷才终于放弃。

提心吊胆过后, 林蔓又有些激动起来。

香港啊!太平山街、弥敦道、时髦摩登的衣服、初始兴盛的邵氏电影……

林蔓激动地辗转难眠。直到清晨的时候,她才眯瞪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就醒了。打开窗户, 她放外面灰蒙蒙的空气进屋。空气里有江风的湿冷,她深深地吸了一口, 神清气爽。

来接林蔓的车子已经等在楼下。

趴在窗台上,林蔓冲楼下的司机打了声招呼。接着, 她立刻拎起前晚收拾好的行李, 快奔下楼。行李箱中的东西不多, 只有一些样式还不算土气的衣服。唐寅的《月泉图》和赵孟頫的字, 她都放在了空间的棺材里,以防过关的时候有人搜查。

车子接上林蔓后, 又去接崔蘅芝。高毅生站在门口, 目送着崔蘅芝上车。对高毅生的叮嘱,崔蘅芝表现的淡淡的。高毅生倒不生气,一直陪着笑脸。

“到了香港,好好逛逛,玩得开心点!”高毅生对林蔓叮嘱的同时, 眼光不时地扫向林蔓身边的崔蘅芝。

崔蘅芝没看高毅生一眼,催促了司机一声:“快开车。”

高毅生讪讪地笑。林蔓被夹在高毅生和崔蘅芝中间,尴尬不已。崔蘅芝不耐烦,再又催促司机开车。司机回望高毅生,高毅生摆了下手,吩咐道:“走!”

车子缓缓开动起来,越开越快。透过车窗,林蔓回望高毅生。高毅生神情落寞,又有些怅然,这是林蔓从未见过的高毅生。在过去,高毅生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好像不在乎任何事。可是今天,她猛然意识到高毅生也是个人。既然是个人,又怎么会没有喜怒哀乐的情绪呢!

林蔓和崔蘅芝乘的车子驶出厂区后,开上码头,驶上了专门用来载运车子的摆渡船。摆渡船迎风破浪,于天光亮起的时候,靠上了江南的码头。

从省城而来,负责陪同崔蘅芝和林蔓的范专员,就等在江南火车站外。当军绿色的吉普车停靠站外,范专员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恭敬地为崔蘅芝和林蔓开门。

林蔓下车,跟着崔蘅芝和范专员走进车站。当就要迈进站台时,林蔓转头,再望了一眼火车站外。她想起第一次到江城,秦峰和她在火车站外告别,那时候的天气也像今天一样,温暖中透着一丝瘆骨的凉。蓦地,她发现火车站外大变了样子。一张又一张巨幅的标语,贴在了火车站外的墙上。清净寺的黄墙上也不例外,亦是让标语盖得满满登登。

标语上写着:反贪污行贿,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反分散主义。

除了这些外,墙上还有赫赫的红漆字:坚决清查四不清干部,把四x运动进行到底,打倒地富反坏右分子”。

崔蘅芝见林蔓没有跟上来,转头催促道:“小蔓,火车快到了,我们走!”

林蔓回过身,加快了脚步跟上崔蘅芝。想起身后的标语,她不禁背脊发凉,凉彻心骨。

到省城以后,范专员又将崔蘅芝和林蔓送到了郊外。

郊外有一处隐秘地,由重兵层层把守。崔蘅芝和林蔓乘的车子开进去时,范专员特向卫兵出示了证件。卫兵再三确认了手续无误,才谨慎地放行。

坐在车上,林蔓眼见着窗外的景色一幕幕转换。

从进门哨后,先是成片的营房。接着,车子经过层层关卡,驶进一片空旷的水泥地。晴朗的天空下,大风骤起,吹得窗子“呜呜”地响。

一架中型民航客机赫然停在空地的中央。

客机的舱门打开,林蔓和崔蘅芝下车时,一个穿民航制服的空乘服务员走来,用礼貌而甜美的声音对崔蘅芝说道:“安局的爱人已经到了,正在上面等您。”

范专员插话道:“那其他人呢?”

空乘服务员道:“大家都到了,一刻钟后,飞机就可以起飞。”

六十年代的民航机舱,虽不比数十年后的豪华漂亮,但它整洁干净,座椅之间皆留有不小的空档,再加上空乘服务员都是训练有素,待客亲切。林蔓坐起来,竟非但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还反倒找到了些许坐头等舱的感觉。

“同志,这次航程,我们为您准备了纪念xxx的钢笔,请您收下!”

当飞机起飞后,空乘服务员挨个走到每一个乘客身边,林蔓以为她们是发饮料又或小吃。她未成想,最后发到手里的东西竟是一根标有x国民航logo的精致钢笔。拿到钢笔,她略一侧身,看向机舱里的其他人。有人收到钢笔后,径直将其别在了胸前的口袋上。

崔蘅芝和林蔓坐在一起。隔了一条过道,另一边的两个位置上坐着安景明和于凤霞。隔着安景明,于凤霞唠唠叨叨地对崔蘅芝发出连篇的抱怨。她先是抱怨这回乘的飞机不如上次的大,恐怕舒服也不如上一次。接着,她又对崔蘅芝发牢骚,细述近日来省城里的一些事。三言两语的几句闲谈后,于凤霞终于进入了正题,将话头直指安忠良。

崔蘅芝本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可奈何于凤霞揪住她不放,她便只好硬着头皮听,有一搭没一搭地发表一些无关痛痒的意见。

范专员就坐在林蔓的身后。林蔓无所事事,转头向范专员打听道:“我们这次的团,总共有多少人?”

“算上随行的特勤,一共有15个人。”冷不防地,安景明抢过了话头,回答林蔓道。

林蔓意外地转头,原来于凤霞嫌隔着安景明碍事,索性赶了安景明和崔蘅芝交换位置。这样一来,她和崔蘅芝坐在一起,说话可以更方便。而安景明呢?也就顺理成章地坐在了林蔓的身边。

“特勤?”林蔓意外道。上飞机时,她特别留意了一下,机上没有穿军装的人。所有的乘客无不是有些身份的人。他们穿着体面,从装束上来看,有人像华侨,有人像身担要职的领导干部,还有人明显是转机归国的外籍人士……

安景明轻笑地挨近林蔓,悄声附耳道:“你往头排看,那个穿黑色中山装、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

林蔓顺着安景明所指看去,头排确实坐了那么一个人,三十来岁,眉宇间英气勃勃,既有知识分子的儒雅,又有一些军人身上特有的气宇轩昂。

“你是说?”林蔓顿时明白了大概,应是所有的特勤人员也改头换面,伪装成了考察团中的普通人,表面上陪同随行,实则暗中保护。

想到“暗中保护”,林蔓心里不禁暗道:恐怕是还有暗中监视考察团成员的职责!

安景明低声介绍道:“他就是负责这次行程的特勤队队长,卫立国。”

时近中午,空乘服务员推来了餐车。她缓步轻声,温柔地询问每个人的喜好。

“橙汁还是白水……萝卜烧牛腩还是咖喱鸡块……”

安景明问林蔓要哪一样饭,林蔓选了咖喱鸡块。空乘服务员正巧走到安景明身边。安景明先递给了林蔓锡纸包的咖喱鸡饭,再要了他自己的牛腩烧萝卜。

林蔓接过咖喱鸡饭,翻下桌板。白色的桌板一角有一条红字。这条红字不是旅客须知,而是xxx语录。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x国gongdang,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林蔓放饭盒在桌板上,饭盒的一角恰好压在了“领导我们事业”上。

“这次去香港,你该不会也只是陪同考察?”林蔓好奇地问安景明。

安景明笑而不语,好似对这次的任务讳莫如深。

林蔓看安景明不想答,便也不再多问。她无意窥探guojia机密,在浩浩汤汤的历史潮流中,她不过个再小不过的角色。相比起那些大格局里的兴衰成败,她更在意自己的利益得失。

吃过饭后,飞机广播里传出如同新闻播报一样的朗朗男声。它告知坐在机上的每一个人,距离到达香港还有3个小时。

林蔓闭目养神。飞机飞行中的“嗡嗡”声在她耳边萦绕不断。渐渐地,她有了睡意。倚着窗口,她半梦半醒。

“到了香港,这件事……”

有人来向安景明请示事情。来人的声音大了,安景明“嘘”了一声,来人立刻压低了声音。

林蔓隐约听见安景明与人商量了会儿事情。全程中,两人都是压低着声音讲话,好像生怕将谁吵醒。

过了一会儿,安景明与人商量完了事。来人轻步走了。林蔓小憩了一会儿。飞机遇上气流,猛地颠簸了一下。林蔓微微睁眼,略一环视四周。安景明也倚着椅子的靠背睡了,他的头歪向过道一边。机舱里很安静,唯有于凤霞那里还有声音。

林蔓闭上眼,继续睡觉。飞机的“嗡嗡”声渐渐轻了,于凤霞喋喋不休抱怨的细碎响声取而代之。

林蔓又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于凤霞与崔蘅芝说话的内容,她只听到了片段,断断续续,一会儿字眼里全是安忠良,一会儿字眼里全是赵梅……

“我家那个老安,就没一天让我省心过,刚刚解决了一个金医生,这不又来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