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为啥把小学建在那里呢?时队长是有着自己的考量的。

当初之所以敢办这个小学,是因为时队长知道流放到他们前进大队的几位劳改犯都是正宗的帝都大学教授,个个都是留过洋的,好家伙,这才是真正有化的人啊!一拍大腿,给队里办小学这念头不可避免的萌生了。

虽说队里老多人都赞时队长是队里的化人,但半路出家的时队长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自个儿肚皮里有几两墨汁儿他本人是最最清楚不过的了。

半桶水晃荡着呢。

不管哪个世道,有化有学历的人走到哪那都是不一样的,都是叫人高看一眼的。

他老时家六个孙子孙女,不说个个都遗传他的灵活头脑,至少也能出两个人才吧!就着这个想法,还有队里不少人的支持,时队长把路东头那处老房子改了改,用油漆在墙上写了“前进小学”四字后,队里惟一的一所小学就算建成了。

时队长又去劳改点请帝都流放下来的几位教授去学校教书,他也不怕啥反动帽子给扣自己头上,他老时家上数十八代个顶个的贫农,成分那是绝对的根正苗红,现如今贫农可是能当家作主的,时队长咋的也不怕被人攻讦。

再者,时队长也不是不清楚这其的弯弯绕绕,那些上面派下来督察的同志有几个愿意走弯弯绕绕的小路来他们队的?几乎就没有!这也是时队长高兴的地方,没人来动摇心思那不正好?队里正好少了这些阴暗龌龊!

时队长的提议得到了几位教授的一致赞成,能走上教书育人这条路,那就说明这几位都是渴望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如今虽然被打成了反派,这些同志也坚信困难只是一时的,他们的清白会得到洗刷!况且教大学生是教,教小娃娃也是教,没毛病。

一拍即合。

目前队里的娃娃除了光屁股还不会走路的,稍微大点都去了小学念书。时酒算是整个大队比较奇葩的存在。

洛静姝同志本打算在自家闺女岁半时给她送小学里,没想到时酒不但动作慢说话也慢得跟蜗牛似的,心里到底也不放心,再加上时酒她奶主动要带着小时酒,洛静姝一上工就把小时酒交给了自己婆婆。

然后小时酒成天跟在她奶屁股后听她奶和村里的婆婆媳妇唠嗑。

小时酒凭着白净的脸皮和沉默的性子达成了“队里唯一可以在阿婆媳妇讲私密话的时候留在原地倾听”的成就。

没有人会撵小时酒去旁边玩,大家打心眼底觉得时队长家说话慢慢的小孙女肯定也听不懂话更别说学话了。

于是,大家肆无忌惮的在小时酒跟前说“xxx家男人被他媳妇抽了耳刮子”“xx家的和xxx家的可能有一腿”“xxx家的是个狐媚子”······

那几年,村头大槐树下常常能见到的经典一幕:坐在小马扎上捧着搪瓷杯子木着小脸呆呆的直视前方的小时酒每天听着队里的女同志八卦家长里短、狗血私密,心里却被“卧槽”“666”“厉害了,村头癞子哥”等弹幕刷屏。

时酒自认大几年下来自己听的八卦绝对比队里所有小孩加起来知道的多!

坚信还可以再听几年八卦的时酒在六岁那年被她奶宋红芳同志亲打破了美梦,她要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去念书了!

这句话说的不是太准确,毕竟堂哥堂姐们已经念了不止一年的书,她却是个第一年入学的青涩小学鸡。

时酒心底的悲伤已然逆流成河。

她美好而惬意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的童年啊,已经伴随着宋红芳同志的入学通知烟消云散。

小学学费一学期五角钱,宋红芳同志主动给时酒交的,而宋红芳同志这番转变很大原因要归功于时队长晚饭后的背诗活动。

活动的内容不重要,有奖才是最重要的!

宋红芳同志坚信只要她的酒宝上了学,那以后的奖励都是属于酒宝的,到时候她就亲自给酒宝抠最大的冰糖块!

然而,被宋红芳同志寄予重望的时酒依旧打不起兴去争取她爷抠的小冰糖。

宋红芳同志只能暗地里偷偷抠更大的冰糖块弥补她最最宝贝的小孙女。

恶性循环,时酒越发觉得她爷抠的冰糖块寒酸又小气。

对背诗打不起半点兴。

于是,上了两个半月学校的时酒在老时家每周一次的背诗活动没有拿到一次彩头。

今天是周一,上学的日子。

阳光照在堂屋,盆里的玉米糊糊呈现出金色的光芒,宋红芳同志挨个儿分好饭后,老时家一家子人埋头吃饭。

吃完了大人得去地里耙地追肥,为几日后种玉米棒子做准备,小孩则是收拾书本铅去学校。

时酒磨磨蹭蹭的喝完小碗的玉米糊糊,一想到要在小破凳子上坐个四小时心情就很灰败,可惜她已经是个六岁的大宝宝了,洛静姝同志是不会同意自己搁家里呆着的。

一行萝卜头蹦蹦跳跳的准备去上学了。

二伯家的俩堂哥熟门熟路的分别拉住时酒的小肥,冲着堂屋喊,“奶,我们走了!”

“把妹妹给我牵好了,午放学老老实实再给我牵回来,要是让我瞅见你俩当哥哥的只顾着自己玩,看我怎么收拾你俩!”宋红芳同志追出堂屋,对着院子里兄妹仨一气叮嘱。

“放下吧!”兄弟俩挺了挺胸脯作保证状,拉着小妹妹就往门外蹿。

“哥,咱走快点呗,你瞅瞅二大爷家的小果子,跑咱们前头了都!”说话的这个是时红伟,今年十岁,双胞胎的弟弟,积极性特别高。

双胞胎的大哥反倒是个理智派,叫时红军,同样十岁,他晃了晃时酒肥嫩嫩白汪汪的小左,循循善诱,“走那么快干啥?咱酒妹儿小这么好摸,你上次不还说酒妹比白馒头还软和吗?你不逮着会多摸两下咋还想跑得快呢?”说着说着时红军大拇指又在时酒小拳拳的窝窝上按了按,心里不住寻思着,咋这么像呢?奶过年蒸的大白馒头也是一戳一坑,还没酒妹的白······

时酒不可思议的望了望一向理智正直的红军哥,脑子里一阵“卧槽”呼啸而过,感情她以为的兄妹情深只是两位堂哥对大白馒头深沉的爱的寄托!

塑料兄妹情,没跑了。

大伯家的个娃儿很快就赶上了时酒他们。

时红兵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步子跨的老大的朝前迈,他比牵着时酒的哥俩小上一岁,是时酒她大伯母林春香心头的宝贝疙瘩,仅此他一步的是时红兵的同胞妹妹时红玲,两人是龙凤胎,年龄自然一般大,也因着龙凤胎的缘故她妈林春香自然也高看这闺女一眼,所以时酒这二堂姐心气还挺高的,比如对亲哥亲姐不把自己牵在间就很不高兴。

坠在龙凤胎后面的是龙凤胎的亲姐姐,时酒她大伯母头胎生的大闺女,时红娟。

因着一年后时酒她二伯母就生了一对小子压了林春香一头,故而林春香对这大闺女着实没啥好脸色,只觉得老大如何如何的不争气,家里不少家务事都是大堂姐时红娟干的,可从来没听过大伯母夸过几句,倒是时酒她大伯挺喜欢这勤劳闺女的。长此以往,时红娟渐渐的也就养成了一副和她爸一般沉默寡言的性子。

用林春香的话说,就是棍子打不出一闷屁。

听着其实挺伤人的。

因为平时林春香对大闺女耳提面命惯了,所以连上下学都要时红娟照顾一双弟妹,这也是时红娟每次上下学都走在弟弟妹妹后面的缘故。

时酒她妈最看不惯人重男轻女,尤其林春香简直轻的没边了。早几年洛静姝同志刚嫁入老时家,作为大嫂的林春香膝下只一个闺女啥好吃的也不给大冬天的孩子裤腿短了一截也不说帮补补,初出茅庐的洛静姝同志那叫一个生气,逮着她大嫂就直言劝说了几句,没想到被同样不是省油灯的林春香两下给噎了回去,那叫一个郁闷。

后来,洛静姝在队里待得久了,人情世故啥都精了,也就不和她那重男轻女没边儿的大嫂理论了,平日里瞅见大侄女顺能帮的她也就帮上一把,其他的她也实在做不了。

到底林春香有一句话说的对,她肚皮里亲生的孩子她想怎么管就怎么管,你一个外人瞎掺和干啥?

也因着洛静姝同志这份善意,时红娟对时酒这个小堂妹暗地里还挺照顾的。

比如队里孩子一起去拾柴火,时红娟就会悄悄的把小堂妹的背篓塞上大半,再比如去麦地里捡麦穗,时酒总是比其他人慢上一个长拍,可最后照样和其他人捡一样的麦穗。

作为回报,时酒从她奶那里得到的冰糖总是不吝分一半给大堂姐的。

因着对时酒的各种小照顾,精明的宋红芳同志觉得老大家的大孙女虽然长得一般,但品行还是没得说的,比她亲妹子懂得尊老爱幼!

上学的路不算长,很快就到了学校。

一共个班,一年级是人数最多的,二年级其次,年级相对来说学生较少。

时酒念一年级,她的堂哥堂姐们都是二年级。学校也没啥一楼二楼,间教室都是相邻的小平房,墙上糊着的稻草和黄泥斑驳参差,地上原还算平整的地面也被这群皮猴子给掏出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坑。

今天上午给一年级上第一节课的是张教授,现在队里人都叫她张老师,是学系专攻华国古代学的教授,个子虽矮小,谈吐却不俗,名言典故张口就来,特别爱引导学生背诗,最后这点时酒认为张老师是受到了她爷的启发。

不过被流放的张老师显然是拿不出冰糖块作为奖)励的。

所以班里的小伙伴积极性都不咋地高。

然而,今天是个不一样的日子。张老师破天荒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奶糖,时酒黑葡萄似的大眼珠子顿时就瞧出了包装纸上熟悉的商标,大白兔!

正宗的大白兔奶糖!

除了时酒,班上其他的萝卜头并没认出他们敬爱的张老师里拿着的是怎样的美味,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敏锐的感知到老师里握着的是好东西!

张老师如愿以偿的吸引了一大群熊孩子的注意。

“同学们,还记不记得黑板上这首《春夜喜雨》,唐代著名诗人杜甫的作品,放假前老师教大家熟读了这首诗,那么我们今天就来比一比,谁先背下这首诗老师就把里的奶糖奖励给他,有把握的同学请举,每个人只有一次会。”

黑压压的一群萝卜头,时酒唰地举起了开学以来第一次伸出的右。动作之快前所未见。

老师选我我超厉害的!

在张老师惊讶的目光时酒走上讲台背对着黑板小嘴叭叭的把诗给一字不漏的背下来了,惊呆了班里的一种同学。

他们爸妈爷奶不是经常说时队长家的时酒是个不大灵的吗?咋这会儿就成了班里的第一呢?他们也就勉勉强强会前两句,咋这么厉害呢?

别说时酒的同班同学了,张教授那也是一脸懵逼,作为任课老师她自认为对班里的每个学生不说熟悉至少也是清楚他们的学习水平的。时队长家的小孙女来班里两个多月哪次上课不是开小差?回答问题从不见这娃举,上厕所都是慢腾腾的,同在劳改点的老姜(医疗点的姜教授)还说这孩子是树懒托生的呢。

咋今天就开窍了呢?

张教授这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很守信的把两块大白兔奶糖给了今天表现优秀的时酒,习惯性嘱咐了一句,“时酒同学要再接再厉,继续努力!”

时酒笑眯眯的接过胜利的果实,向张老师道了声谢后就回了位置,也没有接着话茬表明自己一定会再接再厉昂扬斗志再创佳绩。

斗志,是要视情况而定的。比如,两块大白兔。

瞅着时酒慢吞吞的回到座位上,张教授内心升腾起一股困惑,咋觉着这孩子有点不一般呢······按捺住疑惑,张教授开始了正式教学,一个半小时总算把班里大半人给教会了熟读《春夜喜雨》,外面的小笨钟响起了下课铃后,张教授夹着破破旧旧的语课本就离开了教室。

她得回劳改点做饭。才沿着路往前走了二十米远,正好在交叉路口和叼着旱烟的时队长碰上了。

张教授对时队长感官那叫一个好,不止是她,劳改点的其他教授谁不是满心眼的认为时队长是国家的好干部,人民的好队长!要不是他们被送到前进大队这儿劳改,能有现在这日子?他们以前的老领导老同事哪个不是被批得不成人样?纵使时队长是个没啥化的大老粗庄稼汉,劳改点的几个教授对他却是满心的敬佩。

尤其是张教授,她的丈夫刘辉是和她一同留洋的进步青年,回国后在一个学校教书,在帝都被□□的时候腿都被人给弄折了,幸亏下来劳改人时队长没逼着她丈夫干重活,养了一个多月总算是好了大半,即使现在逢阴雨天腿发酸发麻,他们夫妻俩也觉得很走运了。

“时队长,是去河堤那儿看稻子才回来?”张教授笑着问候了一句。

一语的。

“不愧是教授,我这去啥地方都能给猜出来,比你们家老刘还神!”时队长一看是张教授,看人的眼光立马多了几分热情,这可是通晓华国几千年历史的化人,得尊敬!

两人聊了几句,时队长就跟张教授吐槽,“张老师,你说这娃聪不聪明是不是跟那啥遗传有关?我就寻思着我也不笨,咋家里娃儿背首诗都背得跌跌撞撞的?就你们家老刘教给我的那啥《望庐山瀑布》,撑死了家里就最大的红军记得前两句,我这一大把年纪也就跟着老刘学了十几分钟就会了,咋家里的娃都是榆木脑袋?”一说起背诗,时队长就跟秋霜打过的小白菜似的,蔫得没劲儿,愁眉苦脸的倒是看笑了张教授。

哎?张教授笑着笑着就觉得哪儿不对劲,一思索就找到了时队长话里最大的违和处,“时队长,我冒昧问一句,是不是每次背诗你都只让家里的大孩子背,小孙女就不让参加?”

“那绝对没有,我巴不得老时家出个天才,老家的小酒哪次都在场!”时队长不假思索的摆摆,这话说的实在,他盼了多少年老时家能出个聪明人哟,哪能把会掐死在萌芽上。顿了顿,时队长瞧出张教授脸上似惊讶似不解的神情,忙问道,“张教授有话直说,是不是咱家小酒给你添麻烦了?那也不该啊,恁老实一孩子也不像到处惹祸的啊······”

张教授也不藏着掖着,一五一十的把时酒一口气把四十个字的《春夜喜雨》背得最快的事给说了,然后夸时酒绝对是个聪明的娃儿,因为没有哪个笨蛋会看一眼就把忘了两个星期的诗给背熟。

时队长讷讷无言,内心疯狂呐喊,那也没有哪个聪明蛋会放着到的糖不要啊!!!

第5章

时队长那叫一个百思不得其解,旱烟也不抽了,辞了张教授后,一面慢悠悠的朝家里晃,一面仍在心底纠结突然变聪明蛋子的小孙女。

真是出了鬼了!

旁边麦地里不少耙地的社员都瞅见了时队长一脸慎重且绞尽脑汁的模样,大家也没好意思叫住他,万一大队长这是在思考啥事关咱生产队的发展大计呢,打乱了那他们可就真成了前进大队的罪人了。

老时家除了正在上学的孩子,也就宋红芳一人拿了个小马扎坐门口和隔壁的老婶子唠唠嗑,院子里她晒了一地去年自留地长的花生,不算多,也就勉勉强强装半个肥料袋子。前一阵子老下雨,这不忙完了收麦子,宋红芳就想着把这半口袋花生拿出来晒晒,免得拿出来给她酒宝吃的时候一股子潮湿霉味儿。

瞅见时队长不早不晚的回家,还满脸的纠结,宋红芳立马撇下正唠得欢的邻居迎了上去,“队里出了啥事啊,瞧把你给愁的!”

时队长也是个出了事爱和老妻商量的,面对宋红芳同志也不藏着掖着,当即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给巴巴的讲了,末了还愁眉苦脸的问了老妻一句:“孩他妈,你说莫不是张教授糊弄我呢?都是背诗,咋我平日里搞活动老家小酒就跟没听懂似的,那两块糖就放桌子上呢,也没瞅见这孩子有啥激动,咋人家张教授放两块糖她积极性就恁高呢?”

说完时队长象征性的抽了口旱烟缓缓郁闷的心情,张嘴又道,“不是我不信张教授,你说咱天天儿的也不是没瞅见老家小酒,不说比老二家的红军、红伟,就是和老大家的红玲比,哪哪儿我都没瞧出这孩子比红玲灵,长得倒是咱家最标志的娃儿!”

原本听时队长说时酒不如老大家的闺女红玲灵的时候,宋红芳同志已然是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凶恶嘴脸了,不过后面又听到老头子开窍夸她的酒宝长得最最标致,宋红芳这才决定原谅时队长的口不择言,老头子那嘴咋这么不会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