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他弯下腰,蹲在戚善珍面前,说道,“把四丫放在我背上,用绳子捆住她。”

戚善珍哭得手软脚软的,最后还是引娣帮了忙,才把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来娣给放在了武向东的身上。戚善珍抹着眼泪找来了绳子,把来娣捆在武向东身上,又哭着说道,“没有钱哩,就是去了医院、也怕医生不给治……”

武向东恶狠狠地说道,“妈个鸡!医生不治老子就把医院掀了!”

说完,武向东背着来娣就朝着院子门口跑去。

戚善珍也跟了过去……

武向东回头看了一眼,喝道,“二丫把菜刀放了,快点……一起去!”

招娣恨恨地瞪着富贵,又恨恨地盯着武老太看了一眼。

她将菜刀“咣当”一声扔在了武老太的脚边!

武老太下意识地就“哎哟”了一声,往旁边跳了几步。

招娣急急地追上了大伯和娘。

然而这时——

“善珍回来!”武老太喝道。

戚善珍一怔,止住了脚步。

“他要去、就让他去!你男人在这儿,你跟着他去做甚哩?”武老太不悦地说道。

戚善珍张大了嘴。

招娣已经跟在大伯身边跑出去了好几步……

她转过头,看着母亲。

她看到了母亲面上绝望又痛苦的表情。

倒是在一旁围观的武仪春见了,急匆匆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包得四四方方的手绢儿,递给了儿子王珩,又交代道,“阿珩快追上去,把这个给你二姐……”

王珩想也没想地就捏住了母亲递来的手绢儿,飞快地跑了出去。

“妈妈我也去!”王璎叫道。

武仪春急忙一把抓住了女儿的胳膊,“我的小祖宗哟!你就别去添乱了!”

武老太盯着王珩的身影,心里急得和猫抓似的!

——刚才那手绢儿……不用说,里头肯定包着一迭钱!那么鼓鼓囊囊的,也不知有多少钱在里头!!!没准儿有个百儿八十的!

唉,给个赔钱货看什么病!浪费钱!

要是能把那百儿八十的拿到手就好了……

就在武老太百般懊悔的时候,王珩狂跑着追了半里路,这才终于追到了武向东和招娣。

他把母亲的手绢递给了招娣,又说了一声,“二姐拿着这个,里头有钱……要是钱不够花就挂我爸爸的名字,汽配厂王干!我爸爸会结帐的!”

招娣不及细想,抓过了王珩递过来的手绢儿,应了一声就继续追大伯去了。

第16章

武向东体力好,背着来娣还跑得飞快。

招娣跟在大伯身后,咬着牙地追……

她一路飞奔着,终于追着大伯走到了村外的县道上。

武向东继续往前跑……

招娣也只能跟着。

没过一会儿,有个老乡骑着二八式自行车,车上搭着两筐子菜从后头超越了大伯和招娣、然后停了下来,问道,“大东这是咋的了?”

武向东喘着粗气说道,“女娃娃发了病,劳驾……送她去镇医院!”

老乡看了看两眼大睁、嘴巴也闭不拢的来娣,又看了看招娣,然后又转头看了看,确认武家除了这仨,再没其他人了,不由得又打量了武向东一番,奇道,“武二狗的娃,他不给管你给管哩?”

武向东有些不自在,“嗯”了一声。

老乡终是好心。

和武向东商量了几句以后,老乡便把担在他车后架上的一个空筐子整理好,又把捆在武向东身后的来娣放了下来,让来娣坐在空竹筐里。

跟着,老乡就溜上了自行车,开始奋力地蹬了起来。

武向东和招娣就追着老乡的自行车跑……

招娣毕竟年纪还小,个子又瘦弱,咬牙拼命地跑了一会儿以后,就觉得肺部疼得难受,每呼吸一口气都像是被针刺了似的,不知不觉就落到了后头。

武向东回头看了她一眼,索性往回跑……

他跑到了招娣跟前,伸手抓住了招娣幼细的胳膊,然后将她奋力一甩!

招娣惊呼了一声!

她只觉得身体一空……

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甩上了大伯的后背!

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招娣有些惊魂未定。

“还晓得害怕啊!当初拿着菜刀砍你弟弟和你奶奶的威风咧?”

武向东阴阳怪调地说道。

招娣一噎。

她紧紧地抱住了大伯。

“大伯,谢谢你!”招娣低声说道。

大伯冷哼了一声,转过身,继续朝着踩自行车的老乡追去。

其实招娣很希望能有个过路的车,然后可以让她们搭个顺风车什么的……

但事实却是——

并没有。

从武家村到镇上,近二十公里的路……全靠那位老乡拼了命似的踩着自行车,一路赶到了医院里的!

而武向东则背着招娣一路狂追。

六月的天气……

武向东的衣服被汗打湿了、然后又被体温烘干,然后再一次被汗水打湿、又再一次被烘干。

招娣伏在大伯身后,被颠得全身疼、还闻到了大伯身上浓重的汗臭味儿。

但她一声也不吭的。

不管大伯是怎么想的……

可招娣已经下定了决心——虽说大伯长得丑、杀过人、还坐过牢。他却是一个愿意为了弱小、挺身而出的人……他可比她的亲爹靠谱多了!

再说了,大伯又不是奶奶亲生的,依着武家人凉薄的心态和自私的个性,大伯有很大几率会被分家分出去。所以,她要努力争取过继到大伯这边,然后跟着大伯、堂堂正正地离开那个原生家庭!

当武向东吭哧吭哧地靠着一双大脚踩出了风火轮、上下不接下气地追到镇医院的时候,老乡已经帮着把来娣送到了急诊室,这会儿正蹲在镇医院门口等着武向东哪。

武向东把招娣放了下来,在一旁猛喘粗气。

老乡递了根香烟给武向东,武向东接了过来,半天喘不匀气儿。

招娣则站在一旁,掏出了先前王珩递过来的那个手绢儿包。

——里头果然是钱,一迭钱。

数数……嗯,大约有三十几块钱。

招娣拿出了一张五元纸钞,将之交给那位老乡,“大叔,今天多亏了你……”

老乡摇头,“这不是个事儿……二丫啊我晓得你家里不好,把钱节约起来给你妹妹治病,好了你们去管四丫吧,我要去送菜了。”

说完,老乡便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将已经烧到了烟屁股的烟蒂扔在地上、又踩了两脚,头也不回的骑着自行车走了。

招娣拿着五元钱,怔怔地看着那位老乡的背影。

直到老乡费力地踩着自行车渐渐远去,那朴实的背影最终消失于视线,招娣才忍不住轻声说道,“……一个外人,倒比亲爹还好哩!”

武向东和没听到似的,说道,“走,进去看看四丫去。”

说着,他便一马当先的走进了医院。

招娣叹气,也跟着进去了。

医生那边已经在接诊来娣。

在给来娣检查了一番以后,医生告诉武向东,说孩子无大碍。不过,身体有软组织挫伤,浑身发抖、口吐白沫还不能言语是因为受了惊吓。

不过,相对于孩子不甚严重的惊厥症,她左脚上的旧伤、问题就严重了。

那伤口处理得不好,已经严重化了脓,并且已经伤到肌肉层了。现在得给孩子打针破伤风,然后去挂号把孩子腿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坏死的腐肉要去除、还要开消炎药什么的……

招娣把包着钱的手绢儿递给了大伯武向东。

大伯去办事儿了。

瘦小的来娣倚在病床上,两眼无神。

招娣坐在床边,问道,“到底怎么了?他怎么就突然发了疯要打你?”

来娣两眼无神、面如死灰。

招娣再三追问了,来娣这才摇摇头,低声说道,“捱打还需要什么理由……”

顿了一顿,来娣又道,“二姐,我不想活了。”

招娣握住妹妹的手,嗔怪道,“别这么说……你才多大!”来娣也才七岁而已。

来娣摇头,“我七岁……已经活够了。继续活下去,可能唯一的用处就是浪费粮食和被弟弟打吧。”

招娣道,“可别这样想,死,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来娣的眼神虚无,面上挂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沧桑,轻声说道,“……二姐,你看看咱家吧,我今年七岁,现在的日子要熬上十年……嗯,十年以后我十七,大约就要成为娘这样的人,被奶奶许个人家,然后我嫁到了婆家去,就要像娘那样,整天担心生不出儿子。要是生了女儿啊、就一个接着一个的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