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1 / 1)

孟宅?孟!何公公脑中灵光一闪, 擦了擦额角的汗。

他平时到各家宣旨的时候还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那两个番役冷着脸目光如刀地盯着他, 他咽了咽口水, 没敢像从前那样直接派小太监叫门,而是自己上前, 强挤出一丝笑。

“二位, 秦绵是住在这里吧?”他不确定地问。

番役冷漠地点头, 何公公看着他们身上衣服的品级,越发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这保不齐真是孟督主的宅子。

他又冲两个番役点头致意,这才带着身后的人进了大门, 门房见他身上穿着宫中宦官的衣服, 赶紧跑进去通传。

秦绵扶着紧张到腿软的曹氏出来,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很慌乱, 但见到那负责传旨的宦官带来的东西时, 她立刻猜到, 结果必定不坏。

可当她听到皇上竟然要把秦府被查封的宅子归还给她们住的时候,着实震惊了一把。曹氏已经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待那宦官宣读完圣旨之后, 忙不迭地起身向他道谢。

秦绵给冬枝使了个眼色, 冬枝会意上前给何公公塞了一个小荷包,里头鼓鼓囊囊的,何公公满脸笑意,掂了掂手里荷包的分量,但转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咳嗽一声,把那小荷包又还给冬枝。

“秦娘子客气了,这旨意也传达了,我就不多叨扰了。”说罢便带着人走了,像这宅子里有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这位公公真是不贪财。”曹氏用帕子拭泪,还不忘赞一句何公公的高风亮节。

秦家持续多日的愁云惨雾总算是散了一些,虽然秦翰还是要流放,但四月份春暖花开之时总比这酷寒的冬日要好,何况北地本就极冷,秦绵一直担心他会像上一世一样病死在流放途中。

晚间吃过饭后,曹氏跟秦绵商量想要一过初五就搬回秦府,正月里不好搬家,可总是住在别人家里也不妥,秦绵思量片刻,便同意了曹氏的决定。

除夕那夜之后,秦绵想了很多,孟长安对她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男女之情,他们相识之时,秦绵还苟延残喘地挣扎在长宁侯府里,长宁侯和陈氏一个手指便可以轻易捏死她,她当时把孟长安当做了救命稻草,其实更多地存了利用之心。

送他东西也好,对他乖巧柔顺也好,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使的小心机。直到那一日他出城救她,秦绵终于有所觉,她对孟长安而言也许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小玩意,他对她的态度也不是对一个稍微喜欢的物件……

但她反而更怕了,前世一个长宁侯世子就害得她家破人亡了。那孟长安呢,他一跺脚,整个大夏朝廷都要颤一颤,若有一日,她盲目付出真心后,他也不再喜欢她了呢?

房里的烛火渐渐微弱,秦绵鲜少这样不顾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她叹了口气,逃避地想:如果孟长安能一直把她当成一个闲时逗趣的小玩意多好,上一世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咚的一声,房门被重重拍响,秦绵惊得直起身,骇然望向门口,冬枝她们都已被她打发去睡了,这是谁?

“秦娘子,您睡了吗?”秦绵听出是德喜的声音,起身走到门前,打开房门,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孟长安还穿着今日寿宴上穿的官服,一双眼睛极亮,视线放肆地扫过秦绵全身,见秦绵犹自怔愣,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眼里含着笑意:“好大的胆子,敢让本督在寒风中站那么久!”

秦绵瞬间回神,后退两步,离那熏人的酒气远了些。

孟长安怒道:“秦绵,你竟敢嫌弃本督!”

秦绵屏住呼吸,委婉地说:“督主醉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孟长安脸色微沉,把身上的披风解下一把扔给了德喜,冷着脸从秦绵身侧挤进了她的卧房,目光在房间里梭巡了一圈,最后坐在了那张红木雕花绣床上。

德喜适时插话道:“秦娘子,督主在宫中寿宴上多饮了些,烦您照顾片刻。”说罢不好意思地一笑。

督主出宫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结果一到孟宅门口就偏说自己醉了,他是迫于无奈才陪着演戏的,希望秦娘子日后不要记恨他。

他没敢去看秦绵的脸色,抱着披风走远了。秦绵头痛地回头,孟长安已经捞起了她床头挂着的香包放在鼻尖嗅闻。

“督主,要不妾身去给您准备醒酒汤吧,您喝了就快回去休息吧。”秦绵勉强扯起一丝笑。

孟长安皱眉,声音微冷:“本督就如此不受你待见,为你劳心费力还讨不到半点好。”

秦绵不敢关门,忍着寒风走过去,小声道:“督主,夜已深了,您待在这恐有不妥。”

孟长安凝眸看了她片刻,眸底似有暗流涌动:“怎么,难道你怕本督会对你做什么?”

秦绵迟疑,他一个太监应该是不能对她做什么的吧……

孟长安也不在意她是否回答,依然拽着那只香包不放。秦绵僵立许久,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去扯他袖子,嘴里恼怒道:“督主,您真的该回府了!”

孟长安反握住她的手,挑眉问道:“回府?这不就是本督的宅子吗?”

秦绵试着把手往回抽,他却握得更紧。挣了两次,秦绵急的额上冒汗,脸颊微红,于是怒道:“督主说的是,妾身过两天就搬出去。”

孟长安怒极反笑:“圣旨一下,你倒是有了倚仗,就不怕你前脚搬走,本督后脚就把那宅子找个由头再封了!”

他心里不痛快,打从他进来开始,秦绵一个正眼都没瞧过他。

秦绵像是被他身上的酒气熏晕了,胆子格外大,听了这话立刻反唇相讥:“督主手握天下权柄,却跟一个宅子置气,你封吧,我带着家人另找宅子。”

孟长安一愣,她平日里谨小慎微,乖巧又胆小,他一直以为她是只兔子,殊不知惹急了竟也像一只能伸爪子挠人的猫儿了。

他趁着秦绵再次使劲挣的时候一下子松开手,眼见秦绵像个小奶猫一样在床上打了个滚。

一阵低笑声从胸腔发出,孟长安噙着笑意朝她伸手,秦绵没理他,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发髻上的簪子不知什么时候竟脱落了,秦绵一头细润浓黑的头发散落开,比平时看来多了一丝妩媚。

孟长安低眸看她,忘了收回手。

秦绵微微侧过脸,他看得她心里直发慌。她低头瓮声瓮气道:“督主分明没醉,您衣服上有酒气,眼里却清明一片,还骗我醉了,是当我傻吗?”

孟长安沉默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嘴里轻哼一声笑起来。

“本督今日为你做了这么多还得不到一个谢字,没良心。”他伸手去拍秦绵的额头,秦绵慌忙躲避之下差点又一次倒在床上。

然而这一次,孟长安没有笑,他凤眸微敛,眼底有压抑着的阴沉。秦绵刻意逃避的样子,让他本来怀着期待的心情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语气沉冷:“秦绵,你当本督是个不求回报的良善之人吗?”

屋里的热气被涌进来的寒风一点点带走,秦绵抬眸,与孟长安幽深黑沉的眸子碰了个正着。

她心里一惊,一种恐慌感将她包围。他站在那里,周身像有一张巨网,秦绵深陷其中无处可逃。

“那我给督主做一辈子衣服……督主那天的话还算数吗?”秦绵小心翼翼地问,心里有一丝期盼,孟长安可以放过她。

却不料孟长安突然一把将她从床上扯起来,一股蛮力让她往前扑去,落到他怀里,孟长安强迫地将她抱个满怀。

像抱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手掌在她背后轻柔的拍着,说的话却残忍无比。

“秦绵,你该知道,本督有多贪婪,你藏起来的,或曾经给过别人的,本督全部都要,你明白吗?”

秦绵身体轻颤,她不明白,她不想明白!

不知何时,她开始红着眼睛抽泣,前世同今生到底有什么分别,走到哪里都是囚牢。

孟长安听着她的抽泣声,皱起眉头闭了闭眼。

他叹息一声把她放下,拇指拭去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泪。她咬着唇看他的眼神中有一丝畏惧。

孟长安勾唇一笑,道:“这次便算了。”他从秦绵床上拾起那只嵌着碧玉的银簪,“本督就拿这个做回报了,但若再有下次,本督就要向你讨真正想要的了。”

他终是不忍,秦绵大抵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让他退让的人了,且可能会一退再退,毫无底线。

孟长安握着那只银簪走了,房门轻轻一合,秦绵狠狠地抖了一下,她后知后觉,他竟然放过她了。

但他临走时说的话,分明笃定还会有下一次,他的情秦绵怕是不想欠也得欠着了。

第35章

正月初六这一日, 秦绵一大早梳洗打扮好, 曹氏急着搬回去, 她比曹氏更急, 所以下人们早在昨日就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他们带来的下人太少, 且都是些丫鬟婆子之类, 除了管家和秦文淼的小厮, 就没有能帮着搬东西的家丁了, 到头来还是得麻烦原先孟宅里的下人。

秦绵沉重地呼了口气,不知道这些到时候算不算在孟长安的人情里, 欠债的苦恼她不能跟任何人说, 曹氏带着柔姐儿和文哥儿欢欢喜喜的, 她怎好给她添堵。

一出孟宅的大门,秦绵又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顾劲带着一帮东厂番役等在门口,见她出来, 连忙上前道:“秦娘子, 督主说让我来帮你搬家, 他还说, 这次不算。”

顾劲听到孟长安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莫名, 什么这次下次的, 过了个年,督主和秦娘子之间都有暗语了, 简直是进展神速……

秦绵刚对他扬起的笑意转瞬消失在脸上, 倒是曹氏, 见到顾劲可是满脸热情的招呼:“顾统领,真是多谢您了,一会儿到了家里,您可要留下来用膳啊,让我们好好答谢一番。”

顾劲见推辞不掉索性便答应了,他目光绕过秦绵落在了她身边那个叫冬枝的丫头身上,见她好似比从前在侯府时胖了些,便冲她笑了笑。

冬枝一抬头就看到顾劲莫名其妙地对她笑,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没什么异常,又摸了摸脸,近日吃的好睡得好,又顺心顺气,她脸上好像圆润了一圈。

冬枝放下手悄悄瞪了顾劲一眼,这位顾统领真闲,那么大的官却喜欢帮人跑腿搬家!

有了东厂番役的帮忙,秦家这点东西一趟就搬利落了。秦家曾经是高官之家,大门的门匾上自然是挂着秦府,但如今秦翰已经被革职了,门匾上只能写成秦宅,这所大宅今后也就跟普通的民宅没什么两样了,无非是大一些,靠内城近一些。

曹氏回到了秦宅差点又掉泪,秦绵看着这所盛满自己回忆的大宅也有些恍惚,两世了,她没想到这里还能重新属于秦家人。

曹氏抹着泪招呼顾劲:“顾统领,招待不周,您别介意。食材都是从那边带过来的,就怕一时忙乱顾不上,您先稍待,我去看着点厨房那些人。”

几个丫头动作奇快地收拾好正厅,一会儿自然是在这里摆饭的。按理来说搬入新居是要暖灶温居的,但秦绵一家人搬回了旧宅应该是不算的。可曹氏觉得回来这第一顿饭应该有个好意头,恰逢顾劲也在,自然邀他做客了。

正厅里,秦绵带着文哥儿陪着顾劲落座,顾劲面对一个女子和一个半大的孩子颇有些不自在。

但想到督主交代的任务,他硬着头皮对秦绵道:“督主说,以后您和家里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还可以凭那块令牌找东厂帮忙。”

秦绵呼吸一滞,顾劲不提她都把这茬忘了,孟长安的令牌还在她这里,她视线微垂,落在腰间,那次被孟长安救下后,令牌她一直是贴身放着的。

秦绵的手轻轻划过令牌的纹络,随即便解下来还给顾劲。“顾统领,这是督主的贴身令牌,放在我这里总是不好,请您帮我还给督主。”

顾劲张了张嘴,心中绝望,这烫手的山芋他要真带回去了,孟长安就能把他丢进刑房活剐了!

孟长安知道秦绵今日要搬回秦宅,本想找个借口过去见见她,但昭昌帝忽然召他进宫,说是要商量上元节赏灯事宜。

“长安,你说朕是不是把秦翰判得太重了?”昭昌帝前一句还在说要让众臣携家眷一起进宫赏灯,猜灯谜,谁知下一句就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若是旁人恐怕要担忧皇上是不是故意试探,但依孟长安对昭昌帝的了解,他是心里犹豫想找个人认同罢了。

孟长安垂眸:“皇上,若真让他辅佐太子殿下,恐怕您日后会更为难。流放不伤其性命,您若是惜才,大可以再施恩起用他。”

孟长安一句点醒了昭昌帝,他点点头,终于不再纠结这件事。孟长安嘴角微动,秦翰的事的确难办,却不是不可以办,只要太子势力一再被削弱,三皇子四皇子羽翼壮大,昭昌帝就会想着给太子增加助力了,到时候秦翰便是一步好棋。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昭昌帝昏庸好色,却唯独将这句话运用自如。只是他一味盯着几个成年皇子,反而被孟长安伺机利用,逐步架空。孟长安如一条隐在暗处的毒蛇,麻痹他,蚕食着他的权力。

秦翰的死活,对孟长安而言无足轻重,他要的只是秦绵。若她始终不肯点头,秦翰就是他手里最有用的底牌,他是不介意趁人之危的。

“说起秦翰,朕想起了他那个长女叫秦……秦绵的,她绣的百寿图实在是合朕心意,听说还是个才女,上元节赏灯的时候不妨让她进宫来,朕也想见见她。”

孟长安抬眸看昭昌帝的时候,眼底有一丝冷意。昭昌帝喜欢性子温柔和顺的女子,后宫里已有许多这样的妃嫔,但秦绵比她们都要好看。颜色好的女子谁不喜欢,何况昭昌帝本就好色。

“皇上,这不合适吧,她毕竟是罪臣之女。”孟长安第一次在这种小事上驳昭昌帝面子。

“无妨,上元节多么喜庆的日子,这些虚礼就别计较了。”昭昌帝毫不在意道。

孟长安敛去眼中的寒光,低头应道:“是,臣上元节那日亲自带她进宫。”

这件小事昭昌帝很快就记不起来了,因为万寿节那日一舞俘获帝王心的姝良人病了,据来禀报的小太监说,是被梁贵妃罚跪所致,昭昌帝大怒,立刻把孟长安丢在一边去看望美人了。

他走以后,孟长安憋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一脚踹翻御阳宫偏殿里的暖炉,炭灰撒了满地,偏殿里伺候的小太监一言不发把炭灰收拾起来,再把暖炉摆正,往里添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沉沉吐出一口气,孟长安终于抬脚走出了偏殿,他临进宫时让顾劲去秦宅帮忙了,现在他一肚子火,必须马上见到那只恼人的猫儿才能好!

秦宅里,准备了一上午的丰富午膳终于摆上了桌,秦家除了秦文淼外没有男丁,好在大夏朝本就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以待客,再说秦文淼也已经十二岁了,勉强也能陪顾劲饮两杯酒。

孟长安从宫里出来就直奔秦宅,秦宅门口的门房还是从孟宅里带来的那一个,一见到孟长安下意识就想捂住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