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1)

裴夙隐那边则道:“师弟,我们再去街上逛一逛,然后回客栈可好?”

陆莳兰答:“好。”毕竟在南京待过那样多年,是有感情的,故地重游,她也感触良多。她便道:“要不,去先前哥哥猜灯谜的地方,继续罢?”

“好。”裴夙隐知道,陆莳兰还放不下陆槿若。

因为要上台,周围看热闹的人太多,裴夙隐便给陆莳兰戴了一张白色绘紫兰的面具,自己也戴了一面白色绘兰草的,才跟着她上台去。

这家花灯老板的灯谜不知去哪里收集的,很是有巧思,陆莳兰这一猜,就猜上了瘾。那老板擦着汗,这个看起来文质纤弱的小公子是要将奖品全部赢走?那他今晚就亏大了!

裴夙隐唇角略含笑意,突然,神色微敛,侧首看向人群中的一个方向。

是一个身形出众的男人。那男子慢慢上了台阶,黑色绣角的衣摆随着他的步伐曳动,不紧不慢,走路的姿势十分沉稳。却是戴着一张恶煞面具,径直朝着裴夙隐与陆莳兰站着的地方走来。

那老板咬着牙看向陆莳兰,继续取了下一盏灯,他已经拿出压箱底的难题了,这人还在猜,到底要猜到什么时候!

陆莳兰饶有兴致要继续猜下一道谜题,一道略低的嗓音竟然在她之前就答了出来。

这声音……她全身僵滞,脑中有一瞬空白。随即不敢置信,转过头来上下看看这面具男子的身型,那峻挺自若的站姿,还有墨色如锦的头发,甚至是那熟悉的压迫感,却叫她不得不信。

她怔怔看着面前出现的男子,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道:“首辅……“

霍宁珘那双眼睛朝她看来的时候,能勾魂摄魄一般,叫陆莳兰愈加确信无疑。

不过,他只看了陆莳兰片刻,便将目光投向她身后不远处的裴夙隐。

看着陆莳兰这反应,裴夙隐顿时明白了,这男人是谁,也明白了先前感受到的危险感因何而来。虽然,他从前并未与霍宁珘打过照面,只是看过画像。

裴夙隐自然知道东津卫天翻地覆地在找陆莳兰,只是他没有告诉陆莳兰而已。直到看到霍宁珘这样快亲自出现,他这才知道,他和陆槿若,之前都低估了霍宁珘对陆莳兰的重视程度。

他的目光也转向霍宁珘,视线交汇。两个人都是心思叵测,深如渊海。

旁边的那花灯老板见陆莳兰独霸灯谜台这样久,终于被人抢答了,一脸喜气洋洋地朝陆莳兰露出送客的表情。

陆莳兰现下哪里还顾得上那老板,再说她猜灯谜就是为了应景好玩,本来就没打算要这老板太多奖品,只想要那一盏让她想起阿眸的小猫灯意思一下。不过,现在,却是连那小猫灯也忘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首辅来了。

但现在看热闹的人这样多,首辅既然戴着面具,说明不想以真实身份示人,陆莳兰也没有贸然上前行礼。

倒是裴夙隐还记得陆莳兰先前说想要那盏小猫灯,帮她拎上了,说:“师弟,既然有人接上灯谜,我们便回去罢。”

陆莳兰踌躇片刻,她觉得不好看到首辅来了就走,而且,无论从公务上,还是私人突然失踪这件事,她都有必要给霍宁珘汇报一下。尽管首辅看起来……现在不宜招惹。

陆莳兰又想了想,忆起这位首辅是很善于清算旧账的,便决定主动一些,低声道:“师兄,我似乎看到了认识的人,我要先与他说几句话,你能不能等等我?”

裴夙隐自是答好。

***

霍宁珘却比陆莳兰还要先下了台去,陆莳兰立即跟上,霍宁珘一直走到一处人铰少,又比较偏僻之地,才停下脚步。

陆莳兰赶紧上前两步,道:“下官见过首辅。”

霍宁珘这才先摘了面具,又看着陆莳兰脸上这与裴夙隐相似的面具,蹙了蹙眉。

陆莳兰当然也跟着摘面具,她有些紧张问道:“首辅,您……怎会在这里?”

霍宁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借着暖黄的灯辉深深看她,问:“你觉得呢?”

总不可能是特地来找她吧?陆莳兰思考着这个可能性,心下跳得越发的快。

霍宁珘便道:“你是怎么从东津卫到这里的。”

她说着早已打好的腹稿,道:“是这样的,我那天到渔村进行走访,突然昏迷,不知是什么人将我带离了东津卫,但是,后来我被师兄和他的朋友救了。我……想着都到了南直隶,恰好逢恩师寿诞,便想登门一贺后,再赶回京中。”

陆莳兰知道,霍宁珘未必会信,但是,她只能这样说。

霍宁珘听了,并不表态,也未在此时深究她的说辞,只是道:“师兄?就刚才与你在一起的那人?”

“嗯。”陆莳兰点点头。

首辅的态度,让她略微放心。陆莳兰还没有发现异常,反倒觉得霍宁珘今天格外好说话。因为,她与谢三哥谢遇非也十分要好,但首辅对谢遇非也是一视如常。她过去还曾向首辅举荐过自己的另三名同窗,首辅了解之后,都选用了。

在她心中,首辅用人向来是很公正的,很多新提任的官员也的确都是才德颇佳。她本就有心想向首辅引荐自己的师兄,见霍宁珘主动问起,便说:

“首辅,我这位师兄出身岭南松兆府裴家,就是一代大儒裴骞举家南迁的裴家,他在家行二,之前在族学念书,后来在国子监学习一年,才情见解都远在我之上,很受我的恩师喜爱。现下……因为人过于清傲,得罪了人,此前都闲散着。因此,下官想向您举荐。”

接着,陆莳兰还随口背诵了一段师兄过去关于治水的策论。

霍宁珘看着她提到师兄时既自豪又惋惜的神态,眸色难辨,却是声色不动地赞同她的话,道:“诗书世家出身,又在国子监就读过,才赋拔众,如今却寂寂无名,的确埋没良才?”

陆莳兰见首辅这表态,立即颔首:“是啊。我也是这样认为,因此,特地向首辅举荐。”

她不是势利之人。虽然首辅位尊,师兄位低,但这却是自己的师兄,她不可能因为首辅就冷落师兄。

霍宁珘唇角微抿,意味不明地笑,道:“蔺深,便将陆御史的师兄叫过来罢。”

见裴夙隐走过来,陆莳兰便朝他道:“师兄,这位是首辅。首辅是个惜才又洞察之人,听说了师兄际遇,特地召见。”

裴夙隐自是已摘下面具,恰到好处地表示完惊讶,面色滴水不漏,行了一礼,道:“小民拜见首辅。师弟恐怕是过赞了。”

“这样谦虚做什么。”霍宁珘与裴夙隐对视片刻,眼眸深处含一丝挑衅戾意,语气却是淡淡道:“陆御史并非头一回向我举荐同窗,你是第四个,她对同窗历来关照。只要是她提的,我多少会予以考虑。”

裴夙隐沉默片刻,几不可察地冷笑,答:“首辅说得是。毕竟同窗之谊最是深笃,非旁人能比。”

陆莳兰其实挺担心自己与首辅的暧昧关系被师兄知道,听到霍宁珘最后一句,总觉得将他们的关系说得有些过于亲密,便转移他注意道:“首辅今晚是打算住在哪里的?是去驿所还是客栈呢?”

蔺深便道:“陆御史,首辅也才到南京,我们尚未入住。不知陆御史是住哪家客栈?既然遇到了不妨一道?”

首辅都这样给面子,要任用师兄,再说她自己还理亏,陆莳兰当然道:“好啊。那便与我们一起。”

一行人果然被陆莳兰引着,回到她与裴夙隐住的客栈。

见陆莳兰与裴夙隐的房间都在这家客栈二楼的一角,两间屋安排在一起,一层楼别无他人。蔺深自然将霍宁珘的房间也定在一起。

霍宁珘入客房前,突然又问陆莳兰:“柳慎石哪天的寿辰?”

陆莳兰便答:“我老师明天的寿诞。”

霍宁珘便道:“蔺深,让人去给柳祭酒送个拜帖,就说我明日也登门道贺。”

“是。”蔺深立即派人去办。

陆莳兰怔了怔,见首辅与裴师兄都各自进了屋,她便也准备歇下。

***

裴夙隐身边一人点燃了烛火,将声音压得极低道:“爷,可要与柳祭酒事先布下死局,待明晚霍宁珘参加寿宴,将其一举狙杀。”

另一人也道:“不错,霍宁珘的威胁,远比萧冲邺要大。这个机会,一旦错失,恐怕很难再有。”

裴夙隐思索片刻,道:“霍宁珘看似轻狂,实则城府极深。他既提出要去柳府,便不会不做准备。”

又道:“而且,师弟明天也在。她心善,霍宁珘答应了要为我安排前程,又算是因她而入的柳府,或是霍宁珘真的死在柳府,她……将来有一天,她未必猜不到真相。”

那两人明白这是不做杀局之意,对视一眼,都答:“是。”便退了出去。

***

陆莳兰回了房间,正打算先坐着歇一会儿再洗漱,却听见敲门声。

她打开门,惊讶地看着门口的男子。

霍宁珘步入屋内,肃着一张脸道:“怎么?陆御史觉得,你莫名消失这样多天,这件事,咱们就算扯清楚了?”

他低头看着她那微微圆张的娇艳欲滴的小嘴,难道她以为他就这么放过她了?

第68章

陆莳兰抬手抗拒着他靠近的身躯, 想了想, 道:“下官没有这个意思。下官正好也有很多关于东津卫巡察出的问题,打算一一向首辅汇报。只是觉得今日太晚,惟恐扰了首辅歇息,打算明早再禀。”

“晚么?这两天月圆,现下这个时辰,正是谈心的好时候。不过……”霍宁珘顿了顿,道:“公务明日再说。我就想问问,陆御史莫名离开这样多天, 不知道我会找你?”

陆莳兰当然知道首辅会派人找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 他会放下政务亲自来这样远找她。心下没有一丝感动是不可能的,便解释道:

“首辅,我原本是想让师兄帮我寄信回东津卫报平安,但我又担心信寄到的时候,你们已离开东津卫回京了,寄信过去也收不到。便打算直接回京。”

又安抚他道:“首辅息怒, 勿要生气了。”

霍宁珘沉默片刻,敛容正色道:“陆莳兰, 我生气是肯定的。但是, 相比起生气……”他第一次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

后面这两句, 以霍宁珘骄纵的脾气自然说不出口。他低头与陆莳兰对视,眼神里有一种令她感到异样的陌生。

陆莳兰怔了怔, 慢慢移开目光。

霍宁珘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带给他的影响如此大,全然在他的预估之外。他是真的害怕,尤其是在东津卫,她的下落音信全无的时候。他怕她真的就此葬身大海,连片衣角都找不回来。更怕找回来的是一具尸首。

他几乎不愿承认,有一天竟会被害怕这种情绪主宰。尽管他看起来很冷静,但其实那几天,他都不大敢闭眼,闭上眼便会不受控制地想象,她在遭遇厄难时会有多么害怕和无助。

因此,看到她安然无事,还上台精神奕奕地猜灯谜,他自然是极为欣悦。虽然她身边的男人令他不悦,但与见到她的喜悦相比,也不算什么。

陆莳兰很有眼色地继续道:“首辅,是我考虑不周了,都是我的错。”

霍宁珘目光扫向陆莳兰屋内的桌上,见那琉璃盏中乘放着一串葡萄。

陆莳兰立即道:“首辅要吃葡萄么?我刚洗好的。”

霍宁珘一个眼神,陆莳兰顿时明白,他这是要她喂的意思,想了想,只得认命。

看陆莳兰那晶莹细白的手指剥葡萄皮,也是一种享受,尤其是将葡萄喂到人唇边的时候。霍宁珘垂眸看这手指片刻,道:“不爱吃这个,陆御史自己吃罢。”

陆莳兰有种被耍的感觉,微微蹙眉,将葡萄喂进自己嘴里。

霍宁珘眸色深深看着她吃葡萄,等她吃完,才俯身过去在她唇角舔了一舔,道:“很甜。”也不知说的是葡萄,还是说人。

陆莳兰下一刻便感到呼吸一窒,他覆上她的唇瓣,灵巧的舌亦抵上了她的舌尖,将她的空气尽数夺走。

他嫌她矮,总要他低着头,干脆将她抱起来放到桌上。陆莳兰立即撑住桌面,稳了稳后仰的身体,还惟恐将那装葡萄的琉璃盏碰到地上摔碎,一边去护那璃盏,一边道:“首辅,不要在这里……”

她的话未说完,已被霍宁珘再次低头吻住。

门外却突然响起敲门声。

陆莳兰瞬间张大了眼,霍宁珘却只顾含着她的唇,迷恋地在这香甜的菱口辗转。费了好大的劲儿,陆莳兰才终于推开他,转头看去。还好她已锁门。便顺了顺呼吸,问:“谁啊?”

外面沉默少顷,传来裴夙隐的声音:“是我,师弟今日赢的灯还在我这儿,给你送过来。”

陆莳兰没有立即作声,而是看向霍宁珘。他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表扬地低头啄了啄她的鼻尖,低低道:“拿了灯,打发他走。”

陆莳兰心道,她屋里藏着个人,能不打发师兄走吗?略想想,推着霍宁珘往屏风后躲着。

霍宁珘乌沉沉的眼看着她,倒是没有为难她。

陆莳兰便去打开了门,朝门外的男子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灯,道:“谢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