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虽然民风开化一点,但这毕竟在赵孟頫的世界当中,离希孟所说的“礼崩乐坏”还有点夸张。所以主人家也就很规矩,男宾给一间,女宾给一间,还有个粗使丫头给做饭。
希孟正翻得入神,忽然灯光一暗,被挡住了。
佟彤抱着一卷铺盖,可怜兮兮地说:“拼个房啦。”
大户人家事情多。今天从京城来了一批贵人贵妇,说是专程慕名而来,来听红衣罗汉讲经。
由此可见赵老师内心的纠结。他在自己的画里盖小房子隐居;而画卷的主角,是一个跟上流社会关系紧密的精神导师,无数达官贵人都排队听他教诲。
佟彤回忆了一下红衣罗汉的大碴子口音……
用这个口音讲经还能名扬全国,只能说明罗汉高僧修为深湛,超凡脱俗。
但这样一来,主人家的客房就要优先给贵人们住。
佟彤在自己那间超大闺房里洗洗涮涮,头发还没干,刚准备偷偷敷个面膜睡觉,那个女主人就过来敲门,诚诚恳恳地跟佟彤道歉,问她能不能跟同行的公子一间住。
反正这年头开房也不用身份证。同行的状态亲密的男女,大概被他们默认为夫妻关系。
佟彤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收了面膜,爽快地命令丫头:“带路。”
希孟见她不请自来,看一眼,没说话。
佟彤知道他晚上要研究文人画,忙道:“我不打扰你的。”
她找个角落,放下自己的东西,然后搬个凳子,静静坐在他旁边偷师。
不过希孟眼下也只是在翻画册,一页页看得很快。
他听到她进来,只是“嗯”一声,想说什么,终究欲言又止。
佟彤想,他不会是害羞吧?
不太会的。在《清明上河图》里也跟他拼过大床房——那时候她女扮男装,店家以为俩人是好基友。
不过那时候两人还是纯洁的队友关系,她还没表白……
……不对,她表白是被骗的,不能算!
总之那时候两人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顶多算是共同出差。
不过在确定关系以后呢,佟彤回忆,他也曾经蹭在她的卧室,两人躺床上看电影什么的。也没见他提出过什么不可描述的需求。
她当然不好意思问,只能自己猜想:毕竟跟人类物种有别,大概七情六欲都不是必需品,就像人间食物一样,只是调剂。
他虽然醋劲大,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禁欲型选手。佟彤跟他有过的少数亲密举动,多半都是为了满足她“要抱抱”的需求。亲亲脸蛋也都是礼貌性的。他自己撩完就跑,一点没有引火烧身过。
对于“自己男朋友到底是行还是不行”这个问题,佟彤十分随缘。毕竟人家颜值在这儿,就算整天摆在家里当吉祥物,她也觉得自己赚到了。
所以现在她也没什么心理负担。确认门窗都关好了,就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簪子,发髻散落下来,尚且潮湿的秀发披了一肩。
她吁口气:“松快了!你说古代女人的发髻扎这么紧,发际线是怎么坚守阵地的?”
然后又换下宽大的古装,包袱里拽出一套睡衣,藏在屏风后头换了。随后欢快地铺床,在大床角落里给自己围了个窝。
面膜……
算了,怪吓人的。
书桌前,希孟合上画册,活动一下肩膀,随口叫:“彤彤,帮我拿一下柜子里的纸。我要……”
他一转头,就看到她一副湿发加睡衣的造型。睡衣还是可爱碎花风,宽宽松松地罩在她身上,衣摆一直垂到大腿——
把下面的短裤都盖住了,于是给人一种“下面什么都没穿”的错觉。
第125章
希孟只看了一眼, 脸色微微僵硬。
“你怎么换衣服了?”他低头重新翻画册。
“穿不惯古装嘛。”佟彤十分有理,“况且我把门窗都关好了。再况且, 咱们这次有外挂,就算被人发现了bug, 世界也不会崩坏……”
她一边说, 一边取了希孟要的宣纸, 仔细帮他铺好在桌上。然后乖巧坐在一旁研墨。
她在王羲之的书房里伺候过,研墨的手法早就炉火纯青。
如今又有幸给王希孟当助手,佟彤觉得自己人品爆发。
随着她手肘用力, 几缕湿发也掉了下来, 在他鼻子底下随着节律晃动。
希孟忍不住幽幽提醒:“咱们在这个世界中所做的一切, 赵孟頫都是知悉的。就算他一时不察,过后如果有心, 随时可以回溯感知,就像回看监控视频一样……”
“我知道啊。哎, 不就是个短裤吗?”佟彤轻快地笑道,“赵老师没那么迂腐啦, 现代女生穿短裤他看得多了,早就习惯了……”
她没往别的方面想。毕竟比这更暴露的衣裳她也穿过,当时王大宝贝可是心如止水,只问了她一句冷不冷。
实话实说, 当时她是有点小失望的。毕竟哪个女生不想当一回小言玛丽苏,把男友迷得五迷三道欲罢不能……
不过她男朋友又不是凡人。她提醒自己,一幅画能有啥生理反应, 万一激动过头掉片渣,她又得牢底坐穿。
所以她也就释然了,开开心心跟他精神柏拉图。
现在她依然是这么个心态,特别贴心地给他送来一排画笔让他挑。
“你先随便练手,我这里纸管够……”
案边香炉里的熏香燃尽了。佟彤从主人家提供的小香盒里拈出一颗小香丸,投入香炉之中。
片刻后,白烟袅袅升起,书案周围弥漫着淡雅的芳香。
红袖添香夜读书。希孟就算是上辈子在皇家画院,大概也没体验过这么高级的创作环境。
佟彤心里苍蝇搓手,等着观摩天才画家落笔的瞬间。
半天过去,他依然没动。
反而有些分神似的,不住往她脸上瞟。
终于,他忍不住,再次幽幽地开口。
“你别忘了,进入创作层之后,我是一介凡人。”
“不忘不忘,”佟彤点点头,心里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蓦然间想起来,“对了!你今天忙了一整日,饿了渴了是不是?晚饭没吃饱?我让人给你拿点夜宵来。”
大宝贝可不能饿着。她起身出门,管丫环要了几叠咸甜点心,又泡了一壶没咖啡因的花茶,一同拿回房间。
等回去的时候,他面前已经废稿一堆。
“文人画,”他不耐烦地用笔敲桌子,“不求形似,不重技巧,只重意境和神韵。士大夫们借以抒发他们内心的抱负——一般都是什么消极避世啦,人生苦短啦,不想做官啦……”
“知道乾隆为什么独独钟爱赵孟頫吗?”明知赵老师可以“回看监控”,他依然肆无忌惮地评价,“因为文人画不费工夫,容易入门。三尺长的院体画,我最快也得画十天;可是以文人画那种写意笔法,我一天能画十张……”
佟彤忍着笑听他吐槽。
其实文人画没他说的那么投机取巧。中国艺术界自古就提倡“书画同源”,擅丹青的一般都是士大夫阶层。一幅画不止是为了好看,更是表达了文人墨客的心府灵境。
赵孟頫将这个传统发扬光大,此后大师频出,什么黄公望、董其昌、沈周、唐寅……名作无数,撑起了中国画坛的主流。
他们不是职业画匠,没那个工夫磨工笔、磨构图、磨技术。
他们所追求的是“妙手偶得”——不拘泥于既定的题材,只要心中有思虑,那思虑迟早会满盈自溢,洒在纸上,成为他们与知音沟通的一种载体。
奈何文人画里那种隐逸遁世的内核,跟这个热烈倔强、剑走偏锋的少年王希孟,气场完全不合。
刚才趁佟彤不在,随意试了两笔,完全不是老赵的原装意境。
就算是他阅遍《赵孟頫全集》,把他从青年到老年的心路历程捋了个遍,手底下也复制不出来那种感觉。
佟彤安慰他:“没关系。雅舍的墙上也不一定要挂文人画。你就按你最拿手的来,以你的水平,赵老师肯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瞻仰的!”
她说得真诚,乌黑的眼珠映着灯火,盈盈闪亮。
他转头盯着她看,许久都没挪目光。
看得佟彤脸红,小声问:“画不画啦?”
他这才微微一笑,说:“青绿山水没那么好画,这儿又不是翰林图画院,光采买颜料就得至少一个月……哦不对,这个世界太小了,也许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矿物颜料。”
不像这些偷懒的文人画,一支笔、一块墨,就能搞定硕大的一张。
佟彤依旧很乐观地说:“那也无妨啊。慢工出细活。”
上次在《听琴图》里耽搁了快一个月,现实中大概过了两小时。
“有关部门”以及各位有关人员,还在太和殿外等待奇迹发生。
但让他们等上几个小时,应该不算过分吧……
希孟却似乎不太乐意,眼神散漫地在她碎花睡衣上扫荡。
他问:“那就一直住这里?”
佟彤:“亲,咱们钱管够。”
希孟撂下笔,手伸向她带来的点心。
她积极地过去收摊,笔洗里轻轻涮干净。
然后很不讲究地从他手里抢过一块点心。
“这个玫瑰花饼我还没吃过呢,给我留点嘛。”
也不嫌他咬过一口。
她满足地吃了玫瑰花饼,抬头发现希孟的脸有点胀红。
他脸色本白皙,涌上一阵血色以后,眉梢眼角都染了短暂的红,好似一阵春风拂过,万树花开。
“不画了!休息。”
他拂袖而起。
她莫名其妙:不就抢了个点心,至于吗……
佟彤先上床睡了。她像上次拼房时一样,在大床上摆个两尺宽的小几,隔开两人的空间,算是床头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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