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那个钱包,粉色的,亮亮的,带着一个拉链儿的,经常拿出来看看。
马永红从那以后,就很不喜欢顾青青了,跟张向东说了这件事儿,张向东没说什么话儿,他当舅舅的,这事儿就更不能去计较了,只是对着慢慢说,“等着回上海了,我再给你拿回来,再给你买个大钱包。”
慢慢点点头,眼睛还是一圈儿的红,声音里面带着一点沙哑,“我还要粉色的。”
“好,再买个粉色的。”
顾青青是个被抛弃的孩子,她的母亲年轻的时候风流,名声坏了不好找对象,后来找了人结婚了,生出来是个女儿,人家就不想养着,想着要一个儿子,顾青青就这么被送出去了。
张老二家里的一个娘家侄女知道了,就跟张老二家里的说这件事儿,这才后来抱养了顾青青。
虽然是抱来的,可是家里都对着好,无论是张向西还是张向东,两个当舅舅的,没有一点儿亏待的,有什么就给什么,也觉得孩子可怜。
可是这孩子,小的时候脾气娇气一点没什么,随着年纪长大了,性格的弊端就明显了,特别的任性,一句话说不到心坎上,就开始哭了,哭起来很久,哭的天崩地裂那种,时间长了,大家就不去招惹了。
慢慢一直在上海待到九岁,一去就是三年,直到第三年的时候,马永红怀孕了。
在上海生产要走程序,而且住院要花很多钱,这几年的时间,在上海赚了一些钱,打算就回老家了,在外面的生活,还是不容易的。
就在一个暑假得时候,大着肚子回来了,她跟慢慢的关系,也前所未有的开始恶劣。
慢慢已经是有点大姑娘的模样了,马永红给了慢慢好的物质生活,可是平时忙的不行,对着慢慢其余的,并没有过多的关注。
交流就成了母女俩的战场,她一开口,说的就是慢慢的问题,各种各样的她看不顺眼的问题。
加上她怀孕了,孕吐严重,脾气也更加不好了,那一年的夏天,她就把慢慢关在了家里面,给慢慢借来了一套书。
没有任何商量的,“你在家里看书,不能出去玩儿,知道吗?”
慢慢很听话了,她从来不乱跑,也不会去跟着人家去到处疯玩儿,所以被关在家里面,她没有什么事情做,就只能去看书。
马永红没有跟慢慢解释过为什么,她只是告诉慢慢需要怎么做,也没有去辅导慢慢功课。
慢慢去上海上学,上海的教育体制没个学校都不一样,她回来了,很多东西都没有学过,直接就按照同龄人正常的速度去看这几年拉下来都给功课。
人很寂寞的时候,大概就能看得进去书了,如果没有人跟你说话,那么大概也能从书里面发现了一些乐趣了。
她一页一页的翻着书,然后看后面的生词,没有老师教她,也没有讲解,她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看,看到喜欢的句子,就用铅笔,画出来被风吹散架的波浪线。
大概从那时候,她安静地去接受了语文,并从中获得了自己的学习方式,她能看的进去。
马永红其实很多年以后,才看着慢慢的成绩说,“当初从上海回来,多亏了我把你关在家里面一个暑假,让你补上了前面的课程,不然你哪里来的好成绩呢。”
慢慢就笑笑,她哪一个暑假,不是补上了前面的课程,而是打开了一个世界。
大万表哥当年被关在家里看书,结果大万表哥宁愿趴在墙头上吹冷风,也不愿意去翻一下书。
慢慢被关在家里不允许出门,她熬过了最开始的枯燥,获得了一些乐趣,一些超乎同龄人的感触。
可是数学真的是无能为力,她看不太明白,就不去看数学了,马永红不会去管她看哪本书,只要在看书,在学习就可以了。
所以开学的时候,慢慢去学校,老师也知道她的情况,走到慢慢身边,“两位数乘法会不会?”
慢慢摇摇头,老师就笑了,觉得上海的教育不怎么样,两位数乘法都是上学期学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很长的一点时间里,跟我妈关系很恶劣,恶劣到一说话,就是吵架。
第47章
千头万绪
慢慢站在黑板前, 同学们都在下面笑,虽然一起上过幼儿园, 但是大家对慢慢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都是附近村子里面的,大家都是从幼儿园到现在。
慢慢属于后面插进来的,她注意到了,那个孩子王走了,大概是年纪太大了。
大家知道她是上海来的,白白胖胖的,一个学校里面, 再没有比她更白的人了, 而且书包是那么好看,裙子是两层纱网的鹅黄色的,那一年, 乡下还没有这样的纱网裙,她的文具盒是粉色的两层, 能自动打开的。
张向东回来的时候买了两个, 一个给了顾青青, 顾青青比慢慢高两个年级,慢慢今年是三年级了。
同学们都起哄,张小安也在,看着自己这个妹妹,就没想到怎么这么胖呢,白的有点刺眼, 他团了团手里的纸团子,本来打算当棋子儿的,也不敢下棋了。
跟同桌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收起来棋盘,聚精会神的看着黑板,心想着这要是让他上去了,少不了就是一顿打了,他也还不会两位数乘法呢,谁知道过了一个暑假,这玩意怎么算啊?
一只手撑着脑袋,“不会做吧。”
数学老师就随手写了个乘法,给慢慢看,慢慢就摇摇头,真的是一点儿也不会。
下面有人就开始笑了,因为学过去了,就觉得很简单的,老师就扭过头来喊,“笑什么笑,写作业去,上海的课本跟我们又不一样。”
又对着慢慢说,“我给你写一遍,你学着点儿,不难。”
慢慢的脸有点红了,但是能撑得住,觉得这个时候不会,不是那么丢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脸上带着笑。
只有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头发长长的,应该是很久没有洗过了,因此头上看起来带着不少毛絮絮一样的东西,手也是黑的跟乌鸡爪儿一样的,指甲短的不能再短了,脸上看着也是早上没洗脸,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手里拿着一只铅笔头,真的是要拿不住了,看起来寒酸的很。
人又有一些瘦小,北地里的男孩子,长不到一米七五大概就是三等残废了,一米七的个子,只怕找对象都不太好找了。
这孩子明显比一般的孩子瘦弱一圈儿,跟慢慢站在一起了,要是给慢慢姥姥看到了,那不得了了,对比明显的很,这绝对是地主家的胖闺女家里长工的穷小子。
慢慢喜欢上海的繁华,喜欢那里人的体面,喜欢那里物质的丰富,可是她也不会嫌弃自己上河,不会嫌弃自己的同学们,即使他们一个个的,看起来都那么的极为不体面。
鼻子上带着一点汗,脸颊上都是热热的,老师拿着半截粉笔,在那里说了一遍。
问慢慢,“明白了吗?”
慢慢就点头,然后仰着头看老师。
老师就嘿的一声笑了,他这才是第一遍,就跟个例子一样大概说一下,去年一学期,他就带着班上的孩子学两位数乘法,结果还是有好多个不会,讲了一遍一遍的还不会。
正常情况下,他来回讲的,才有人听得懂,一个是孩子没心思,还有的孩子有心思但是底子就在那里,当然老师说着一口的家乡话,教学的方式也很具有乡土气息,没什么超高的技巧的。
但是看着慢慢也着急,拉下来三年的课程,不能就这么耽误了,又不是什么不学习的坏孩子,也喜欢慢慢的乖巧。
他擦了黑板,然后又写了一个两位数的竖式,“那你来做这个。”
下面的孩子,就更兴奋了,叽叽哇哇的,说的话儿慢慢都没注意,她全部的精神都放在黑板上了。
她站在黑板前,回忆着刚才的步骤,西安从右边开始做,然后做完右下角的,然后就开始左边的,一笔一划的有点慢。
因为很少在黑板上写字,下面的孩子都看着,有的人喊错了错了,就是瞎起哄。
老师喊一句,“安静,谁说话谁上来。”
瞬间安静如鸡,孩子整日里吵的没法子,但是只要说是上黑板,那一个个恨不得当自己是空气,找个墙缝儿给自己钻进去,誓死不要上去丢人,因为确实是很煎熬。
李铮铮一直在低着头,他的头微微的低着,坐在教室做里面一排的第二张桌子那里,离着黑板很近,但是外面对他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跟走神一样的,但是桌子底下的手,一直在动,他拿着铁丝,一圈儿一圈儿的圈着,手指因为发力,指甲都变白了,指甲盖挤压着下面的肉,都要挖进去了。
脸色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直到铁丝勾起来了,然后他拿着橡皮筋,给橡皮筋牢牢的打结儿,看的出来很熟练,他在做弹弓。
上面慢慢已经做出来了,看着老师,不知道对不对,老师没想到真的做出来了,“挺聪明的,一学就会。”
下面的同学们一下子就更吵了,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老师也懒得喊了,一节课喊无数次,也是很烦的。
慢慢笑了笑,很浅,她侧对着同学们,正对着老师,然后一下就撞进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但是那么亮,眼睛会告诉你一个人的经历,慢慢总觉得里面有点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她下意识的笑了笑,注意到了,只有这个小邋遢,一直没有看黑板,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结果没等着露出来半颗牙齿,人就面无表情的低下头了,慢慢心里面凉了下,心想怎么这么不友善呢。
老师怕她忘了,又写了好几个,看她都做对了,就喊她下去了,只是没有位置坐。
便看了一眼,“到张丽旁边去坐。”
张丽就是坐在李铮铮的前面第一张桌子那里,因为人单着,所以她自己一个人,现在慢慢来了,很高兴了。
她长得也是有点儿胖,说话都带着一股的孩子气,但是话很多,心眼儿也好。
给慢慢搬开椅子,自己到嘴里面去坐了,然后就开始说话,问的都是上海好不好,为什么回来了的事儿。
李铮铮打量着自己前面的小女孩,心想,真白。
他只看了一眼,慢慢长在讲台上,窗格子上的太阳打进来,秋天的太阳不够亮,但是足够有厚度,照在慢慢的脸上的时候,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白嫩的皮肤,脸颊两侧健康的粉色,还有如此圆润的身体,孩子多,每张桌子挨得也近,慢慢做进去,其实挺挤的。
李铮铮看着她坐在前面,板着腰在那里不动,一动的话,就会碰到他的桌子,他的桌子乱乱的,旧书乱七八糟的放着,都出去桌子边缘了。
慢慢大概说话高兴了,一不小心碰到了,就看到上学期的数学书,哗啦一声就掉下去了。
她赶紧弯下腰捡起来,只是有点胖,位置又紧张,还真的是个高难度的。
手伸出来,李铮铮的就看到那胖手了,都这个年纪了,手上怎么还有肉窝窝呢,五个手指头,上面有四个,就跟刚蒸出来的白面馒头,一个手指头摁下去,就是一个小坑一样的,自己带着一点弹性。
就连手腕那里,也有三条富贵纹,老人家说这是福气的象征,一般人没有,可是李铮铮看慢慢,心想大概是胖的。
他原本一动不动,就看着慢慢跟个大乌龟一样的,伸着手去捡书,就差那么一点儿,手指头就老是够不着。
快要碰到的时候,他的凳子动了动,发出来轻微的摩擦声,一伸手就捡起来了。
慢慢吓了一跳,脸就更红了,她胖胖的胳膊无处安放,因为扭着身体跟他说了第一句话,“对不起啊。”
结果就看着李铮铮捡起来的书放在胳膊下面,眼睛扫在她的脸上,然后一句话也没说。
慢慢这算是确定了,这人不喜欢自己,而且脾气不好。
她看着那本书,不经意就看到了他的手,手压在书上,指甲秃的让人害怕会碰到里面的肉,左手食指半个指甲都黑了,趁着他的手,坑坑洼洼的,惨不忍睹。
慢慢不自觉的问,“你的手”怎么了?
李铮铮一下就把手拿开了,放到桌子下面,冷冷的看了慢慢一眼,吓得慢慢没有说完,就回过头去了。
凶什么凶,慢慢心里面小声逼逼了一句。
张丽就撇撇嘴,“我们都不跟他说话。”
慢慢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他妈是神经病。”
难怪了,难怪他脏兮兮的,“神经病的孩子,也是神经病,你也不要跟他玩。”
声音有点大,慢慢有点怂,想着李铮铮的冷脸色,赶紧拉了拉张丽,小点声,被人听到了不好。
李铮铮紧紧的捏着桌洞里面的弹弓,其实无所谓,看了前面两个死丫头一眼,一开始上学的时候还难过,同学们偶读不跟他玩,也不跟他说话,他从到教室的那一刻起,听到的话就是精神病。
同学成群结队的说找个新鲜事儿,他跟人家打架,天天跟人家打架,每天到学校就是跟上战场一样的,头破血流,家长们天天去找他父亲。
可是,最后他发现了,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了,哪怕打赢了,还是会有人说他妈妈是神经病,他想这是事实,他是神经病的儿子,他妈妈就是神经病。
所以他跟自己说无所谓,不要听就是了,不然回家了,也还是要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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