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目赤红,满心绝望,回头看向皇帝,泣道:“陛下,您知道,奴才冤枉啊。陛下,奴才死不足惜,可是那些人,连奴才五个多月前何时出宫,去了何处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可见狼子野心,几不掩饰啊,陛下……”
“闭嘴!”
双全怒斥道,“郑大人,您还不快命人将这居心叵测,蛊惑君心的狗奴才给拖下去!”
好好的皇帝都是被这些身边人给带坏了!
林喜和一众太监宫人被带走,郑成啓也退了下去,宫室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瘫坐在地,双全挥退了殿中屏着气息,战战兢兢的宫人们,长叹了口气,上前劝道:“陛下,林喜他们只是宫人,您是我们大周的天子,万万不可因这些奴才失了分寸,失了体统啊。”
更何况,就算事前他不知道,但此时他也猜到,林喜和那些宫人们怕都不是清白的。
皇帝僵硬的转头看向双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话来,只是原本就已经泛红的眼睛突地滚了两道泪下来。
他想说的是,让他愤怒失分寸的并不只是因为被带走的宫人,让他愤怒和绝望的是,今日之宫人,明日可能就是他。
说什么君,却原来,他不过是案板上的肉而已。
外面有哭啼声和吵嚷声传来,是姚太后和皇后夏明珠,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这时候他自顾不暇,哪还有什么心情去搭理她们?
这些人,一个也给不了他助力,有什么事,都只会哭哭啼啼地找他。
***
“啊!”
“陛下!”
小皇帝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双眼呆滞,大汗淋漓。
双全扶住他,唤道,“陛下,陛下,您醒醒。”
小皇帝转头看向双全,双眼慢慢回神。
他突然伸手抓住双全,道:“双全,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梦到燕王他带兵杀进宫中,都是血,到处全都是血,就那样提着带血的剑血淋淋的看着我,这宫里,没有一个人能挡住他。”
这时候他连自称都从“朕”变成“我”了。
双全心中难过。
这孩子怕是被吓坏了。
他怕是从上一次的宫变,容后和太子被废,他父皇倒下再没有起来之后就已经吓坏了,只是按在心中没有爆发而已。
当年废后费尽心思,看似也没有多亏待他们,甚至是娇养他们,“精心”为他们挑选身边的人,就是连太上皇都没觉出来,但骨子里到底还是被养废了。
在正常温和的环境下他们也能温文尔雅,品性良善,但却懦弱经不得事,在压力之下就会丧失理智,频出昏招。
双全道:“陛下,您去见见长公主吧。”
小皇帝一愣。
他抓着双全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双全,兰嘉县主是姑母的独生爱女,为了她,姑母能逼宫,废后,废太子,让父皇躺在养和宫生不如死。”
“燕王他不过是一个藩王,宫中并无势力,他如何能知道五个月前林喜何时出宫,出宫之后又去了何处,做了些什么?还有那日果酒的事情,兰嘉知道,兰嘉什么都知道,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们什么都知道。”
明明他做得那么隐蔽,知情的就只有几个人而已,侍酒太监,雪嬷嬷还有林喜。
侍酒太监和雪嬷嬷都死了,林喜也不可能背叛他。
可是为什么兰嘉县主和燕王会提前知道?
小皇帝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就感觉这宫中阴森森地好像每一个角落都有燕王的人在盯着他,随时能扑过来要他的命般。
他道,“双全,你说,是不是姑母早就背叛了朕,她早就和燕王勾结了,他们想要谋反,对,他们想要这皇位……”
“陛下!”
双全沉痛道,“陛下,大长公主是不可能和燕王勾结,背叛大周皇室的。因为她是你皇祖父的女儿,是我们大周的护国大长公主,她是疼爱兰嘉县主,但那是小情,大义之前,大长公主是不会做出对不起大周皇室,对不起她父皇的事情来的。”
但大周皇室的正统也不一定非要你来继承,还有人比你更名正言顺。
他摇了摇头,道,“陛下,这数十年以来,燕王府都军权在握,他们或许有不臣之心,但这大周天下,并不是说换主就能换主的,且不说这天下大义,他们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谋反叛乱之事,否则文人义士起而讨之,天下必乱。同时北鹘,西越,西域诸国也在虎视眈眈,但凡大周有异动,他们都可能群起而功之。”
“陛下,燕王并非无脑冲动之人,他必不会行莽撞之举。陛下,只要您能稳住,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受百官拥护,受百姓爱戴,燕王他,就不敢有任何异动。燕王不过数日之内就要成亲,他成亲之后就该回北疆,您不该轻举妄动啊!”
不该送了筏子让人发难。
同时还寒了大长公主的心。
小皇帝木木呆呆的,也不知道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
许久之后他才道:“双全,你说姑母不会背叛朕,可是这些日子宫中发生这么多事,姑母一次也没出现过,就是政事,她也再不过问,还有那日,你是没有看见她的眼神,她看朕的眼神,冷漠冰寒,没有一丝温度。”
双全无语。
我的陛下啊,您都要喂长公主她女儿毒药,让她终身不孕了,难道您还指望长公主她对您温柔慈爱,笑容满面吗?
您以为您是皇帝别人就真得永远把您放在心上第一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半点不会恼怒吗?
长公主她没直接上来给你一巴掌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
但这话可不好这么直接说。
他只能劝道:“所以臣才劝陛下去见长公主殿下,求得她的原谅和支持。陛下,长公主她,在一些文人老臣的心中,分量都颇重啊,有她的支持,这天下才能更稳当。至于兰嘉县主,陛下您就不要再纠结此事了,她嫁去了北疆,就是北疆的燕王妃。相信大长公主公事和私情还是能分得清的。”
***
翌日早朝。
大理寺卿从宫中带走自己身边的亲信宫人,小皇帝原本还寄希望于会有御史和大臣弹劾燕王嚣张跋扈,但整个早朝却没有一人提及此事。
燕王倒是有人提起过。
是南面军统帅章兰一发来战报,又是南面战事大捷,已收复湖广和福建失地泰半,其中北疆军和北疆将领贺缜和梁克夷的功劳最是不可没。
贺缜和梁克夷是谁,那是燕王赵景烜的心腹大将。
小皇帝看到捷报竟然生不出半点喜色。
他只看到了捷报的后面又是要粮草的奏折。
大捷的功劳是属于北疆军,是属于赵景烜的,所有人都在说北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说赵景烜治兵如神,在朝廷和百姓中名声越来越好,越来越响。
明明南面军也好,北疆军也好,也都是朝廷的军队。
可他这个皇帝,受到的却只有指责和轻视。
他们永无止境的要钱要粮,还要说他这个皇帝支持的少了,暗中说他不关心将士死活,不关心民间疾苦。
小皇帝只觉得那一口血呕在腹中,吐不出来,就快积炸了。
***
“华家派人上门提亲,华文波想要娶你?”
明舒有些吃惊。
她扔了手上的嫁衣,转头看幼恵,盯了她一会儿,笑道,“你们家是想要应下这门亲事吗?”
不是要应下,拒了也就是了,就不会巴巴地跑过来跟她说。
而且看幼恵难得纠结的样子,想来她跟华文波私下应该是有些接触的。
明舒是不喜欢华家,那是受了前世的影响。
但说实话,华家家教甚严,除了华西蔓,华夫人的另外两子一女都教得很好,是傲慢些,但这都是世家子的通病,并没有什么。
而且华家家规三十无子方能纳妾,华同晖那样的老东西也对华夫人爱重有加,除了华夫人再无他人,这方面,华家家风还是很好的。
幼恵点头。
但她面色有些不好看道:“那不过就是个色胚子,华西蔓是那种东西,他是她哥哥,能好到哪里去?”
明舒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华西蔓是她祖母养大的,性子被养歪了,但华家其他人都还是不错的,其他方面我是不敢说,但华家兄弟的个人生活上,却都是很自律的。表姐,舅母和表哥最是疼你,他们既然想应下这门婚事,肯定是做过详细调查的。”
幼恵扫了明舒一眼,懊恼道:“我以为你会反对这门亲事。”
第101章
明舒看着幼恵脸上难得泛起的红色,笑道:“表姐,这是你的婚事,我反对什么呀?”
“要是你不肯嫁,而舅母和表哥真的是那种卖女求荣,要把你往火坑里推的,我还可能帮你想个坏主意,替你坏了这门亲事。可现在你们是郎情妾意,舅母和表哥也是一心为你,我反对个什么劲啊?”
前面她还说得正常,直至后面那句“郎情妾意”出来,幼恵的脸“腾”一下就红了,随手就从榻上拿了一个软枕砸向了明舒,恼怒道:“让你胡说八道,这还没成亲呢,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她真是越说越羞恼。
“好了,”
明舒扔了接过的软枕,上前挽了她的手,笑道,“我就是开玩笑,还不是平时你随便乱说话说惯了,我才跟你开玩笑的吗?”
其实是她看出来幼恵的异样。
怕是幼恵是真的对那华文波有些意思还不自知,或者是不愿承认。
不然,跟幼恵求亲的人那么多,可没见她对哪一个是这种反应的。
她看幼恵耳朵红红的,不肯说话,就笑道,“好了,那你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私下相处怎样,我给你分析分析。”
幼恵扫了明舒一眼,轻哼了一声,道:“说起来这事还跟你有关。”
明舒没什么反应,就静静听着。
幼恵就是喜欢明舒这个样子,她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听人说话绝不会像别人一样喜欢评头评尾,做些故作关心实在内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的道德审判,这也是她从小到大什么话都喜欢跟明舒说的原因。
她道,“是之前华西蔓往外传那个南氏的事情,我心里不放心,就找我哥让他派人去查这件事,然后不知道这事怎么就被华文波知道了,他就跑来跟我解释。”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明舒一眼,见明舒眉毛都没动一下,就有些好奇道,“舒妹妹,这事是不是也什么内情,或者你知道些什么?我说这个,你怎么完全无动于衷?”
当初她听说这事还着急了一番,还是她大哥劝她,她才稳住的。
她大哥跟她说,燕王是真心对明舒的……虽然她问她大哥,怎么就看出燕王对明舒是真心的,她大哥却是死都不吭声。
她大哥还说,这事外面传成那样,燕王和长公主府都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另有内情,或许是他们故意放出的风,让她不要乱插一杆子。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