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1)

朱雀桥 画七 3484 字 29天前

不然纪焕那儿,也容不下这么多人。

纪焕行在前头,这样热的天,男人一袭清冷黑衣,竟如闲庭漫步一般,不疾不徐,始终与陈鸾隔着三两步的距离。

两人离得这样近,陈鸾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竹香,浅淡凛然,他生得高大,陈鸾须得抬头才能瞧见他的面部轮廓,可这一抬眸,就被正午的太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眼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知纪焕也来了这里,有心想问,却也不好开口,直到跟着男人进了画舫里舱。

珠帘掀起又放下,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陈鸾眨了眨眼,睫毛上挂上了一颗颤巍巍的泪珠,纪焕敛目瞧了片刻,从她手中抽走了白得如雪一样的帕子,泪珠沁在帕子上,染上了一小团的湿濡。

“受欺负了?”他问得极缓慢,声音醇厚温和,眉宇间却拢着一团化也化不开的浓雾冰寒。

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他手指尖上的温度传到她的眼睑上,温热而酥麻,陈鸾睫毛微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从耳根子红到了脖颈:“殿下怎么来了?”

他惯来清冷,喜欢独处,这样人多热闹嘈杂的场所,他向来避而远之。

纪焕收回了手,目光落在小姑娘红透的耳根上,又想起方才纪萧叫嚣的那几句,他掀了掀唇角,道:“闲来无事,出来游舟品酒。”

陈鸾的目光扫过小几上的酒坛子,弯了弯柳眉,带着些笑意问:“殿下今日心情极好?”

无怪她这么问,世人皆知八皇子自律,极少沾酒,若不是年末宫宴这等重要场合,断不会举杯贪欢。

陈鸾却知他喜好美酒,只是酒量颇低,且对酒颇为挑剔,若不是心情极好,不会在人前饮酒。

她在年前,曾费尽心思命人买了一坛梅子酒送他当做新年礼。

她对他,曾经真真切切用情至深。

纪焕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檀色的小几,神色晦暗复杂,他不好说,老皇帝病重,朝中诸事都暗中交付在他手上,就连历代帝王直系暗卫,都交了一半在他手上。

纪萧已被架空,有名无实的皇太子,根本蹦q不了多久,就会被淹没在这残酷的朝堂之中,被时光淹没,后世所见,也只会是史书上寥寥几笔。

可真正令他身心舒畅的,不过是小姑娘那日在府中,极低又极细的一声嫁他。

“原还不错,这会倒没那等兴致了。”男人剑眉星目,声音低沉,如美酒一般醇厚撩人。

陈鸾跟在他屁股后头那么多年,相处也自然些,她寻了长凳坐下,好看的杏眸里映着男人的身影,满满当当的再也挤不下别的东西。

“谁又惹着殿下了?”她拿回之前被纪焕握着拭过眼泪的帕子,手心稳颤,不动声色地问。

帘子升起小半面,陈鸾的眼前映入千舟齐行,而与此同时,他们所在的画舫也开始顺水而下。

这样的场景盛大恢宏,每个人的脸上都爬满了汗水与欢笑,在阳光下熠熠璀璨,她想起深冬的寒宫里,自己如一条濒死的鱼,渴望着阳光与甘霖,可一样都得不到,只能跌坐在尘埃里。

她神情蓦的有些恍惚,却在人声最旺时,被男人倾身捂了眼睛。

温热的鼻息拂在如凝脂的脖颈上,陈鸾下意识地偏头,却听耳边一声极低的轻笑,酥麻在骨子与血液里乱窜。

她瞧不见男人阴鸷的神色,只能听到他噙着笑的声音,说着心底的不虞,“瞧见你与他站在一处,我心中不甚舒坦。”

何止是不舒坦?

他伸手抚在她乌黑的发上,顺滑得丝绸一样的触感,如流水一般从指尖泻过,他目光微柔,极低地喟叹一声,“鸾鸾。”

第17章

一袭珠帘,两重天地。

陈鸾纤长的睫毛如同一把精致的小扇子,一下一下地拂过男人温热的掌心,带着一丝慌乱的意味,却又别样勾魂摄魄。

纪焕清冷的眼眸倏尔变得如墨一般幽深,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了握,神情晦暗复杂。

陈鸾生了一张灼若芙蕖的小脸,这张脸上的一颦一笑,娇嗔怨怒他都瞧过,就再容不得旁的男人偷窥分毫。

他也是男人,自然知道这绝色容颜对男人的诱惑,更何况小姑娘身后还站着一个镇国公府,哪怕如今已经不复昔日荣光,但仍是不可小觑的一份力量。

“殿下?”陈鸾看不见眼前事物,也看不见他的表情,这样叫她有种不安全之感,当下微微侧首,带着丝疑惑开口。

“下回遇到纪萧,无需今日这般瞻前顾后,直接推拒了就是。”他声音稍哑,如雨水滴打在布着绿苔的砖瓦上,醇厚又清冽。

说罢,他松开了手。

陈鸾重获光明,第一眼便落在男人轮廓分明的下颌上,她缓缓抬眸,又见到纪焕掀了掀嘴角,声里带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溺宠之意,“谁都无需怕。”

得八皇子如此承诺,只怕她是头一份。

陈鸾身子绷得有些紧,一双涟涟杏眸中蓄起一层薄薄的雾,朦胧隐绰,她红了小脸低声应下,“谢殿下。”

面上有多感动,心中就有多清明。

若这幅场景是在前世发生,她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子。

可她不是前世的陈鸾。

她所经历的,意味着她再也不能心无杂念地去欢喜一个人,像前世那几年时光一样,黏着他,做他的小尾巴,无关乎权势地位,没有利害取舍,那么纯粹的一腔欢喜,她只怕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陈鸾蓦的安静下来,失了神一样。

纪焕如今对她说的话,又有几分是发自真心的呢?

之前耗在他身上那几年,他全然无动于衷,如今却忽然变了个人一样,就那样轻易地将她前世梦寐以求的承诺说了出来。

说到底,她去找他,是有所图谋,想借此改变轨迹,远离东宫,而他顺势应了下来,只怕也并不是全然心甘情愿。

这样深想下去,陈鸾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男人的目光如最锐利的剑,又似乎能洞悉她心中藏在最深处的想法,陈鸾与他直视片刻,率先挪开了视线。

水声潺潺,太阳照在朱雀河的河面上,每一滴水都泛着七彩的颜色,参加龙舟赛的龙舟一马当先,将他们远远地甩在后头。

待得太阳微敛光辉,天色渐暗,陈鸾方如梦初醒般回神,却见男人端坐在另一侧的长椅上,跟前小几上摆着棋盘,黑白子已落下不少。

陈鸾松了松手腕,踱步过去看,才一眼,就蹙了眉头。

她棋艺不精,往日学习时多有倦怠,情愿去练琴,也不愿在棋盘上多下功夫,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懒得费脑子想着如何步步为营,更不善稳扎稳打,八面玲珑。

可就是她这样的人,也能瞧出棋盘上黑白子看似势均力敌,实则黑子已是强弩之末,反倒是白子棋风凌厉,已是胜利在望。

陈鸾勾了勾唇,牵扯出极细微的笑容,问:“胜负已分,殿下何必再费功夫陪着胶着?”

女人的声音娇且糯,哪怕是微微一笑,都会出现两个溺人的小梨涡,纪焕手中的白子一顿,迟迟都落不下去,最后终于落下,却是放了黑子一条生路。

这根本不是男人的棋风。

陈鸾讶然挑眉,纪焕怡然起身,清冷的眉目柔和许多,小姑娘俏生生立在他跟前,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再硬的心肠也要软下几分来。

最艰难的三年,他人尽可欺,每个人都可以在他头上踩上几脚,扬长而去,无人可怜无人帮衬,他生活艰辛一步一步咬着牙往上爬。

无话可说,弱肉强食,向来如此。

你拳头硬,底气足,别人自然对你敬畏有加,没有本事就只能自甘平庸,偏居一隅,人尽可欺。

纪焕从小心思深沉,看得透彻,自然也不怨什么,他微末之时,纪萧辱他欺他,那是他自己无能,相反,若是纪萧往后落在他手里,他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第一次见面,陈鸾那会还小,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奶声奶气,没染上半分世家的世俗,他当时年纪也不大,性子虽清冷,但到底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她喜欢跟在身后便跟吧,等她再大些了,自然会停止这样愚蠢的行为。

只是出乎意料的,小姑娘已成倾城之姿,那份对他的执念倒是越来越强。

直到有一日走在喧嚣的街市上,听茶楼闲聊之人说起镇国公明珠,旁边围坐的人下意识就说出了八皇子这样的字眼来。

他才恍然发觉。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心思。

身为局中人,纪焕自然做不到无动于衷,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一忍再忍,微末之时娶她,只会是一种委屈,更是一种亏欠。

这一等,她就要嫁人啦。

纪焕的目光抽离,落在那棋盘之上,黑白子纵横,他嘴角噙着淡笑,将一颗白子轻捏在指尖,接着袖袍一拂,陈鸾再看的时候,已然乱了。

“殿下为何?”陈鸾有些好奇地问。

小姑娘神情十分认真,眼瞳黑白分明,水灵灵的一如初见时的小奶包。

男人蓦的笑了,声音温和儒雅,一改往日清冷,道:“一局棋罢了,随心随性就好。”

他不想多说,陈鸾也懒得多问,瞧着天边的落日余晖,霞红一片,她睫毛微垂,开口道:“我该回府了。”

纪焕轻轻颔首,起身拿了面纱亲自替她系上,温热的呼吸中夹杂着恬淡的酒香,她目光左右躲闪,脸上红晕似霞。

“鸾鸾……”他似是有话要说,可陈鸾抬眸与他直视时,男人却先一步撤回了视线,勾了勾嘴角,道:“我会让着你。”

哪怕今时今日,她亭亭玉立站在他的跟前,红晕满面的利用他解除与东宫的婚约。

他也只觉求之不得,甘之如饴。

男人这话没头没尾,陈鸾下意识皱了眉,有些担忧地问:“是不是太子那边……”

纪焕的目光冷了下来,眼瞳里透着某种漠然与蔑意,“无需担忧,赐婚一事不日即将解决,无人敢逼迫你。”

十数年潜伏,一朝筹谋,他如今,就等着纪萧出手了。

陈鸾上了回府的马车,太阳光敛去炽热,只剩下漾漾的柔和,均匀地撒在少女窈窕的身姿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如谪仙神女一般。

此时朱雀河热闹散尽,纪焕站在船头,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若是再换上一身白衣,与那翩翩儒雅书生倒是极像。

小姑娘变了很多,心有顾虑,对他也是一避再避,他都看在眼里。

之前重重,皆非所愿,他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若不是他之前受阻瞻前顾后,小姑娘也不至于会如此心慌。

她若是想躲着,藏着自己的小心思,他就纵着,一直让着。

总归接下来的风雨过去,彩虹就该来了。

第18章

回府的马车上,一路平稳,陈鸾隐了脸上的盈盈笑意,莹白无暇的玉手轻抚额心,想起等会回府后的糟心事,眉心就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落日斜阳,余晖洒落,太阳稍敛光芒,金色的暖光却更为肆虐,柔和的平铺在天空上,颜色浓郁的像是即将落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光雨。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好一段时间,而后暗色翩然而至,两种颜色在空中交织缠绕,形成一层黯淡的薄纱,笼罩万物。

陈鸾才踏进府,就觉着气氛与往常大不相同,也不知是因为今日端午,还是因为康姨娘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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