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1 / 1)

这次因着方氏的事,张枝进从呈上来的证据中找到一封和刑部狱官私下勾结的手书,那狱官第一时间被控制住,经过审讯,他终是扛不住招了,递交上一个名册,里面尽是同他有过交易的人,姓甚名谁,为谁办事,都写得清清楚楚,想逃脱关系也不容易。

张枝进第一时间找到暂代刑部尚书的季清平商议,在早朝上将所查之事和名册交给陛下,陛下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凡是涉及此事的人,一律不得放过。

因为又跟刑部有关,所以他们不能插手,李庭玉让齐秀戎和张枝进联手调查,太子亲自督办,不见流血不罢休。

而那名单里,姜有卢的妻子李芸环之名,赫然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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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天子谋

众臣散去,大殿之上空荡无声,一人跪伏在地,额头贴在手背上,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龙椅上的人慢慢翻阅着奏章,眉头紧锁,身边的宫人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之后,她才放下奏折。

“季清平,这次,你有点冒进了。”

李庭玉看着大殿中央跪着的人,威严之语既出,吓得宫人背后发冷,越是听不出喜怒之言,越是让人心悸。

季清平抬头看了看上面,又重新俯下身去:“朝堂上奏之前,臣未曾启禀陛下,是臣之罪。”

“只是事急从权,臣就是要在姜尚书还未察觉之前,打他个措手不及。”季清平抬起头,斩钉截铁地道。

李庭玉笑了笑:“这么说,你果然还是为报上次之仇了?”

“臣不敢。”

李庭玉忽然隐去笑意,眉锋一蹙,紧接着就将桌上的奏折掷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季清平的身上。

“不敢,朕看你是很敢!”

季清平噤声不语,头上的人怒视良久,忽然咳嗽起来,平复之后,她微眯双眼,看着底下之人。

“周樊之事,你为了武敬侯府,倒是将整个朝堂耍得团团转,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想要提点季琅可以,为他谋条生路也可以,朕也有意让他辅佐太子,成为大盛的肱骨之臣,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朕也蒙在鼓里!”

李庭玉的一手按在书案上,胸膛起起伏伏,显然已是生了怒火。

跪伏在地的季清平握紧双手,背上生出了一道汗,心中却在思索陛下的意思。

她说,她也有意要让小叔辅佐殿下……

季清平思及此,急忙直起身,冲陛下抱紧双拳:“臣未曾想过要欺瞒陛下,提点小叔是真。他自幼聪慧好学,在外祖父的教导下,胸有沟壑文韬武略,却因为内心的自卑而不愿入朝为官。臣希望他有能护持自己的筹码,而非荫蔽在武敬侯之下,谋算的,也只是小叔一人而已。何况,臣和小叔将实情告诉了沈相,就是想着沈相必不会欺瞒陛下……”

“那朕还真该好好谢谢你的运筹帷幄了?”

“微臣不敢。”

李庭玉冷哼一声,已经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她行至阶下,走到季清平身旁。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季琅的身世的?”

季清平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因为陛下的问话而惊惶:“回陛下,臣有一次,不小心听到了祖母和母亲的谈话,两人虽未言明小叔的真实身世,却也道出了他并非祖父亲生。之后的事,都是臣的猜测。”

“哦?”李庭玉偏了偏头,“你就不怕猜错了?”

季清平却摇了摇头:“不论是任何一人之子,祖父和祖母都敢亮明身份,绝不遮掩,唯有那一人,不行。”

李庭玉忽然俯下身看着他,眸中闪过一抹杀意:“你在朕面前知无不言,就不怕朕哪日不开心,将他杀了?”

季清平没有及时回话,直到李庭玉挺直了身子,才开口道:“陛下若想杀他,不管是昨日、今日还是明日,臣都无能为力,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对小叔之事清清楚楚,臣没必要遮掩。”

李庭玉轻笑一声,忽然背过身去,踏上台阶后又转身,锐利的眸光射向他,冷道:“那你也该明白,朕放过他,是因为他不知情。”

“他不知情,就还是朕疼之爱之,无法无天的小侯爷,他若知情了……”

话音里满满的都是威胁,季清平也清楚陛下的意思,闻言,他俯身磕了个响头,以表决心。

“陛下放心,这件事,臣会烂在肚子里,绝不告诉小叔,于谁都无意之事,臣是不会做的。”

李庭玉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放心一般,不在纠缠于这件事,可她的脸色却并未完全放松下来。坐回龙椅之上,她敲了敲案头的奏折。

“说说吧,刑部私放囚犯一案,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她翻开张枝进和他一起呈递上来的奏折和名单,指着上面用红色墨水圈上的名字:“鸾阳的名字在上,必然会牵扯到晋王叔,如此打草惊蛇,又不能伤其根本,这样做,岂不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不疼不痒吗?”

要想用这种事定晋王的罪,钉不死他,就没用。

季清平抖了抖长袖,伸出手来,慢慢回道:“这名单关键不在某一人,而在它牵扯之广,广到上面出现了一个鸾阳郡主,也不足为奇。豢养死士,这是京城里的人心照不宣之事,有的犯了律法做得干干净净人不知鬼不觉,有的偏偏露出马脚,臣要办的,恰恰就是那些露出马脚之人。”

“只豢养死士,未来得及行不轨之事的,就轻罚,不但豢养死士,还干了杀人越货的勾当,就重罚,法不责众,唯有量刑降罪才可。”

李庭玉深思片刻,抬头看了看他:“那鸾阳呢,你打算怎么办?”

季清平并拢五指,从上到下比了个手势:“要重罚!”

“为何?”梓

季清平眸光微闪,直言不讳:“如陛下所想,臣针对的,还是姜尚书。”

李庭玉扬了扬眉,直起身子向后靠了靠:“说来说去,还是要公报私仇?”

季清平却摇了摇头:“臣知道,姜尚书,实则是陛下的人,这些年他周转在两头虚以委蛇,为的不过是将晋王殿下的动向及时汇报给陛下而已。”

“可是,能在敌军营帐内蛰伏的人,要有坚定的心性,过人的胆魄和近乎妖的谋略,而这些,姜尚书不能说一点没有,总归是差那么一点的。”

李庭玉皱着眉头听完,未发一言,他说的话,其实她也思虑良久,姜有卢八面玲珑,这是她乐意见得的,毕竟越是这样的人,越能发挥他的作用,得到更多的消息,可是时间久了,竟然也会让人难以放心,拿捏不准。

毕竟,能做得了她的细作,未必就做不了晋王的。

而能察觉出这一点的季清平,再次让她夸目相看了。

“武敬侯府一门武将,各个骁勇善战,磊落光明,没想到还会出你这么一个妖怪。”

季清平拱了拱手:“微臣只当做夸奖了。”

“那你说说,可有姜尚书倒戈的证据?”

季清平再次语出惊人:“微臣没有。”

“你——”

“微臣也不需要。”

李庭玉冷静下来,收回手,重重舒了口气:“说话不要大喘气!”

“微臣的意思是,”季清平拉了个尾音,抬高身子看向上方的人,笑容中满是胸有成竹的自信,“陛下既然也疑心姜尚书,不如就赌一赌。臣抓着鸾阳郡主之事不放,死磕到底,看看姜尚书是愿意跟他们共患难,闭紧嘴巴,还是把自己摘出去,来跟陛下表忠心,不论是哪个,对陛下都是有益的,何乐而不为呢?”

“那事后呢?”

“事后,就卖晋王一个面子,将案件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饶过鸾阳郡主一命。要是前面那个可能,陛下从此和姜尚书划清界线,或者再来惩治他,都不晚,若是后面那个可能,或许陛下还能轻松了,陛下不出手,晋王也会出手的。”

李庭玉掐了掐眉心,想了很久才问话:“要是后面那个可能,朕岂不是将他推上风口浪尖,错怪好人了?”

季清平忽然抬高声音。

“姜有卢科考高中,光宗耀祖,被晋王爱女青睐在前,发妻身死在后,外面的人都道是他生母方氏爱子心切谋害媳妇,却不知递刀的人就是她的儿子,和还未过门的高门媳妇。”

“姜有卢最早看中的,不是陛下,而是晋王,所以才会设局害死发妻,娶了鸾阳郡主。成为陛下的细作之后,他更不会真心事君。因为要取信于晋王,势必会跟太子殿下离心离德,自古以来细作都没有好下场,究其原因,终逃不开疑心二字,就算陛下全然相信,殿下那里却未必。在晋王身边,做好了是从龙之臣,在陛下这边,左不过一枚棋子,新君上位,说扔就扔了,以姜有卢这样自私的人,绝对会为自己考虑。”

“而且陛下别忘了,姜有卢现在是与谁成的家。”

血缘,从来是分割不开的关系。

“听你这么说完,朕觉得姜有卢这人,是非杀不可了。”

李庭玉看着他,看不出是何神情。

季清平紧着眉头想了想,不知自己的话陛下听没听见去,就没敢再搭话,只得低下头不言语。

良久后李庭玉摆了摆手:“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是此事朕以全权交给太子督办,有什么事,你与太子商量吧,朕累了,退下吧。”

季清平顿了一下,低着头告退,退至殿门旁才转身走了,出了大殿,立时觉得喉咙发干,他说了很多,也说了很久,本以为胜券在握,能劝动陛下,没想到最后陛下的态度反而让他琢磨不透了。

去找太子,是什么意思?

殿门关闭之后,李庭玉还是坐在龙椅上,久久没有动弹,直到后面的明璎走上前来。

“季大还是太年轻啊……”听见脚步声,李庭玉向后靠了靠,仰着头闭目沉思,轻叹一口气道。

明璎伸出双手覆到她太阳穴上,轻轻按揉着,慢声笑了出来:“是,季侍郎左不过二十来岁,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自恃智高,谁都不放在心上,岂不知,他哩哩啦啦说一大堆,陛下早就想过了。”

“你甭变着法地来夸朕,”李庭玉似乎心情颇好,一点也不像方才那样愁眉不展的样子,“武敬侯府的人,一个也不让朕省心,要么天不怕地不怕就知道闯祸,要么口无遮拦,自以为是,你看看他说的,什么‘从龙之臣’,‘新君上位’的话都敢再朕面前说,朕要是个昏君,他不知要掉几个脑袋了。”

明璎笑着道:“所以陛下是明君,让季侍郎去找太子殿下了啊。”

李庭玉笑了笑,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直起身,摸了摸案头埋在奏折底下的一个小木雕,轻道:“朕不能一直在后面扶着他,不管是桀骜难驯的,还是心高气傲的,以后都得他亲自掌控。季大有句话说的没错,朕的棋子,他说扔就扔了,唯有扶持他的臣子,才会为他所用,君臣之间的相处之道,叫他们自个去琢磨吧……”

明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容苦涩,眼里也满是湿意。

她跟着她,从弱小女童到皇太女,再到俯瞰天下的皇帝,她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太不容易了,事到如今了,还在为殿下铺路。

为了先皇的遗愿,纵有千般痛苦磨难,她都甘之如饴。

这样的人,没办法不让人敬仰。

或许她已是让人难以企及的神吧……

“明璎。”

“奴婢在。”

“朕想下棋了,”李庭玉趴在书案上,有些慵懒,“去召沈相进宫,朕想跟他对弈。”

明璎笑了笑,应是退下了。

终归有时候,还是个普通人。

普通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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