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1)

邵箐很不愿意这么想,但魏景此刻的神情动作,让她忍不住做出如此推测。

她慌忙上前拉住魏景:“袁鸿如何先不论,可寇家人自不同,……”

话到一半她一顿。魏景这般直接提剑往外,大概是因两者只怕难以分割。于寇月而言,一边是挚爱情郎,一边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天平往那边倾斜不言自喻。

偏这种事情不需要证据,袁鸿只要一死,疑窦就很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寇月亲眼见二人重伤自河岸而来,寇家人及颜明知晓他身负余毒,甚至这余毒的棘手之处,颜明也是一清二楚。

二人相貌,年纪,出现具体时间,寇家人及颜明俱一清二楚。

上叙种种厉害关系,邵箐顷刻想个清楚明白。可是,可是寇家人尤其寇月,对他们有救命之恩啊!

这如何能起杀心?!

“夫君!”

邵箐心慌意乱,一时只盼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他未必有此意。

然而魏景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粉碎了邵箐的希望。

“寇家人知道的事太多。”

而袁鸿,或许只是诱因之一。

今日,是他和邵箐上岸的第六天,黔水下游两岸的通缉令早该出来了,大城中估计早已满城风雨,也就是巩县这等偏僻乡野才会滞后一步。

魏景并不是没信心避开搜捕,只他要的不仅仅是避开搜捕。

先帝新皇欺他如斯,母兄血海深仇在前,他如何能只图余生一人苟安?自当竭尽全力报得大仇,以慰母兄在天之灵。

然以魏景此刻处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是最有利的。重伤中毒后跳江,生还几率微乎其微。他隐于暗处,攻敌人所不备,此乃上上策。

然而这个上上策,最大障碍就是寇家人。寇玄一旦看见通缉令,恐怕立即有所猜测。他背乡远走,前景不明,身后却有妻女胞妹,这么一条通天梯,善于利用才是正常人所为。

譬如方才的袁鸿。

如此,魏景未死,将迅速呈于新帝案前,此后搜捕防范乃必然之事,于他所图将有大大不利。

魏景双眸含煞:“阿箐,寇家人应当除去,还有颜明袁鸿,以及孙综。”

一时杀意凛然,只他垂眸看邵箐,语气却缓下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背,“莫怕,你不出来就是。”

十分体贴,肩背大掌力道也甚是轻柔,邵箐却被他拍得遍体生寒,心脏颤抖起来,手也不可控制地哆嗦着。

她仰脸看他,哑声道:“那你把我也一并杀了就是,你身上诸事,有谁人能比我更清楚!”

不知为何,邵箐眼泪下来了,听着魏景冷静和她分析杀寇家人的利弊,她浑身战栗,简直不可思议。

大约成大事者都这般不拘小节吧,但请恕她无法接受,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她说不出此刻究竟是震惊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邵箐向来热爱生命,只这一回,她引颈道:“你先杀了我,方能万无一失。”眼睁睁看着同伴去杀救命恩人,她做不到。

“你胡说八道些甚么?!”

她此言一出,魏景脸色大变:“我如何会杀你?!”

他见邵箐竟引颈,又急又怒猛一把掷下长剑,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断断容不得旁人伤了你一分一毫!”

魏景这话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背叛了他,攻击他,千方百计陷他于死地。只有她,始终坚定不移站在他身边,关心他,照顾他,竭尽全力襄助他,与他共历生死。

天地苍茫,世事变幻,唯一人始终与他风雨中同伴同行,只有她值得他的信任,他自竭力护她,如同护己。

他见她泪如雨下,一双杏目震惊夹杂失望,急急解释道:“阿箐,你不知,这世人多狡诈,阴险者众多,即便是亲如生身之父,轻信也将粉身碎骨。”

他不可抑制地忆起他的父皇,那个慈眉善目,爱他护他足足二十年的男人。而就是这个男人,一夕将他的胞兄慈母置诸死地,穿透他的琵琶骨,灭尽他舅家一门男丁,身首分离,死而不得全尸!

魏景双目瞬间赤红,面容一阵扭曲,咬牙切齿,嗜杀之意森森而出。

他大恨:“这世间除却你,再无一可信之人,那人如此,他一双心爱的母子如此,袁鸿亦如此,那寇家人想必也不会例外。”

“一念之差,往往将遇灭顶之灾,当先下手为强,毋教天下人负我!”

他双手抓得极紧,额际竟沁出一层细汗,双目猩红,神色嗜血却狂乱,蕴含着深深的痛苦。

“你莫这样!”

他气急下的郑重之言,奇迹地抚平了邵箐的战栗,他此刻的苦痛狂乱,却清晰地唤醒了她的记忆。

据记忆所知,齐王少年英雄,一腔热血报效家国,自幼立志驱逐胡虏,平定江山,守卫百姓。朝廷抚恤不够,他自掏腰包安置伤残军士;战后孤老流离失所,他召刺史设抚育堂一一收容。

此类大小诸事,尚有许多,然这样一个一腔赤诚,心怀家国的青年人,所有付出却没有得到同等的收获。

他不信,他怀疑,他防备,也非全是他之过,他只是一个遭遇至亲背叛,付出了血腥代价的可怜人。

最惨痛,最九死一生,伤痕累累不得不性情大变,用以保护自己。

她不再害怕,也不再失望,心一酸落下泪来:“我知道他们不好,他们负了你,害了你的母兄舅家,自当千刀万剐!”

邵箐泪流满面,忍不住展臂抱紧他:“善恶到头自有报,他们一时得意,未必能一辈子得意,你莫要再用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的怀抱十分温暖,话语满带怜惜,如春风过境奇迹抚平了他狂躁。魏景眼神逐渐恢复清明,神色也慢慢平复下来,他急促喘着气,大力回抱她:“阿箐,我绝不会伤你,你莫要不信我!”

“我信,我信的,我自深信不疑。”

若非潜意识中笃信这一点,她如何会这般毫不犹豫地畅所欲言?

邵箐安抚他一番,又低低劝道:“夫君,不要杀寇家人好不好?”

“寇家与我们有救命之恩,若是因莫须有的罪名杀之,那不是和他们相类了吗?”

她仰脸看他:“我们不要和他们一样好不好?”

魏景面露迟疑,他猜疑寇家之心未改,且也不打算让自己未死的消息漏出去,然邵箐此刻面露希冀,他却不想让她失望。

“那我们把这姓袁的和寇家人都带上,若发现有不妥之处,我当杀之。”

最终他如此说。

邵箐未再提出反对意见,她不愿意再逼迫魏景了,且她本人也不是圣母,若寇家人想以透露他们消息获取利益,对不起,那只能恩义两消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那好,我听你的。”

……

一场激烈的争执过后,并未让二人心生隔阂,反而多了些体谅和怜惜。

“夫君,那我们如何带着寇家人?”人家有手有脚有主意,怎么也得想个能说服人的说法吧?

邵箐额际的磕伤还没好全,情绪剧烈爆发哭过,脑筋一跳一跳地疼着,她有些眼晕,说话间忍不住阖了阖目。

“此事容易。”

带人实际并不比一剑杀了难多少,反倒是邵箐这模样看着魏景皱了皱眉,他拉她到床畔按躺下,伸出指尖触了触她的额际。

鬓角那块淤青每天搽药揉按,现在已从暗青带黑蓝的硬硬一块变成柔软紫红色,是在好转的,但过程难免扩散成更大一块,看着却颇吓人。

魏景蹙了蹙眉。

他拿起枕边的白瓷瓶子,将里头褐色的药酒倒在掌心,按在她的伤处,微微发力揉按。

这淤伤开头很疼,邵箐搽药但并不敢让他上手揉按,过得二日才渐好些,如今揉着还有些疼,但已完全属于可接受范围内。

她闭着眼,让他均匀地揉着。

既然他说带人容易,那就交给他了,邵箐遂不再搭理此事。掌心暖热的温度伴随药力渗透,一跳一跳的痛感逐渐平息,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彻底松开。

……

二人都没太在意带人之事,只不过,却没想到事情比想象中还要更容易些。

邵箐头不疼了,不过眼睛还红红的,她拧了帕子给冷敷,敷了好几回,感觉差不多了,没镜子,她便问魏景。

魏景刚点了点头,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正房而来。

紧接着,西厢房门被扣响。

是寇玄。

魏景微咪着眼瞥向房门,须臾神色如常,将对方请进来。

“不知寇兄有何事?”

双方见过礼,魏景询问,神情举止丝毫未见不妥,邵箐松了口气,遂安静立在边上旁观。

“家门逢难,如今却是不得不夤夜奔逃。”

寇玄长叹一声,将前事说了一遍,又劝魏景:“愧对杨兄弟了,此地已不安生,只怕你二人也得趁早离开,以免被我等拖累。”

诚恳陈明个中厉害,并作出最恰当体贴的建议,最后,寇玄问道:“杨兄弟腿伤可还有碍?我家有驴车,不若今夜先和我等一起离开合乡,日后再作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本来是一个赤诚热血的爱国爱民好青年,经历了血的教训走向极端了,给他时间吧,让他在女主的劝阻下找回本心。

第16章

寇玄面带歉意,态度诚恳,提议非常妥帖,却不显得热情过了分。

魏景笑了笑:“甚好,劳寇兄为我夫妇费心了。”

他接着又说:“不瞒寇兄,即便无今日之事,原我二人也该上路了。我此来西南,乃为赴任,即便遇匪带伤,也不敢逾期。”

赴任?

邵箐忍不住看了他一看,不过她并未多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将视线投向寇玄。

寇玄也是诧异:“原来杨兄弟竟是官身,寇某眼拙,失敬失敬。不知……”

“不过是一县之令罢了,从中原到到西南,惭愧惭愧。”

以魏景的眼界,县令当然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西南边陲,县令确实真正的一县之长,军政二权集于一身。譬如巩县,前后两任县令的偏好,直接决定了寇家人的生存空间。

寇玄惊叹:“我早觉杨兄弟非寻常走商,果真年轻有为。”

“寇兄谬赞。”

魏景见差不多了,遂道:“寇兄匆匆携家小离乡,不知可有妥善去处?若无,不妨与我二人同行。”

寇玄逃离的不仅仅是乡土,他还舍弃了差事谋生手段,偏生还带着一大家子人,世道不太平,人生路不熟,想重新安稳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时候发现,自家救的人恰好是个赴任县令,邀他一家同行,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