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1)

邵箐连忙扒开他的衣襟察看伤口。包扎的布条一解开,疏散褪色的药草渣滓纷纷掉落,只见他锁骨处的伤口经已被水泡得泛白。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魏景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医者和保温,可是天地茫茫江风萧瑟,河滩前不见人后不见村,邵箐浑身虚软,身上没钱,还是一个逃犯,她哪有什么办法抬魏景去找医者。

焦急站起来左顾右盼,她思索片刻,先俯身把魏景从水边拖拽上来,然后藏在芦苇丛中,她再沿着江岸往前搜寻。

邵箐上辈子的老家是大江边的小镇,她记得,渔民们总会在沿江搭建一些简陋的棚屋,安灶放柴草,用作休憩和做午饭之用,下大雨时也能暂避。

她想着,这些都是祖宗传下的智慧,古往今来应当一致,她试着寻找这些可能存在的棚屋。

可惜邵箐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了两三里,直到大山脚下也没能发现目标。

夕阳已消失,天地一片昏暗,她又累又虚,强自压抑着失望,奔回原来位置,看了看魏景,这才又转身往下游而去。

下游芦苇甚多,一丛又一丛的,邵箐惊飞不少野鸭子,她喘着粗气,最后冲出一丛高高的芦苇,终于看见前方数十米外出现一处矮小的窝棚。

很简陋很简陋的窝棚,一人高一点,草盖板墙还漏风,没有床,只用木头垫了几块窄小的木板在,中间一个火塘,靠山的农家柴草不值钱,另一边角落倒是堆满了木柴。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极粗陋的窝棚,让邵箐差点喜极而泣,扶着窝棚的空荡荡的门,她大口大口喘着均了气,连忙转身往回跑。

江风夜凉,她要赶紧把魏景移过来。

但移动魏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邵箐手足发软,头脑隐隐轰鸣,身体已有一种到达极限的感觉,但她更不敢停,她很清楚自己这口气泄了后就再起不来了,她得一鼓作气将魏景移过去。

河滩只有寥寥一些稀疏的矮树,这回做不成简易担架,但幸好地面是多是黄沙,她捡起之前割下的藤绳布条,绑住魏景的肩背,勒在肩膀上使劲往前拖。

一步一停,她汗如雨下,好歹将魏景拖到了窝棚。

她倒在地上趴了很久才勉强起身,木板拼的床很矮的,但将魏景抬上去真无能为力了,邵箐只能把底下的木头抽掉,将魏景推上去。

生火的东西有,却是邵箐没见过的打火石,但此刻她只有庆幸的。

当她捡起两块打火石在“哒哒哒”打火的时候,不忘苦中作乐调侃自己,希望这辈子的苦在开头都吃完了吧,不然一辈子都这么苦,她能呕死。

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她一小次,没有丝毫经验的邵箐在打了几十下的时候,几点火星子溅出,落在火塘上铺好的干草上。

火终于燃起来了。

她小心添加柴草,火塘里的火终于旺旺燃烧,红色的火苗跳动,一股热热的暖意扑面而来,邵箐这才发现湿衣服黏着皮肤上,自己一直在瑟瑟发抖。

邵箐没顾得上自己,先过去把魏景身上的湿衣服扒干净了,然后把火再挑旺一些。

半陌生男女这些现已顾不上了,她闭着眼抱了好些干草,把他有碍观瞻的某位置遮挡住。

暂时安置下来了,邵箐小松一口气,不过现在她还顾不上打理自己,提着剑去外头砍了些矮树树枝,再去芦苇荡摸了两窝野鸭蛋。

树枝扎一扎,用来烤衣裳,她自己也开始脱衣服,想了想,并没有把衣裳剥干净,而只先烤着外衫外裤,等会干了再换里头一套。

魏景倒是其次,关键邵箐害怕突然有外人出现,这窝棚连门都没有,实在太没有安全感。

野鸭蛋裹着泥巴扔进火里烤,不过这些魏景暂时吃不了,她只好按照老方法,给他喂了些生蛋液。

弄好这一切,夜已经深了,邵箐累得眼前发黑,她勉强试试魏景的呼吸脉搏,发现似乎好了少许,她一口气泄了,立即就倒在地上晕阙过去。

……

半夜,魏景发了热。

邵箐迷迷糊糊觉得很冷,一惊,清醒过来。

身上的里衣里裤还半湿着,寒冷似乎从骨头缝里沁出来似的,她不可抑制地发抖,颤着手摸了摸烤着的外衣裤,发现干了,赶紧先换下来。

一边系衣带,她一边挪到木板床旁边,借着火光一看。

糟了!

魏景嘴唇头脸先前是惨白,如今赤红一片,浑身滚烫,一摸却没半滴汗水。

他在发热!

怎么办?怎么办?

邵箐知道不少护理发烧病人的方法,但她现在手上一点工具药物都没有,就连烧个温水给他喝,都没有办法。

沁凉的江风顺着没门的窝棚口灌进来,她怕他受了风,赶紧把烤干的外衣裤给他穿好,然后捡起一根燃烧着的柴火跑了出去。

她想找一找,看外面是否有她仅知的少数一二种退烧解热草药,如金钱草。

一轮冷月孤零零地斜挂在天空上,潮声阵阵,江风吹拂芦苇丛发出“哗哗”声,事实证明,河滩上除了芦苇矮树外,就只有品种不同的各种高矮杂草了。

邵箐瞪大眼睛找了一阵,实在没办法,只好冲向江边,把布条打湿,又掬了一捧江水,含在嘴里。

发烧最基本的一点,就是得多喝温水,可是她没法烧水,更没有盛水的器皿,冰凉凉的生水更不敢直接给魏景喝。

要是平时,邵箐一定不愿意这么干的,忒恶心了。只她此刻已经无计可施,在救命这事上,所有避讳都只能倒退一射之地。

湿布条敷在魏景的额头上,邵箐顿了顿,俯身将唇凑到他的嘴边。

他渴水,一接触到湿润立即张唇噙住,她喂罢,他仍觉不足。

邵箐一直跑了七八趟,魏景终于觉得够了,他反应大了起来,呼吸开始有些重,没多久终于开始发汗了。

邵箐替他擦了好几次汗,最后把湿透的外衣裤换下,套上干燥的里衫。

他温度终于开始降了,她喜极而泣,又疲惫至极,忍不住趴在木板床上,喃喃道:“你快点好起来吧。”

经过一起逃亡同共生死,如今的魏景在她心中,早非当初那个评估着用以脱身的最佳途径,不管如何,她希望他能好起来。

她喃喃自语,本没想过得到回答,不想一语说罢,有一只大掌放在她的发顶。

“……别哭。”

第9章

魏景再次睁开眼睛,黝黑低矮的茅草顶盖,橘红色的篝火跳动,驱散了江风带来的沁凉,他身上的衣物是干爽的,一个女子俯在他的床头,低声哭泣。

他伸出手,“……别哭,我没事。”

很虚弱很轻微的声音,但确是真实存在的。邵箐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眸,里头倒映着跳跃的火光,还有自己惊讶的脸。

“你真的醒了?!”

邵箐又哭又笑,一把攒紧他的手,“太好了!太好了!”

单纯一个好字完全无法表达她的喜意,抹了一把脸,“你知道吗?咱们都活下来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披头散发,语无伦次,魏景未有丁点嫌弃,只低低安抚她,又问:“你身体可有不适?”

邵箐大约不知道,她现在也是脸白如纸,嘴色寡淡,看着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你额头……”

邵箐鬓角有一处乌青,是刚跳下江时树干触底磕到的,很重,导致她如今还觉隐隐头晕。魏景轻触,她觉得甚痛,忙避了避:“没大事,在树干上磕的,有些重,大约得好些天才能散。”

相比起魏景,她觉得自己并不算啥问题,反倒是他,不能再拖了。

“你身上的毒如何了?我们天亮就启程,得赶紧找个大夫。”

他醒了就好,邵箐能半搀半扶着,否则单凭她一个人,根本无法挪动他。

说到这个,她有些担心:“咱们没有银钱,也没有户籍,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们会不会搜查下来?”

据她接收到的记忆,大楚户籍制度如一般古代一样严格,去远一点的地方就需要路引,发现没有户籍的黑户会直接抓起来,投为官奴。

一般城镇不同要紧关口,基本不会检查来往者的路引的,但魏景一身刀剑伤痕,还有锁骨位置的两处特殊伤口,实在太引人瞩目了,一旦报上去,麻烦就大了。

官奴这个还是小事,邵箐最怕新帝的人已传命搜索沿江,一旦露馅,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幸运脱身的机会。

可是魏景一身伤毒,不就医是不行的。

“我们应当还在益州,不过,此处应已是黔水下游。”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魏景透过大敞的窝棚门,隐隐看见晨雾下宽阔平缓的河面,他琢磨一下,道:“黔水上游山多林密,水陆二路皆不易,况且黔水流域甚广,他们无法确认我们在何处上岸。”

最重要的是,也无法确实他们是生是死,只能抱着以防万一的态度来搜索。

魏景想坐起来,邵箐忙上前搀扶,让他靠在窝棚璧上,他道:“只要我们不露破绽,搜过一阵,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届时敌明我暗,彻底养好伤后,再图后事不迟。

魏景眸中赤色一闪而逝,他低声安慰邵箐:“我们重在解毒,至于身上刀剑伤稍露一二处就是,就说遭了山匪遭劫。”

他历事极多,见识广博远非邵箐可比,稍一思虑,便有了合适的应对方法。

邵箐蹙眉:“那你身上其他伤?”尤其锁骨二处。

“无事,有金疮药即可,我会自行处理。”

魏景到底征战沙场多时,即便贵为皇子统帅,处理外伤的手法还是了然于心的,只要有药人清醒,这个不成问题。

至于银钱之类的其他问题,总得走出去才行,他道:“你莫怕,寻常城镇不查路引。”

而户籍,魏景即便落魄如斯,也根本没把这个看在眼里。

“嗯!”

邵箐终于心中大定,她露出笑脸:“那我们整理一下就出发吧,都天亮了。”

“好。”

魏景应了一声,又问:“那柄剑还在吗?”

得了肯定答复,他嘱咐:“把剑带上,世道并不太平,尤其南北边镇州郡。”

“嗯。”

原身养于深闺,出入皆是天子脚下,邵箐并不知道这个不太平究竟应该怎么理解。但既然魏景特地叮嘱,她不敢怠慢,先用之前解下的裹伤布条把剑缠住背上,再去取了烤干的外衣裤来,伺候他穿上。

魏景这身衣裳,原来前襟鲜血浸润,可是在江里冲刷了这么长的时间,血迹已经淡下去,衣裳本是深灰色的,这一整大片的反而不起眼。

邵箐从火塘边缘捡起好些泥蛋子,这是昨日吃剩下的烤野鸭蛋。她敲开泥壳,把蛋剥干净递给魏景。

不知外面什么情况,他们身上没钱,这填饱肚子很有必要。光吃烤蛋很干,但只能先这样了,等会再扶魏景出去喝水。他醒了,邵箐不可能再像昨夜那样给他喂水了。

吃饱了肚子,鸭蛋还剩几个,邵箐全揣在怀里,把火扑灭,柴草垒回去。

她并没有给二人收拾仪容仪表,反而特地沾了火灰往脸上抹,尤其是自己,手上脖颈所有外露皮肤没点遗漏的,现在两人一点不适合惹麻烦。

先装一下丐帮同胞好了,两人互相搀扶着走,这个身份最不引人瞩目了,只要不就近仔细看就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