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缈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那块不料,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放在鼻前闻了闻,“我觉得,既不是大晋也不是北燕。”
“?”
陆珏不解地抬眼,“那陛下以为……”
贺缈想了想,问道,“永初元年处置的那些前朝皇子,可有流放到这附近一带的?”
陆珏眸光微缩,“陛下的意思是……”
贺缈没有应声,可陆珏已经会了意,立刻站起了身,“微臣这就去查!”
他躬身告退,刚走到门口却又被贺缈唤住,“等等。”
陆珏回过身。
“你刚刚说,此处临近玉沧?”
陆珏同贺缈在舱阁中议事,玉歌便退了出来守在门外,而谢逐就站在不远处的船头,站了好一会。
“公子,您都在这待了快半个时辰了……”明岩忍不住劝道,“咱们回去吧。”
反正你等的那个人看着也不是很待见你。
当然,最后半句明岩可是万万不敢说出来,只敢默默在心里嘀咕。
“在此处吹吹江风,难道不好?”
谢逐抿起唇角,目光落在江面上,却轻飘飘的,显然注意力并不在这江水的波光粼粼上。
吹江风吹江风……
都吹了这半个时辰了,怎么还能闻见一股醋味?
明岩悄悄扭头,又往身后那间舱阁紧闭着的门看了一眼,“公子,陛下和陆大人可能还有许多朝政要商议。”
“朝政?”
谢逐声音里没什么温度,唇角虽天生带着笑,但此刻笑意却不达眼底,“朝政之事何时轮到锦衣卫置喙了?”
是是是,朝中大事女帝只能和您这个首辅商量,轮不到他一个锦衣卫。
明岩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都介意成这样了,还故作镇定在这吹风呢。
公子这么一个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人,瞧上什么女子不好,偏偏对女帝陛下上了心。这位女帝也是个从小活在人尖儿里的,被那么许多世家公子虎视眈眈围着,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讨好她的男人……
公子如今若是连陆珏的醋都吃,回了京城再对上鸾台那些颜官,岂不是要泡在醋缸里?
玉歌往舱阁里又送了一趟茶水,再退出来时,却见谢逐主仆还站在船头。
她心思转了转,轻手轻脚地将门阖上,托着盘朝谢逐走了过来,微微福身,“大人。”
谢逐转过身看她,点了点头。
玉歌直起身,笑道,“奴婢方才进去送茶,听见陛下与陆大人还在讨论行船路线,恐怕还有一阵子。陛下如今对陆大人颇为信任呢。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与陛下商议?”
谢逐顿了顿,“并无大事。”
他垂眼看向自己的肘弯,状似无意的提起,“只是想问问,陛下昨日替我敷的是何草药,疗效竟如此好。”
没有辜负谢逐的“期待”,玉歌准确地捕捉了这句话里的关键信息,微微瞪了瞪眼,却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不甘示弱地应声道,“陛下从前对草药一无所知,真正懂草药的是国师。所以陛下为了国师,也逼着自己去学了这些,没想到竟然能在大人这儿派上用场?”
顿了顿,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明岩吓得赶紧去瞅自家主子的脸色,只见谢逐深深地看了玉歌一眼,眼底难得起了一丝波澜。
玉歌又福了福身,“奴婢不通文墨,若是引用不当还望大人海涵。哦对了,陛下今日见陆大人似乎着了风寒,还吩咐奴婢去熬些姜汤给陆大人送去,陛下对臣子总是如此关怀备至……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谢逐沉默,扶在船边的手微微收紧。
明岩听得大气也不敢出,只敢默默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
“吱呀——”
身后舱阁的门突然被推开,明岩赶紧转头看了过去,一见是陆珏出来了,登时面上一喜,“公子公子!陆指挥使出来了!”
他叫的声音不轻,谢逐还没作出什么反应,倒是被陆珏听着了,不解地走了过来,“谢大人找我有事?”
谢逐瞥了明岩一眼,“想问陆指挥使,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提起这一茬,陆珏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得有些诡异,“要去的地方,想必谢大人十分熟悉。”
“是么?”
“正是谢大人您的家乡,玉沧。”
第44章
据陆珏所说, 正因此处离玉沧只需行半日船, 女帝便命他让船往玉沧去。而等他们到了玉沧后, 便分为两拨人, 一些随着女帝在玉沧歇下, 一些则跟着彦三去寻找方以唯和宁翊,寻到后便到玉沧来与贺缈碰头。
原本寻人的差事贺缈是交由陆珏去做的, 可奈何陆珏对这提议是十分的不放心, 毕竟才出了女帝遇袭一事, 他怎么还能放心离了女帝去寻人, 愿意分出一拨人手去寻人已是很危险了。因此贺缈最后还是没能犟过陆珏的忠心, 便改成了由彦三带队去找人。
明岩听说这里离玉沧近,半日后便能回到玉沧,登时喜得不行, 欢天喜地地就去收拾行李了, 只留下谢逐在原地继续迎着风陷入沉思。
船顺游而下,午后没过多久,正是日头高照的时候, 便在玉沧码头靠了岸。
直到下船时,谢逐才再见到了贺缈。
也不知她这一趟出门玉歌到底替她备了多少明眸,此刻又换上了一副,变回了清湛无波的黑眸。一身妃色嵌纱的窄袖罗裙, 头发也清洗过了,简单地簪了支步摇,再没有半分昨日流落山洞的狼狈模样。
“这便是玉沧了?”
贺缈戴着面纱, 忽略了谢逐和陆珏同时伸出来扶她的手,提着裙从船上跳上了岸。
谢逐收回手,缓步跟了上去,“是。”
陆珏先是派人将行李都送去了落脚的客栈,随后彦三便领人沿着泰江一路去找方以唯和宁翊,剩下一些则护着几位主子上了街。
“咱们这次来了玉沧,玉沧可是你的地盘,你是不是该尽些地主之谊?”
走在玉沧的市集上,贺缈偏头看了谢逐一眼。
谢逐展眉,“自然是要的。”
贺缈在一处牌面不小的茶庄门前停住了步子,抬头瞧了瞧头顶的匾额,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谢氏茶庄。巧了不是?说到什么就来什么,不如你就在此招待我们一番?”
陆珏眸色动了动。
谢氏茶庄,正是谢家在玉沧最大的买卖。根据他的调查,谢氏经营茶叶生意也有好几百年了,从最早挑担叫卖,到后面撑起茶寮,再建起如今的茶庄,生意兴隆,不仅成了玉沧的大户,就连在泰江下游一带,都成了赫赫有名的商贾。
看见自家茶庄的招牌,谢逐只是微微顿了顿,便颔首道,“各位,请。”
因是百年茶庄,一进门就能明显感受到与旁的普通茶馆有所不同。正中便是一座三层茶楼,两侧的配楼则卖一些茶叶与当地的吃食点心,茶庄内十分安静,不知从哪儿来的流水,竟还能听见潺潺水声。
茶庄内的伙计全穿着一色的衣裳,大多容貌清秀,温和有礼,不似大颜之人骨子里的粗犷,倒是和晋人更相近些。
“各位客官,是买茶还是吃茶?”
一瞧着十分机灵的小伙计迎了过来。
“吃茶,要二层东侧临江的独间。”
谢逐淡淡开口。
二层东侧是整个茶楼最安静的一处,若是临江的独间,还能开窗观赏江景。
伙计眨了眨眼,原本以为这几位贵客是外地来的,可没想到竟对茶楼的格局如此清楚,一时间也有些摸不透,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谢逐才侧身道,“原来各位是谢氏常客,各位随小人来。”
说罢,便领着贺缈他们往茶楼二层走。
谢逐今日并未易容,待伙计稍稍走远了些,贺缈饶有兴味地回头看他,低声问,“你好歹也是谢家大公子,怎的这自家伙计都不识得东家?”
谢逐说,“我平日里也并不常到这处来。”
几人被引到了二层东侧,伙计才被告知,方才有人临时挪去了临江的厢间,而剩下的几间昨日也都被人定下了。
似乎占了那间厢间的人还是有身份的,所以也不好让他们让出来。
伙计回来支支吾吾向他们解释了好半天,不停地道着歉,问他们愿不愿意去西侧厢间,又或者是去三层听曲。
谢逐皱了皱眉,没有应声。
贺缈倒没有多在意,她向来随和不太计较这些,再者这几日在船上江景也都看够了,并不缺这一遭,
“那就西边吧。”
为了弥补,伙计特意寻了个采光极佳的厢间,虽然瞧不见江景,却一开窗就能看见市集的整条街。厢间里的陈设布置也十分精巧,梨木的方桌上摆了一围的茶具和小点心,整个厢间里都散着淡淡的茶香。
作为少东家,谢逐自然最了解谢氏茶庄的招牌,很快便依着贺缈的口味挑选了三种茶,让伙计下去准备了。
“这里也不比醉蓬莱差多少。”
待伙计退出厢房后,贺缈才开口说道,手里把玩着那瓷制的梅花小盏,颇有些爱不释手。
“哪里能与醉蓬莱相较,还是不够周全。”
“你太过苛刻。”
贺缈抿着唇笑了笑。正好玉歌已经探身将窗推了开,她便转头看向窗外,市集上人来人往,虽不如盛京热闹,却也比临川富庶不少。
“这是我第二次来玉沧。”
她突然说道。
谢逐微微有些诧异,“第一次是?”
陆珏接过话,“那还是四年前的事了。”
“你也知道?”
贺缈看了陆珏一眼。
陆珏嗯了一声,“我也奉命保护小姐安全,只不过那时还是个千户,都换了便装藏在暗处。”
贺缈点了点头,“如今的玉沧,和四年前大不一样了。”
当年玉沧臣属于大晋,晋人却因旧事对颜人恨之入骨。若不是当年兴之所至来玉沧一游,她也不会知道,玉沧人是如何在晋民□□下忍辱偷生的……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低垂了眼,不再说下去,只是一味地盯着街上看。
谢逐暗暗在心里算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