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林琨张了张嘴,想跟他解释“不在家就想、回了家就烦”大概是基本大部分家庭的普遍性情况,话到嘴边却还是没说出口。
他点点头,瞳底的颜色柔和下来:“行。”
“他们——他们要是不轰你走。”
于笙继续开导他:“你就多住几天,说不定他们就是嘴上说烦你,其实还是舍不得你。”
靳林琨胸口微微疼了下,忍不住轻声打断他:“于笙。”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好好抱着他的小朋友说几句话,于笙却已经快步转回来,把书包里装着的所有糖都塞进了他怀里。
靳林琨光知道他舍友的糖永远摸不完,什么口味什么牌子的都有,但也从来都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
下意识抬手接住,还是有几颗没拿稳,从手臂间的缝隙滑下来,掉在了地上。
于笙的手空下来,收回身侧退了一步,微攥了下拳。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也不大想说。
无非就是说着“等两天就回来看你”的人,到了两天之后也依然没来。
然后渐渐变成了两个星期,两个月,两年。
最后要找人也找不到,学校打电话过去,也会被要么敷衍要么直接挂掉。
其实回头看,也觉得都已经过去了。
当初那个从天亮等到天黑,死死攥着阳台栏杆不肯跟保姆回去的男孩子,早就自己一个人没病没灾地长大了。
又不是什么很大的事。
没什么可说的。
“我很忙,开学一堆事。得返校,办走读手续,还要背书。”
于笙站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低下头,视线落在靳林琨捧了满怀的糖上。
“你在家多住几天,糖吃完之前……来就行。”
第五十九章
靳林琨抱着那捧糖, 抬头看着他。
屋子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于笙忍不住皱了皱眉, 才要轰他回家,靳林琨已经匆匆找了个地方放下糖, 几步回来,重新抬手把人圈进怀里。
温暖的体温忽然贴上周身, 于笙抬手扶住他:“怎么了?”
“舍不得走。”
靳林琨低着头, 心情不太好:“我家小朋友自己一个人, 我怕他晚上怕黑。”
“……”
于笙觉得自己可能已经体会到了靳林琨父母收拾好行李,迫不及待打包轰他出门的心情:“醒醒, 我家有灯。”
他不想让靳林琨有什么误会,张了张嘴,准备解释一句, 如果有事的话再多在家留几天也行。
靳林琨没等他说话, 回手摸过颗糖, 捏开包装递到了他嘴边。
于笙皱了下眉:“给你的。”
“我知道。”靳林琨单手依然圈着他,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 “时间紧任务重,帮我分担一点。”
于笙眨了下眼睛, 不自觉地愣了愣。
趁着他没反应过来, 靳林琨已经把那颗糖趁机塞进他嘴里,手指曲起来,指节在他唇畔轻轻印了下:“盖个章。”
已经做好了被顺手揍出门的准备,靳林琨凭借优良的条件反射迅速收手,侧身躲开, 才发现于笙根本没动。
少年怔怔站着,眼睛睁得有点儿圆。
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男孩子,其实乖得不行,给了颗糖就含着,脸颊都跟着稍微鼓起一点柔和的弧度。
靳林琨心底软得厉害,摸了摸头发,还是没忍住,低着头轻声开口:“于笙,闭眼睛。”
他的语气和平时都不一样,于笙眉峰微蹙,没说话,照着他说的阖上双眼。
眼前的世界归于温暖的黑暗,极温暖极柔软的触感覆落下来,轻落在额头上。
于笙胸口忽然轻悸。
他本能地想躲,感觉明明已经使了不少力气,却连靳林琨松松环着他的手臂都没能挣开。
靳林琨贴着他的额头,一手覆在少年微凉的后颈上,慢慢安抚:“没事,没事的……”
于笙的心跳快得叫他有点担心,靳林琨放开手臂,稍稍退开,小臂忽然被一把攥住。
被臂间传来的力道引得心口微微一疼,靳林琨低头,轻声开口:“我不走,于笙——”
于笙没听他说话,嘴唇抿得几乎不带血色,喉结上下动了动,学着他的动作凑上来。
靳林琨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有点发怔,看着居然真什么都肯学的小朋友。
小朋友个头比他矮了一点,踮了两次脚,脾气有点儿压不住:“你下来。”
“……”
靳林琨被“下来”这个动词引得轻轻咳嗽了两声,张了张嘴,明智地没有笑,很配合地低下头。
有点儿急促的气息拂在脸上,心跳透过胸壁,咚咚砸在对面的胸膛里。
于笙看起来有点过于紧张,但基本动作依然学得很到位,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抿着嘴唇一丝不苟凑上去。
靳林琨很配合,肩背都倾下来,额头轻轻印上于笙的唇畔。
很凉,有点儿干燥。
一看就是最近没被催就懒得喝水。
靳林琨轻阖上眼睛,心脏忽然跳得飞快。
他本能地圈住胸前的人,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嗓音,低低呼了口气:“亏了……”
于笙长这么大都没这么紧张过,什么感觉都没来得及有,刚落地就听见他说话,忍不住皱眉:“亏什么?”
靳林琨很怅然:“应该换个地方亲的。”
……
被扔回沙发的靳林琨摸摸鼻尖,亡羊补牢:“朋友,我说的是脸。”
“我想的也是。”于笙问他,“不然呢?”
“……”
靳林琨岔开话题,半哄半劝着于笙去洗澡,主动承担了收拾屋子的工作。
又有小半个月没回来,家里多少落了些灰,但要收拾的地方也并不算太多。
靳林琨一直待到晚上,在于笙家挨个屋子磨蹭了半天,终于还是被扔出了门。
家里有人在等,再怎么都是应当回去的。
于笙拎着人扔出去,想起靳林琨描述的情况,又特意教育了他一遍回家不要再烦人欠揍了。
靳林琨试图解释,还是被于笙干脆利落塞进了电梯。
客厅少了个人,又重新安静下来。
于笙靠在沙发里玩儿了一阵手机,起身拎着靳林琨留下的那两个大号行李箱,进了卧室。
一箱子衣服里大半都是衬衫,于笙把怕皱的挑出来挂好,书也抱出来,在书桌上码齐。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多的东西。
才收拾了一半,原本还挺宽敞的卧室忽然就挤得不行。于笙拿着件黑衬衫,正不耐烦地往衣柜里怼,忽然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
明明空荡得叫人躺不住的屋子,好像忽然就被填满了。
属于另一个人的存在和气息,很自来熟地挤占进来,充斥着他身边的每个角落。
他自己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察觉,生活已经跟以前彻底不一样了。
于笙拎着那件衬衫,往衣柜里的横栏上挂,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衣架的钩子先碰着了个什么小东西。
搁在横栏上原本就不稳当,这么一碰,啪嗒一声就掉了下来。
一颗糖。
他给靳林琨的糖,居然还掉在这儿了一颗。
可能是对方收拾房间时候落下的,于笙顺手捡起来看了看,把那件衣服挂上去,仰面倒在床上。
他明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可莫名就开始习惯喝乱七八糟的红枣水,习惯按时吃饭,习惯洗完澡以后草草擦两下头发。
习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有空,就会带着本书刷两页题,背几篇重点。
于笙空着的手虚攥了两下,仰着翻过来,轻轻握了握。
屋子里明明没其他人,可这么多属于另外一个主人的东西被塞进来,居然也一点儿都不空荡了。
于笙闭了会儿眼睛,那颗糖被他在掌心攥了一阵,撕开包装纸,放进嘴里。
他实在不爱吃糖,嘎嘣嘎嘣咬碎了那颗糖,把糖粉咽下去。
……亏了。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的气息实在太催眠,于笙躺了一阵,居然真睡着了。
甚至还短暂地做了个梦。
梦里靳林琨一天就把所有糖吃完了,牙疼得不能说话,脸肿成了个馒头,回来要他负责。
……
于笙睁开眼睛的时候,还盯着天花板仔细地回忆了一阵,自己究竟是吓醒的还是幸灾乐祸笑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