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即便参加酒会,从来都是低调保守打扮,如今这一身,闻知秋颇有些生理不适。好在,闻先生也见过大阵仗,打趣道,“我都要为你倾倒了。”
褚韶华挑眉,“都要?”
“已经。”闻知秋示意褚韶华挽住自己胳膊。市长夫人上了年纪,对年轻女子只剩欣赏,也说,“小闻好眼光。”
褚韶华谦逊,“您过奖了。”
褚韶华跟着闻知秋,先是见过主人家,闻知秋介绍褚韶华都是说,“这是我的女朋友,褚小姐。”
席肇方的大哥席肇端礼貌的与褚韶华握手,“早听老二说起过褚小姐,先时忙于冗务,一直不得见。褚小姐优秀出众,我看还在老二所言之上。”
“您过誉,能得见席先生您,是今年最好的新年礼。”褚韶华微微躬身,握住席肇端的手。
席肇端道,“以后闲了,只管过来。”
席肇端能抽出时间与褚韶华说这两句,已是另眼相待。
闻知秋褚韶华又与席肇方打招呼,然后,转身见到田家兄弟与田四。褚韶华说从未与田四见过,这话其实不够客观,当日胡少帅来泸,在先施公司的舞会与陆家舞会,褚韶华都见过田四,只是彼此没打过招呼罢了。这一次,是两人的正式见面。
四目相对时,褚韶华的笑意愈发深了些,褚韶华听闻过闻知秋原配妻子上海名媛的声色,听说那是一位极出众的小姐,众星捧月,交友广泛。不过,这位四小姐么,相貌与智慧一般平平无奇。不要说与褚韶华这等艳光逼人的相比,把她算在中等里也是勉强,纵有一种江南女子的温婉和顺,也无甚出众之处。
连个子都矮褚韶华大半个头,褚韶华居高临下的瞥田四一点,只是听到闻知秋的介绍时微一颌首罢了。
田家兄弟早与褚韶华撕破脸的,根本没理褚韶华。田四倒是一幅亲近这态,伸出手道,“你好,褚小姐,我听说过你。”
褚韶华扫一眼田四伸出的那只手,与闻知秋道,“知秋,你先聊着,我去与马先生马太太打个招呼。”
闻知秋向来拿褚韶华的性子没法,点头,“好,去吧。”
褚韶华移步离去,田四看向闻知秋的眼神中露出丝丝委屈,闻知秋客气宽慰一二,“韶华还有些误会。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马先生马太太见到褚韶华也很高兴,褚韶华在任何场合都对他们极为尊敬客气,何况,褚韶华如今另涉洋行业,显然已非池中物。马太太挽住褚韶华的手,笑道,“许先生刚刚还说,如今上海是江山代有人才出,韶华你这样出众的美人,他竟是不认得?来,我为你们引荐,这是陆督军麾下红人,许先生。”
褚韶华不掩惊容,“我听闻先生是军旅中人,一直以为您会是峥嵘凛冽的模样,没想竟是这般温雅如玉,翩翩风度,倒不似军旅之人,更似文士。”
“哎哟,看来褚小姐对许先生是仰慕已久了。”边儿上就有人打趣。
“自然。今年许先生的寿酒,我还去吃了,只是不得一见。”褚韶华落落大方,自我介绍,“您好,许先生,我姓褚,上韶下华,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许先生正经年纪不算老,今年不过四十有五,那一等的眉眼温润,气度不凡,纵闻知秋也差的远。许先生与褚韶华握了握手,道,“听褚小姐的口音,不似上海人。”
“我老家是北直隶府,去年来的上海,初来上海时多亏老板娘收留,现在做商行生意糊口。”褚韶华看向马太太,亲呢之情溢于言表。
“褚小姐还在先施公司工作过?”另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公子问。
“自然,我从北京到上海,就是听说这里女子也能工作,特意来讨生活。公子是……”
“我是陆三。”陆三伸出手。
褚韶华心下就有数了,与陆三只是一触即分,微微一笑,“久闻三公子大名。”
“褚小姐也听说过我?”
“那是,三公子的名头,上海滩谁没听说过。”褚韶华眉眼带俏,快人快语。
闻知秋端着杯香槟过来,递给褚韶华,褚韶华慢呷一口,轻轻挽住闻知秋的手臂,听闻知秋与诸人寒暄。难得闻知秋与每个人都打过招呼,还把褚韶华“闻知秋女朋友”的身份介绍了个清楚。褚韶华就在闻知秋身边含笑听着闻知秋说话,一时,闻知秋又带褚韶华去认识了些别的朋友。
褚韶华见到一位极为俊美的男士,悄悄同闻知秋道,“那位先生你认识吗?”
“认识,汪先生。”
“哪位汪先生?”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汪先生。”
褚韶华大为赞叹,“诗写的痛快,人竟是这般的天人之姿。你为我引荐一二。”瞥眼见闻知秋脸已是醋了半截,褚韶华胳膊轻轻撞他一下,“那我毛遂自荐了!”
闻知秋望着汪先生那边儿片刻,忽地一笑,悄与褚韶华道,“看到汪先生身边那位太太没?那是汪太太,惯爱吃醋的,你可别太热情,让汪太太不悦。”
“看你们倒像一家子醋坛。”俩人小声打趣,闻知秋带褚韶华过去打招呼。
那位汪先生远望已是如月皎皎,近看更是令人目眩神迷,光彩照人,绝非凡品。褚韶华笑,“早就听闻过汪先生的诗,我都说近代诗中,最痛快的除了谭壮飞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就是汪先生的‘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了。”
然后,褚韶华又极为诚恳的对貌不惊人的汪太太道,“英雄人物背后,想可知嫂子担过的心,受过的苦,我敬佩先生的豪情壮志,更敬佩嫂子的无私付出。”
汪氏夫妇并非宴会中的热门人物,过来攀谈也并不多,闻知秋是市府要员,汪太太虽面貌寻常,却是极擅言谈交际,短短数言便令人心生好感,一看便知是极聪明人物。四人相谈甚欢,只是闻知秋未多聊,有别的朋友过来,又带褚韶华过去寒暄了。
教育司秦秘书并不是重要人物,褚韶华猜闻知秋是不想与汪氏夫妇多谈,只是看闻知秋一眼,暂未多言。秦秘书与褚韶华以往便见过,算半个相识,秦秘书和沈经理在一处,见到两人过来便低声打趣,“就等着吃你们的喜酒了。”
闻知秋笑,“我也盼着哪。”
“我和闻先生还年轻,不急着结婚。”褚韶华笑。
“韶华你年轻是真的,我可是不年轻了。”闻知秋一幅很急着结婚的模样,逗的秦沈二人直笑。秦秘书与闻知秋素有交情,闻言也道,“我族中一位堂兄,和知秋一样的年纪,去年长子成亲,今年就做爷爷了。”
褚韶华直笑,“那以后不能叫闻先生了,得叫老闻。”
听到“老闻”两字,闻知秋就是唇角一抽,连声求饶,“还是叫闻先生吧。”
以往秦秘书听说闻知秋追求褚韶华十分来劲,直如老房子着火一般,秦秘书还觉着,褚小姐算不得十分美丽,如今宴会一见,简直惊为天人。心说,看来人家褚小姐以前是没认真收拾过啊。他老友这么心急火燎的想结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闻知秋从未觉着自己如此受欢迎过,许多半熟不熟的人都会过来打声招呼,当然,有些人的重点就在于,“这位小姐是?”
哪怕在此衣香丽影的酒会上,褚韶华的美貌都是令人瞩目的存在。再加上褚韶华长袖善舞,闻知秋都觉有褚韶华在身边更容易展开交际。褚韶华也见识到了江南家族联姻之盛,像闻知秋这样少时家族略有败落的家庭出身,因其家族庞大,在苏州繁衍数代,在酒会上,不少人就与闻知秋有着拐弯抹脚的亲戚关系。当然,近亲也不少,譬如这位许家的大少奶奶田氏。
田樱是随丈夫一起过来的,笑道,“听说姐夫带了女朋友来,是这位小姐么?”
闻知秋给褚韶华做介绍,褚韶华见田樱生的柳眉桃腮,颇是美貌,和气的面容下又有一种隐隐的精明,江南女子小巧玲珑的身量,伴在英俊干练的丈夫身边,称得上郎才女貌。闻知秋道,“韶华是我的再婚对象。”
“那更不是外人了。”田樱主动伸手与褚韶华相握,褚韶华一搭便离,礼貌的微微颌首,带着明显的疏离。
田樱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褚小姐不善言辞。”
褚韶华不作社交场的客气,直接道,“不是,我与田家素有不睦,见到您,不知该说什么好,不如不说。”
“我们田家向来以和为贵,想是误会吧。”
“那是田老爷在世时的家风了,现在的田家,令人敬谢不敏。”褚韶华将手臂自闻知秋的臂弯抽出来,轻轻的拍拍闻知秋的手,柔声道,“知秋,我看到褚总了,过去打个招呼,你们先聊。”
闻知秋眼睛中都似带着痴缠的柔软,“好,去吧。”
那什么,以后都要喊“知秋”,“老闻”什么的就算了啊!
第165章 敬佩
自田家二小姐过逝,闻知秋丧妻已有五年,田家人不是没想过,闻知秋会娶一个什么样的续弦。可再如何有想像力,也没想到,闻知秋空旷五年不曾续娶,如今相中的竟是这么一个——
不好招惹的女人。
褚韶华到褚亭身畔,褚亭是带着露露小姐一起来的。说来真是造孽,就上回邀请了露露在面料展示会上唱歌,这俩人就看对了眼。露露一身大红的亮片旗袍,亮的整个酒会都要黯然失色。露露向来嘴甜,上前两步挽住褚韶华的胳膊,“韶华姐,你今天这身可真漂亮。”
“以前不漂亮?”褚韶会玩笑着,与露露上前,褚亭在同席肇方交谈,边儿上还有一位面儿生的男士,褚韶华过去后才知道是席肇方的外甥,章先生。
章先生毕业于德国名校,金融专业,年纪既轻,人亦英俊。褚韶华听闻章先生是德国大学毕业,立刻换了德语交谈。章先生颇有兴致,也换了德语,“不知褚小姐毕业于什么学校?”
褚韶华笑,“我只是少时读过几年私塾,后来都是自学,对大学极为向往。我是新学的德语,平时练习的机会不多,章先生你德语这么好,我忍不住也要卖弄一二了。”
章先生赞叹,“褚小姐的德语很漂亮。”
“说明我德语老师请的好。”褚韶华道,“我一直非常羡慕能读大学的人,更何况章先生还是金融博士,真是了不起。章先生,您的学校招收女学生吗?”
“褚小姐想去留学?”
“是啊。”褚韶华道,“生意是做不完的,教我德语的是一位圣约翰大学的老师,我这人,最羡慕的就是有学问的人。可惜的是,很多大学对女性太过歧视,不招收女性学生。”
“有褚小姐这样的聪明人,谁还敢歧视女性。”
“这是社会问题。好在社会逐渐开放,给我们更多的空间。”褚韶华问,“不知章先生在哪里就职?”
“中国银行。”
褚韶华道,“虽然我不大了解金融方面,也不妨碍我对章先生的敬佩。如果以后先生有时间,一定给我个请教的机会。”
“请教不敢当,能与褚小姐这样优秀的人为友,是我的荣幸。”
闻知秋过来时,两人的名片都交换好了。
“章总裁,您好。”闻知秋颇是客气的同章先生打招呼,顺便很自然的将手放到褚韶华肩上,褚韶华也很亲密的笑睨闻知秋一眼,又有些惊讶的注视着章先生,“我是不是自不量力,太过唐突了。”
“怎么会,能认识褚小姐,我很高兴。家中小妹与褚小姐年纪相仿。”章先生自有一种温厚的兄长气质。
褚韶华道,“我心向往之,章小姐在上海吗?”
“没有,她和妹婿出国留学了。”
“有机会一定要结识令妹,章先生这样优秀,令妹一定也是位优秀女性。”
“这倒是,你们应能说得来。”
闻知秋觉着,褚韶华可太有本事了,片刻功夫不见,就能与中国银行的章总裁相谈甚欢,关键还能聊到章总裁妹妹身上。
褚韶华的交际才能,比闻知秋想像中的更为出众。
有闻知秋的加入,交谈自然更加热络。不过,闻知秋与褚韶华也并不总在一起。有一些人,闻知秋只是点头而已。褚韶华却希望能有更多一些交谈,譬如,褚亭认识的那位克虔伯洋行的洋买办,褚韶华一定要认识的。
除此之外,褚韶华还认识了另一位做贸易生意的何先生。这位何先生令褚韶华颇为疑惑,尤其是当何先生自我介绍做贸易生意时,褚韶华惊讶的睁大双眼,“您是做生意的?”
何先生笑,“自然。”
“恕我眼拙,您的气质完全不像生意人。”褚韶华态度十分坦然,她不好意思道,“我参加社交场的时间不长,或者不谙社交礼貌,太过直率。”
“不不不,我并没有撒谎的意思,我在席兄这里做些贸易生意,并无欺骗。”
“可您的气质,完全是军人的气质。”褚韶华直视何先生的双眼,“您的站姿,双肩打开的幅度,一看就是经历过长期的训练,与我们这些生意人完全不一样。”
何先生有些意外,“褚小姐目光如矩,何某先前的确曾从事军务,现在已改为经营商事。”
“您的经历一定非常传奇。”褚韶华恰到好处的恭维。
“社会动荡,每个人的经历都很传奇。尤其褚小姐,也是上海的奇女子啊。”何先生恭维人的本事也颇是不错。
“讨口饭吃。”
“都一样。”何先生道,“我老家就在宁波,听说褚小姐是北方人,背井离乡,更是不易。”
“可还得庆幸国内还有上海这么个地方,有更多的机会。”褚韶华能看出何先生不甚得意来,也能看出何先生眼中未泯的勃勃野心。
两人闲话几句,就各自寻找更多的机会去了。
褚韶华忙着与各方结交,舞都没跳几支,陆三公子倒是邀请褚韶华共舞,褚韶华道,“倘是上个月公子邀我跳舞,我定是欢欣至极。如今却不能接受了。”
“这是有何缘故?”陆三顺便坐在褚韶华身畔,温柔问道。